第43章 生與死 (3)
許真人的小眼睛驟然放出紅光,一字一頓地道:“這就是呼風喚雨。明天,我親自給你布置道場,後天保證打雷。但事先一定要疏通財路,把你的辦公室重新整理一便。”
張揚雙手攥在一處,“啪”的一聲拍在桌子上。“我張揚真是碰上活神仙了,我上輩子是積了德啦。”
老四海又咳嗽起來,咳得胸口隱隱做痛。他琢磨著:嘿嘿,萬一天氣預報不準確,我看你這個許真人後天怎麽收場。
飯局時,大部分人都會去幾次衛生間。所以老四海和許真人的交接儀式依然是在衛生間裏舉行,他從許真人手拿走了一萬塊錢。臨走時,許真人發狠道:“早晚我要收拾你。”老四海全當沒聽見。
出於尊重,張揚要親自送許真人回仙府,菜仁和老四海便決定打車回家。在出租車上,菜仁詢問老四海對許真人的印象如何。
老四海輕蔑地說:“什麽真人?不過是個江湖騙子。”
菜仁一聽這話就樂了:“我也是這麽想的,可偏偏張揚這種人就喜歡吃這口,嘿嘿!四海,你將來要是再寫書啊,幹脆就寫寫這些騙子吧,挺有意思的,保證能暢銷。”
老四海心裏動了一下,他用眼睛的餘光瞟了瞟菜仁,菜仁竟滿懷期待地看著自己,估計他是認真的。老四海渾然歎息一聲:“騙術花樣繁多,騙子更是多如牛毛,一本書怎麽能寫得過來呢?”
菜仁說:“寫了就不比不寫強,讓大家多個心眼沒壞處。”
老四海隻能苦笑。
二人回到金魚池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菜仁請老四海到家裏喝茶。老四海笑道:“天晚了,你家裏又都是女眷,我還是不去的好。”
菜仁道:“一個是你嫂子,一個是你侄女,都不是外人。”
老四海知道,一般人一旦說出:不是外人,往往意味著大家都是外人。但菜仁無疑是真誠的,他仰麵看了看天空,能見度很好,到處都是星星。老四海微笑著說:“君子之交淡如水,淡泊些,好。”
菜仁哼了一聲:“你們這些知識分子啊,事太多。”
此時二人已經走到菜仁家樓口,樓道裏是漆黑的。前幾天菜仁曾經告訴過老四海,樓道裏以前是有燈的,但大家都不願意交電費,幹脆就把燈泡全砸了。菜仁揮手向老四海道別,轉身要進樓門,忽然他停頓了一下。老四海立刻覺出有些地方不對勁了,他順著菜仁的視線望去。正好看見一條黑影在樓道中迅速地閃了過去,然後便是“咚咚咚”地往樓上飛跑的聲音。
老四海和菜仁幾乎是同時啟動的,他們腦子反應的是同一個字——賊!
二人擁擠著衝進樓道,追到二層就把黑影追上了。菜仁是當過兵的,剛要動手,卻聽得黑影道:“你們倆大晚上的折騰什麽?”
菜仁的手停在空中,老四海則趕緊賠不是道:“原來是嫂子,差點讓我們當成小偷。”
方惠的語氣裏全是嗔怪:“你們倆才像小偷呢。”
菜仁不解地問:“黑燈瞎火的,你在樓道幹什麽呢?”
方惠在臉上抹了一把,低聲道:“沒事,咱們回家吧。四海,到家裏坐坐。”說著,方惠抬腿要走。
菜仁一把拉住她,另一手點燃了打火機。老四海和菜仁都看清楚了,方惠臉上全是晶晶閃亮的淚痕,顯然是剛剛哭過。這下菜仁不幹了,怒道:“到底怎麽回事?說清楚。”
方惠掙脫他的手:“沒事,咱們回家吧。”
菜仁不顧一切地擋住她的去路:“你說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
老四海覺得自己在場不合適,扭臉要走。方惠道:“四海,你別走,沒別的事,就是工作上不太順心。”
菜仁長出了口氣,但怒火馬上就複燃了:“是不是那幫病人又在你身上撒氣啦?他們生病就生病吧,幹嘛總是找你們護工的不是?”
