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我們的阿波丸 (2)

老四海清楚,天當然是破不了的,也不是自己這樣的人能捅破的。即使破了也沒什麽,天外有天,大不了還可以跑嗎。

關中平原物產豐富,風調雨順,據說自古就沒有餓死人的記載。人們有閑心也有閑錢,所以這一帶民間手工藝非常發達。

老四海從西安出發,一路走一路玩兒,過鹹陽、穿武功、遊覽了扶風,最後到達寶雞。據說炎帝他老人家就是寶雞人,而佛教也是通過寶雞傳入中原的。

老四海的確有幾分文人氣質,他本來想去五丈原,看看那地方到底是何等險惡,以至要了諸葛亮的性命。但抵達寶雞一打聽,居然已經走過頭了,去五丈原應該從武功南下為最近。老四海很是泄氣,他閑來無事,便在寶雞市內隨處溜達。後來他轉到渭河邊的一條小街道上,看到些販賣工藝品的攤位。老四海在街上流連了二十分鍾,便看中了一個攤位上的泥塑馬。泥馬是灰白色的,馬身上畫著黑色的圖騰紋,泥馬造型誇張而可愛,頗有點寫意畫的風格。老四海喜歡這東西,當下就買了幾匹,價錢也算便宜。估計老板已經半個月沒開張了,他拉著老四海是說長道短,最後非要讓老四海承認他是藝術家不可。

老四海無奈地說:“不過是個玩意兒。”

老板怒道:“我用《易經》測算過,我這東西早晚得上了生肖郵票,等我死了,我這東西是要價值連城的。”

老四海心道:幹脆我現在就把你打死吧,然後這攤上的泥馬就全是我的啦,全都價值連城啦。他嘿嘿笑著說:“你知道鸚鵡嗎?”

老板茫然地搖頭。

老四海表情木然地說:“我有個朋友買了隻鸚鵡,就是能說話的那種鳥。賣鳥的老板說:他的鸚鵡是什麽都會說,我朋友不相信,就來了個當場實驗。我朋友說:我會走。鸚鵡也說:我會走。我朋友又說:我會跑。鸚鵡也說:我會跑。我朋友揮著胳膊說:我會飛。鸚鵡愣了一下,說:你吹牛逼!”

老板大張著嘴,一時間沒想明白老四海的意思。老四海知道陝西人都是爆脾氣,他擔心人家動手。於是抱著泥塑馬,飛快地消失在人群裏。

病從口入,禍從口出,人的嘴往往是最討厭的。所以人說話不能太損,要嘴下留德,否則,這話是怎麽說出來的將來就得怎麽吃回去。幾年後,老四海真在生肖郵票上看到了泥塑馬的形象,當時他後悔得給了自己兩個嘴巴。也正是從那天起,老四海又想明白一個道理,自己絕不是無所不能的,自己的知識結構中依然存在盲點,所以還要多讀書。

老四海抱著泥馬跑到賓館門口,忽然想明白了,這玩意兒明明就是個累贅。泥馬是好看,卻一點用處都沒有,而且還沉甸甸的,萬一碰一下就碎成瓦片了。老四海是四海為家的人,抱著它行走天下,那不是吃飽了撐的嗎?他有心把泥馬扔進渭河裏卻又舍不得,寄回老家吧?兄弟們要是看到這麽個吃不能吃、用不能用的東西,保證會認為他們大哥是癡心瘋了。

最後他忽然想到了菜仁,實在不行就給他吧,好歹他也算救了自己一條命啊。老四海有個私心,留著這條線兒有用,將來在外地實在混不下去了,就去偉大首都巡遊一翻。北京的金山上,什麽寶貝沒有啊!是啊,北京有菜仁老兄,還有一個聯合國的幹事—理查,嘿嘿,這兩條線索足夠了,將來一定要在北京幹一筆大的。想到這兒,老四海跑進郵局,將幾個泥馬打郵包寄了出去。

寄出包裹,老四海無意間在郵局的報刊櫃上掃了幾眼,報紙上有條醒目的大標題立刻把他吸引住了——《當代大禹》。老四海的第一個反應是:大禹是聖人,誰是當代聖人?第二反應是:不要臉!最近這幾十年裏,中國的所有聖人可能都重新投過一次胎了。什麽當代魯班,當代愚公,孔聖在世,扁雀再生……,怪不得西安老者說現在是盛世呢,聖人投胎的時代自然是盛世!現在又弄出個大禹來!難道這家夥有規劃江河走向的本事?

