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一山二賊 (4)
老四海說:“那是豬八戒。”
菜仁笑道:“他還不如豬八戒呢。前兩天,我們倆通電話的時候,我說我有個朋友當作家了,人家一定要見見你。”
老四海笑著說:“看來文化人還真是挺吃香的。”
菜仁說:“我知道這叫做附庸風雅,可我那個戰友就好這一口,麵子還是要給的。”
老四海反正沒事,當下就同意了。
路上他忽然想起方惠,原來老四海除了剛到北京那天,見過方惠一次以外,就再沒見過。據說方惠是去醫院了,但在醫院上班就等於失蹤嗎?他問菜仁:“嫂子回家了沒有?”
菜仁難過地說:“24小時陪護,一分鍾都不能離開人,回家?咳,我昨天到醫院去了一趟,人又瘦了一圈兒。”
老四海十分地不理解:“這活兒到底能掙多少錢啊?”
菜仁說:“人家家屬是一天給60塊的陪護費,可醫院還要抽走一部分,落到咱們手裏也就不多了,一個月一千出頭吧。”
老四海麵目猙獰地說:“這種工作不如不幹,真是層層盤剝。”
菜仁晃著腦袋,半天沒說話。
菜仁的戰友果然是財大氣粗的,他的公司就在東直門附近,整整一層寫字樓都是人家的地盤。路上老四海就問明白了,菜仁的戰友原來是個賣狗屁膏藥的,叫張揚。據說張揚複員後在街道辦事處幹了兩年,但嫌掙錢太少,便經人介紹加入了藥行,一開始隻是做藥販子。這小子很有心計,幾年後不僅完成了資金的原始積累還研製出一種新膏藥,專治跌打損傷、骨折筋斷,據說用了他這種膏藥,傷筋動骨的事十八天就能痊愈。張揚自稱是改寫醫學慣例的人,因為老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
聽到這兒老四海對此人表示欽佩,看樣子這張揚是個人才呀,不僅會經商還會搞科研呢。
菜仁卻冷笑道:“搞什麽科研?他下輩子有不懂科研。這小子在長白山碰上個老獵戶,膏藥是獵戶家的祖傳秘方。張揚花了三百塊錢,把人家手裏的配方騙出來了。回到北京,這東西就成他們家的祖傳秘方了。”
老四海哈哈笑起來:“這麽說他是花錢給自己找了個祖宗?”
菜仁從來沒想到這一層,也跟著哈哈笑起來。笑後他鄭重地說:“見了我那戰友,千萬別提他買配方的事,他一直不認帳。這個底細是張揚喝酒喝多了,自己抖落出來的。”
醫藥公司在寫字樓的六層,二人從電梯間出來,兩個虎背狼腰的保安立刻將他們夾在中間。其中一個保安手舉金屬探測儀,滿臉戒備地問:“您找哪一位呀?”菜仁隨口說出戰友的名字,保安馬上準備出一張笑臉:“您是找我們老總啊,我們老總在666房間,我領你們去吧。”
老四海狠狠按著自己的耳根,這才沒笑出聲來,看來這賣膏藥的老板對農藥同樣有興趣。菜仁道:“張揚這人就喜歡這種迷信玩意,666?什麽東西。”
二人剛要進去,保安卻拎著金屬探測器說:“我能測一下嗎?”
估計菜仁早就經曆這種場麵,當下就伸開了胳膊,保安認真地在二人身上檢測了一番。
檢測之後,老四海不滿地說:“一個賣藥的怎麽會有那麽多仇人?”
菜仁邊走邊說:“他是怕綁票,有錢人全是怕死的。”
666房間的門敞著,門口的地麵上鑲嵌著大理石拚成的陰陽魚,門前擺著麵小屏風,關老爺手握大刀,威風凜凜地站在屏風前,像個門神。
保安走到門口,突然轉過身來,盯著菜仁道:“您怎麽稱呼呀?”菜仁說出自己的名字。保安在門口,雙手叉腰,脖子向後一仰,喊街似的高聲唱道:“菜仁菜先生攜一位客人造訪張總!”
幾秒鍾後,屋裏傳來一聲輕微的咳嗽,然後便是個蒼老的男聲:“知道了。”
老四海看了菜仁:“你這戰友比你歲數大嗎?”
菜仁道:“我們倆是一年生的。”
此時屏風後轉出個半大老人,這家夥身穿對襟馬褂,雙手握著隻竹拐杖,全身的重量都壓在拐杖上。這家夥走起路來是一步三搖,飄飄忽忽的,好象一陣風就能給吹到天津去。老四海往他臉上一看,頓時糊塗了。這小子最多不過四十來歲的樣子,眼冒精光,一臉橫肉,連眼角都沒有一絲皺紋。老四海不明白,一個正在壯年的人,卻偏偏把自己打扮成出土文物,這不是神經病嗎?