老四海也覺得是這麽回事,解著恨地說:“這幫人就該生病,哼,病死他們都是應該的。”
方惠急道:“咱們回家說去行不行?這是說話的地方嗎?”
菜仁熄滅了打火機,樓道裏黑得令人目眩。三人摸索著上樓,老四海邊走邊喘氣,不知怎麽,他最近的體力不是很好,咳嗽,胸口還常常無緣無故地疼。進了家門,方惠先是把方竹的臥室門關得死死的,然後招呼二人去陽台,看樣子她是不想讓方竹聽到大人的談話。
一到陽台,菜仁就急切地問:“是不是病人欺負你啦?我早就說過,咱不幹了行不行?咱們窮可也犯不著受窩囊氣……”他還要說什麽,但方惠的眼淚劈裏啪啦地落了下來,眼睜睜的就成了淚人。菜仁雙手扶著陽台的欄杆,歎息著望著夜空,背影裏寫滿了悲愴。
老四海不清楚事情的原委,先遞給方惠一張餐巾紙,然後道:“嫂子,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方惠照哭不誤,菜仁揮著手道:“不用問我都清楚。”他轉身拉住方惠:“我問你,是病人還是家屬?”
方惠垂著頭道:“是病人,是個老太太。”
“這回是因為什麽?”
“老太太把腿摔斷了,我一直照顧她,三天沒睡了。”
“三天沒睡?”老四海心道:使喚農奴也不能不讓人家睡覺啊。
“是三天,幹我們這行的都這樣,本來也沒什麽。”方惠似乎認為這是天經地義的,抹幹眼淚道。“八點多的時候,老太太睡著了,我就趴在她的床邊眯了一會兒。”
“後來呢?”菜仁問。
“後來老太太醒了就拿拐棍打我,說她不是花錢來請我睡覺的。我氣不過就跑回來了。”方惠使勁在臉上揉搓了幾把,然後竟整理了幾下衣衫,似乎是整裝待發了。
“你還去呀?”菜仁幾乎是怒吼了。
“你叫什麽?方竹已經睡了。”說著,方惠果然走回室內,拿了幾樣東西,之後便轉進了衛生間。
老四海從水聲中判斷,方惠應該是在洗臉。他好奇地問:“三天不讓人睡覺?這老太太是不是把心也摔壞了。”
“這樣的人,每個月都能碰上幾個,一點人心都沒有。沒辦法,我老婆是下崗下怕了,我說什麽她都不聽。”菜仁在額頭狠狠抓了幾把,似乎要把頭皮整個揭下來。
老四海試探著走到為衛生間門口,小聲道:“嫂子,這樣的人不伺候也罷。”
方惠在裏麵說:“我已經伺候她三天了,不回去就白幹了。弄不好醫院還要罰款呢,裏外裏的損失,誰受得了?”
老四海想了想,然後從口袋裏把師兄那一萬塊錢拿了出來。此時方惠正好走出門,老四海便舉著錢道:“嫂子,有個朋友欠我的錢,今天剛還給我。您和我菜大哥先拿著用吧。”
方惠驚恐地說:“四海,這怎麽行啊?你沒家沒業的,掙幾個錢不容易。”
“容易,容易,我掙錢挺容易的。”老四海道。
“胡說!誰掙錢容易啊?”這話是菜仁說的,他已經站到老四海身後了,聽那語氣,似乎很是氣憤。
老四海照自己的肋骨上拍了幾把,笑道:“我不缺錢花,我有。你們家裏不寬裕就先用著,咱們是什麽關係?菜大哥救過我一條命啊。”
菜仁一把按住老四海的手:“我救你,可不是為了今天向你借錢。我這輩子從來沒向別人借過錢。”
方惠也道:“你大哥說得沒錯。四海呀,我們知道你手裏有錢,你沒錢你能捐建學校嗎?可就是你再有錢,我們也不能拿。”
“這是借,將來你們有了錢再還給我。”老四海的調門已經提上來了,內容卻退了一步。
“借了別人的錢,心裏就得老惦記著,睡覺都不痛快。”菜仁堅毅地盯著老四海的眼睛。“張揚比你有錢吧?我從海南回來的時候,他托人給我送來五萬塊。我不要,怎麽拿來的又怎麽拿走了。”
“他是爆發戶,咱們是生死弟兄。”老四海道。
“我一樣救過他。他有錢了,可在我麵前他牛不起來。”菜仁哼了一聲。“如果當時我拿了他的錢,我就比他低一頭了。”
老四海都快哭出來了,天下居然有這樣的兩口子,心安理得的錢卻不要!