老四海禁不住好奇心的驅使,便買了張報紙,他想看看這當代大禹到底幹出了什麽驚天動地的聖跡。

這是一家陝西省內的小報,文章是介紹一個縣級頭頭的動人事跡。據說頭頭在漢中地區的一個國家級貧困縣供職,工作中極其敬業,與農民同甘共苦,六過家門而不入,簡直是善良到極點了。老四海心道:物極必反,好得沒邊的人,往往是壞透了的柿子,一肚子壞水。再往下看,他的氣就更不打一處來了。報紙上說頭頭他媽生重病了,頭頭為了參加一個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的會議,含淚而沒有看到母親的最後一刻。從此老娘的死成了他心中永遠的痛,但老娘死後卻認為忠孝不可兩全,她曾經托夢給頭頭,讓兒子一定要人民鞠躬盡瘁,死而後矣。老四海哼了一聲,心道:這明明就是宣揚封建迷信嗎?這個寫文章的記者保證是半個文盲,“死而後矣”的不是大禹,是諸葛亮。文章是看完了,老四海也快吐了,然而文章下麵的一張照片又使他前一亮。那是頭頭平時的工作照,這家夥昂首挺胸站在一輛三菱吉普旁邊,大有君臨天下的氣勢。

老四海心思一轉,立刻就想通了其中的環節,這照片裏有問題。這種汽車他是認得的,是八個缸的自動檔的衛星導航的三菱頂級越野車,售價應該在120萬人民幣左右。

120萬塊錢!在陝南山區這些錢能興建十幾所希望小學了,一個國家級貧困縣的頭頭居然坐著如此高檔的車?哪兒的同甘共苦呢?這就等於說,大禹當年是坐著十六抬的轎子治水的。另一種可能是這個縣根本就不窮,不窮哭窮,不過是蒙騙些政府扶貧資金。

由此老四海什麽都不敢信了,文章的所有內容都成了疑點。一個縣級頭頭參加的會議能解決什麽大問題?能重要到什麽程度?為了個破會,竟連老媽的最後一眼都不稀罕看啦?這種人是禽獸啊,是鳥!突然,一個大膽的計劃在老四海腦子出現了,要射鳥就射這樣的鳥!不,他不是鳥,他是還沒來得及長毛的土鳳凰,應該是很容易得手的。

老四海跑回賓館,坐在床上盤算了三個小時!他將手裏掌握的所有資源統籌了一下,然後決定先去福建,再回西安,最後到去漢中。

射鳳凰行動從福建開始。

老四海先是坐飛機來到福州,然後又坐上了去平潭島的渡輪,在平潭島租了一條漁船直奔牛山島。

船老大見老四海是個北方人,便詢問他來福建的理由。老四海假裝輕鬆地問,這一片海域裏有沒有沉船。

船老大說:“我們海邊上是年年都沉船,太多啦。”

老四海說:“那是條日本大輪船,五十年前被美國人的潛艇打沉的。”

船老大拍著巴掌說:“阿波丸!你說的是阿波丸,就在前麵不遠的牛山島沉沒的,我們這兒的老人都知道。”

老四海說:“1980年國家是不是打撈過一次?”