張揚看到菜仁,立刻將拐杖換到了右手,全身重量一下子又壓在右手上,身體立時傾斜了30度。他騰出左手來,艱難地當空揮舞了幾下。“小菜呀,好久不見,家裏老人還好吧?孩子沒毛病吧?”
老四海覺得嗓子裏卡了根雞毛,一門心思地要咳嗽。菜仁似乎習以為常了,笑道:“都挺好,您老人家也不錯吧?”
張揚以拐杖點地,悲痛地說:“救病救不了命,我們家花兒啊,前幾天讓壞人用毒藥毒死了。我這心裏啊,難受!”
老四海緊張地說:“這是謀殺呀,你報警了嗎?”
張揚顫巍巍地說:“報了,可警察不管。”
菜仁不得不在老四海耳邊道:“那是他們家的狗,老在人家門口拉屎,沒讓人家打死就便宜了。”
張揚道“好歹也是條性命啊……”
菜仁實在是受不了,狠狠地低聲吼著:“你有完沒完?你要是還裝蒜,我們倆就走啦。”
張揚愣了一下,馬上道:“那你們就進去吧,自己沏茶。”說完他回頭瞪了保安一眼,這回張揚說話的速度都趕上打機關槍了。“去,門口看門去,看什麽看?看到裏就拔不出來了。”
保安張開翅膀就跑了,張揚回手將拐杖掛在屏風上,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
老四海跟著菜仁走進老板辦公室。好家夥,這間辦公室足足有一百平米,牆上全書畫,地板上卻空曠得象個麥場,隻有兩對沙發和一張辦公桌。菜仁拉著他坐進沙發,低聲說:“他說,房間裏的家具越多越是阻礙財路。”此時張揚進來了,菜仁大聲道:“你還知道你是誰嗎?你還知道你姓什麽嗎?”
“你小點兒聲。”張揚小心向外麵看了一眼,朗聲道:“我是藥靈公司的懂事長,我是張揚啊。”
菜仁惡狠狠地說:“你不是張揚,絕對不是。你姓裝,你叫裝象,豬鼻子插大蔥,你裝象。”
張揚哈哈笑道:“你個小市民,知道高人是怎麽橫空出世的嗎?全是裝的,不裝能成高人嗎?肚子裏有貨的不用裝,咱沒貨,就得裝。”他看著老四海笑了起來:“這位就是老作家吧?人家肚子裏有貨,人家不用裝。”
老四海下意識地摸了摸肚子,一點反應都沒有。他喃喃地說:“我姓老,不能說是老作家。”
張揚親熱地拉著他的手:“你就是老作家,作家越老越值錢嗎。菜仁都跟我說過啦,你是年輕有為啊,三十來歲就當上作家了,真是了不起。我跟你說,我最喜歡文化了,你看看,我這辦公室裏全是文化。”
老四海早就看見了,他這房間裏地麵空曠,四壁上卻全是藝術品,有國畫,有油畫,有水粉畫,有西藏的唐卡,有印地安人的圖騰,有西南少數民族的鬼臉,有巴基斯坦的廉價銅器,亂七八糟的,活象個舊貨市場。老四海的睫毛都是空的,他知道這個張揚充其量也就是南款書店老板的水平,腦子立刻設計出幾套坑騙張揚的手法。但看在菜仁的麵上老四海不得不強忍著,便咬著後槽牙道:“沒錯,看樣子您文化挺深的。”
“當著你的麵,我怎麽敢當啊?”張揚哈哈哈地咧著嘴,笑得很是張揚。“我喜歡文化,但更喜歡文化人。以後咱們應該多走動走動,都是朋友嗎。”
菜仁“哼”了一聲:“你是賣膏藥的,人家是作家,哪兒有那麽多可說的?”
張揚“啪”的一下,腰板像穿了條鋼筋一樣,挺得筆直。“菜仁,我告訴你說,我接觸的文化人可多了,什麽畫家、書法家、雕塑家,篆刻家,一大堆。作家也有啊。知道那誰嗎?對了,那小子叫什麽來著,作家,寫《一不留神的》的,寫《謀天下》的,跟我熟著呢,天天一塊喝酒。還有那誰……”
老四海的腦子頓時旋轉起來,庸人?那不就是自己那本書的作者嗎?原來這小子在北京挺有名的?壞了!這要是讓張揚看出來就麻煩了。老四海趕緊壓製住震驚,他擔心這小子想起名字來,趕緊冷冷地說:“您比我強啊,我一是個作家都不認識。”
張揚道:“你們是一個行業的,你們應該早就認識啊。”
老四海道:“那可不一定,您沒聽說過文人相輕嗎?文人之間就是這樣,你寫的書賣得好,人家說你是迎合市場,沒有文學價值。你寫的書比他們多,人家說你是粗製濫造,糊弄讀者。您說說,文化人之間能相互來往嗎?十回碰麵九回掐,還是不認識的好。”
“真知灼見!”張揚感慨地晃著腦袋,一把拉住老四海的手。“你真是作家,看東西比我們看得透徹呀,怪不得你寫書,別人隻能看書呢。”
菜仁不耐煩地說:“張揚,你死活讓我把老四海拉來,到底要吃什麽呀?”