方惠也一個勁點頭:“四海呀,我們兩口子一輩子都沒向人借過錢,我們心裏塌實。那什麽,你們倆先聊著,我還得照顧那死老太太去。”
說完,方惠收收拾拾東西,走了。
老四海捧著那一萬塊錢,頗為尷尬地站了一會兒。
菜仁拉他坐下,語重心長地說:“兄弟,你這份心我領了。哥哥我現在有勞動能力,我天天給人家做飯,幹完活兒就是錢,拿著那份錢心裏多塌實啊!”
老四海笑道:“我在北京住過幾年,我覺得北京到處都是混吃等死的主兒,你們北京人挺沒出息的。”
菜仁一點都不生氣,反而讚許地說:“沒錯,北京人就是懶,可這一千多萬人裏總得有幾個要強的吧?要強也不是什麽丟人的事啊?”
老四海和菜仁在陽台上聊了一會兒,菜仁不再罵那些病人了,老四海也隻得把那一萬塊錢收起來了。
十一點半,他告辭了。
老四海來到樓下,竟然在樓口發現了方竹,她在睡裙外套著件短大衣,看樣子是偷偷跑出來的,正在等人呢。老四海一出門,她馬上走了過來,老四海向樓上看了一眼,疑惑地說:“你怎麽跑出來了?你爸爸正生氣呢。”
“他生氣就讓他生吧。”方竹做出個無所謂的樣子。
老四海又向周邊打量了幾眼,假裝理解地說:“你們有事在學校裏說不成嗎?這麽晚了還跑到樓下等,真是不懂事。”
“誰呀?”方竹傻呼呼地問。
“男朋友啊。”老四海似笑非笑地說。
方竹瞪著大眼睛道:“什麽男朋友啊?我等你呢。”
老四海不由自主地向自己身後看了一眼,萬一要是讓菜仁看見,自己就說不清楚了。他戰戰兢兢地說道“都十一點多了,你明天還要上學呢。”
“他們早就把我吵醒了,睡不著。”方竹忽然揪住老四海的袖子,認真地說:“我爸爸說,南方的錢特好賺,隻要有經商頭腦就能賺到大錢。”
老四海笑道:“你爸爸賠錢了,賠得還不少呢。”
方竹說:“我爸爸腦子不好使,他太實在了。我想去南方,我設計的封麵可好了,大家都說我有天分,我想開個圖文設計公司。等我掙了錢,我就天天請我爸爸吃魚翅撈飯……”
“你不上大學啦?”
“上大學有什麽用?出來不過是給人家打工,學得最好也是高級打工仔。我不想參加今年的高考了。”方竹道。
老四海甩開她的手,一把捏住她的耳朵:“胡說,你媽你爸辛辛苦苦的,為的是什麽呀?你個不懂事的小丫頭,你要是我閨女我用鞋底子抽你。”
方竹打掉他的手,驚奇地說:“為什麽要用鞋底子抽啊?”
老四海仰頭想了想,是啊,為什麽偏偏要用鞋底子呀?難道用掃帚就不行嗎?反正老爹以前就是這麽揍自己的,至於為什麽要用鞋底子,老四海從沒認真琢磨過。但他絕不是糾纏枝節的人,馬上正色道:“不說鞋底子的事了。我告訴你,不上大學不行,不深造怎麽能有出息呢?”
方竹不服氣地說:“大學畢業的都沒什麽出息,瞧人家比爾?蓋茨多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