船老大更加興奮了,自豪地說:“我當年就是參加過打撈的,可風光啦。你要是想看看地方,我帶你去吧。”

老四海說:“到了地方,你給我照幾張相片吧。”

船老大滿口答應。

漁船開過牛山島,大約走了十幾公裏就到了一片開闊的海域,遠遠的有幾隻破舊的浮標,在海麵上蕩來蕩去。船老大說:“那就是當年打撈阿波丸時留下的,一直沒用,都快壞了。阿波丸就應該在這一帶。”老四海在浮標處拍了幾張照片。之後他又命令船老大開到牛山島去,在島碑附近和當地漁民又照了幾張。

最後他問船老大:“這一帶有沒有潛水員。”船老大說:“有,都是抓龍蝦的,裝備都是海軍淘汰的。”老四海讓他找來潛水員,在海邊又和民間潛水員們來了幾張合影。

再之後老四海便回福州了。他在福州也沒閑著,再次動用百寶箱,一下午的功夫就偽造出十幾份假文件來。

全部事情處理停當,老四海又坐上了去西安的飛機。

現在是陰曆八月,雖然是福建,但上飛機時老四海已經感到一絲涼意了。

乘坐飛機,最好的活動是吃掉免費快餐後睡大覺,所以常坐飛機的人大都是胖子。老四海就是這麽幹的,吃了東西,然後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起來。

飛機飛越江蘇上空時,一陣躁動把他驚醒了。老四海睜眼一看,覺得機艙裏的人一水的麵色鐵青,神色惶恐。他急忙向窗外望去,隻見一股股的黑雲潮水一樣湧了上來,幾道橫貫機窗的閃電將天空打了個支離破碎。老四海豎起耳朵傾聽,但機艙的隔音效果不錯,居然一點兒雷聲都聽不到。廣播裏宣布,機艙內暫停服務。乘客們紛紛議論著,不少人流露出擔心和恐懼。而老四海卻有點幸災樂禍了,他老家有句俗話:二八月打雷,遍地都是賊!

老四海覺得最近有點兒晦氣,過瓊州海峽的時候碰上台風了,這回又遇上暴風雨了,真倒黴!飛機上的事大多是有驚無險的,雖然老四海不大情願但飛機還是安全著陸了。他不想耽擱時間,出了機場便直接跑到西安市的人才交流中心,用一個假的公司執照換得了真的招工證明,然後便坐上了去漢中的火車。

路上,老四海心裏一直在打鼓,這次行動完全脫離了他的行事風格,是屬於事先策劃的。他一直認為策劃得太周密了,往往是偷雞不成。

到了漢中,他在當地汽車租賃公司租了一輛桑塔納,然後讓司機開到“大禹”所在的縣城。

縣城離漢中有百十公裏,全是盤山路,路況極其艱難。

老四海是真有股子闖勁,到了縣城,他便單槍匹馬地殺進縣政府人事部,派頭十足地請主任親自出來說話。老四海在北京上的大學,滿口的普通話。而這地方是個閉塞的小縣城,是個豬命比人命金貴的窮地方。工作人員覺得這家夥衣著鮮明,氣宇軒昂,口音和電視裏的播音員一模一樣,立刻就心虛了。沒辦法,他隻好把主任請了出來。

老四海把招工證明扔到主任麵前,冷冷地說:“我要三十名工人,要求身體強壯,有一定文化基礎,為人可靠,最重要的是沒有外出打工經曆。這事需要你們配合。”

主任有些惱怒地說:“我們人事部是管幹部的,招工的事不歸我們管。”

老四海一揚眉毛,陰陽怪氣地說:“這事你是管也得管,不管也得管。”說著,他又將來一張來頭驚人的假介紹信摔到主任麵前。

主任照鏡子似的端起介紹信,麵孔一點一點地抽縮成一個麵團般的小疙瘩。“您是替他們招工?”

老四海怒道:“我不是替他們招工,是以他們的名義招工。我再告訴你,所有工人的工資是月薪2000塊,而且三險齊全。”

“那我去得了,我工資才一千多塊。”主任脫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