“你真是小市民,就知道吃。過一會兒,還有一位高人要來,我準備開個神仙會,大家替我出幾個主意。”張揚道。
“你要破產嗎?”菜仁滿臉的似笑非笑。
張揚急道:“你盼著我發點大財好不好,最起碼我也能請你吃幾頓好的吧。我問你,你這輩子吃過幾回魚翅撈飯?就一回吧?還是我請的。”
菜仁剛要再說點什麽,門口又傳來保安的聲音:“許大師許真人許道長造訪張總。”
老四海和菜仁同時一愣,真人?大師?道長?難道張揚還認識古代人嗎?二人正在雲裏霧裏,張揚卻直著從沙發上跳了起來,張嘴罵道:“你小子放屁,那叫駕臨,不是造訪。”然後他鴨子一樣紮著胳膊,踩著霸王步飛快地衝向門口。老四海使勁晃了下腦袋,剛才的張揚在扮演七十歲的老頭,但衝剛才這幾步走,明明就是二十來歲的小夥子。
隻見張揚衝到門口,雙手向前一伸,身子向前探去,來了個90度的大鞠躬。由於有屏風擋著,老四海和菜仁都沒看到高人的摸樣。張揚邊鞠躬邊說:“許真人,您總算來了,您能光臨寒舍,真是蓬蓽生輝,三生有幸!”老四海和菜仁支起耳朵仔細聽,門口果然傳出個拿腔做調的聲音:“張總,你這門口的布局是誰給你設計的?”
張揚誠惶誠恐地說:“設計公司,他們按我的意思設計的。難道有衝突嗎?和哪路神仙犯了衝?”
“哎!張總啊,這是你自己和自己犯衝了。八卦圖畫在門口,的確可以削災去鬼,可這地方供尊關老爺就不大對勁了。關老爺是財神,可他鎮不住陰陽魚啊,最少也應該是太上老君。還有,這屏風也不好,擋在門口就是擋了財路呀。我估計呀,你最近的生意不太好吧?”
張揚痛心疾首地照自己胸口捶了一拳:“高人,您真是高人,高,實在是高!一句話就點醒我夢中人。我說最近買膏藥的人怎麽越來越少呢?原來我自己設計的大門把自己給堵死啦?”
許真人惋惜地說:“這是風水大道,可不是鬧著玩兒的。順之者昌,逆之者亡,萬古通用啊!千萬別給自己挖坑。現在你的確是挖坑啦,好在還沒有填土,趕緊跳出來吧。”
張揚大聲說:“明白明白,我馬上跳。今天晚上我就讓他們把屏風撤走,然後我請一尊太上老君回來。”
許真人難過地說:“補救是對的。可陰陽魚的煞氣已經被你放出來了,光這點作為還遠遠不夠啊!”
張揚哆嗦了一下:“您——您——,您先裏麵請,咱們慢慢說。”說著,他雙手攙扶著許真人,慢悠悠地走了進來。
老四海一直在傾聽,他覺得這許真人的聲音有點耳熟,卻想不起他是誰來。許真人從屏風後一走出來,老四海竟連連放了幾屁,差點把自己從沙發上震下去。
許真人身穿道服,足凳仙履,腰裏係了一條麻繩,花白頭發在後腦上挽成了一團,居然用半根筷子串著。最可笑的這家夥下巴上還稀稀疏疏地散落著七八根胡子,不仔細看竟看不出來。最令人震驚的是他那張臉,這張臉不是許真人的臉,是老四海師兄的臉!就是那個被他夾掉手指頭,在省城又被他出賣給新聞媒體和公安局的師兄,而且他還是賢淑的師傅,一心想做老四海的師兄而不得。這個騙子改頭換麵,當真人了。
此時許真人也看見老四海了,他先是左眼皮跳了三下,然後右眼皮又跳了三下,再之後兩隻眼睛都翻進腦門裏了。二人尷尬地相互看著,誰也沒敢先開口。
張揚恭敬地將許真人攙到沙發裏,神氣活現地介紹道:“這位是許真人許道長的,簡直是神了,上通天文,下曉地理,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載。這位是老四海老作家,年輕有為,不可限量,而且剛剛捐建了一所大學。我這小廟裏居然請來兩位高人,我張揚真是積了大德了。”
老四海實在憋不住了,嗬嗬笑了幾聲。“張總自然是積德了,我不算什麽,許真人可是大大地有名啊!”
許真人嗽了嗽嗓子,臉皮一個勁抽搐。張揚卻驚喜地說:“難道你聽說過許真人的神通?”
“那是,許真人在南方沒少替凡人家削災解難,名聲大得很,我早就聽說過他的名字啦。”老四海盡量在臉上堆積了幾縷崇拜。心裏卻道:好!太好了,一個山頭就來了兩個賊,你這個姓張的要倒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