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殺人

我從來沒有殺過人。

很多有頭有臉的黑道大哥,在生涯中,都可能會殺過人。但是我沒有。

不是不敢,而是不願、不能。

我一直在避免著讓自己的手上沾到人命,我不願意多年以後的黑夜,一個人睡覺時,突然醒來,看著眼前的黑暗而恐懼。我也不能看著一條鮮活的生命在自己的手上消失。

唯一的可能,唯一讓我殺人的可能,就是當我或者家人的生命受到直接危害的時刻。

現在,就是這樣的時刻。

不把張總平安救出,我就完了!

我要殺人嗎?我會殺人嗎?

當鮮紅滑膩的血液流過我的雙手,流入了我的靈魂,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當死後墮入了阿鼻地獄,受盡烈焰炙烤、刀劍刺身、永不翻身,那又是一種什麽樣的痛苦?

我猛地甩了下頭,這些不由得我想了。

前也是死,後也是死。

就他媽的聽天由命吧。

我再次拿起了電話。

“豬娘。”

“哎,欽哥!”隨著豬娘的說話,我聽見電話那頭傳來了一片喧鬧聲。

“你在哪裏?”

“我在大榕樹吃飯。”

“和他在一起嗎?”

“在,我在大廳,他在包廂裏頭,我看著的,你放心。”

“我要動手噠。你找到地址了唦?”

“地址我找到噠,昨天就曉得了。不過,他屋裏隻怕不好動手啊。”

“怎麽呢?”

“那個小區保安太多噠,進出大門要檢查,進單元樓也要密碼。”

“你沒有進去啊?”

“嗬嗬,我當然進去噠,哪棟樓,哪號房,我都曉得。我是靠什麽吃飯的啊?”

電話那頭傳來了豬娘有些憨厚也有些得意的說話聲,不過馬上,他壓低聲音,非常關切地說道:“不過,欽哥,那裏隻怕真的不好動手。”

“那有沒的哪裏好動手的?你告訴我?”

“地方有幾個,這個****喜歡玩。”

“旁邊跟了人沒有?”

“有,連他自己的車,一般都是兩張車。”

“好,你繼續跟著,今天之內,你覺得哪裏好動手,馬上通知我!”

“要得!”

我準備掛掉電話,突然還是感到有些不放心,又趕緊說了一句:“豬娘,你記著啊!千萬記著,絕對不能跟丟,絕對不能被發現。要是這件事搞不好,我就沒的活路噠。你也沒搞頭噠,曉不曉得?”

“欽哥,你放心,我保證把這件事搞好!我日親娘的不搞好。你放心啊。”

聽到我的說話之後,豬娘的語氣也嚴肅了起來,隻有小學文化的他起初用了小學生愛用的保證,可能覺得還不夠,馬上又發了一個符合湧馬文化水平的毒誓來證明。

不管怎麽樣,我相信他不會讓我失望。

和豬娘打了電話之後,我們五人開車跑到了離省會城市半個小時車程的一個縣城。

在那個縣城,我單獨一人找到了一個門麵很小的房屋租賃中介公司,拿出了五千元錢擺在了中年女老板的桌子上。

我提出的要求隻有三個:

安靜。

地形複雜。

今天就要。

女老板估計看出了我不是善類,但是在重金的誘惑之下,又在我和氣親切地再三保證不會出事,隻是為了“我老板養個女人,不想讓老婆發現”的原因後,她答應了下來。

兩個小時之後,我得到了房門鑰匙。

房子位於一個荒廢的工廠旁邊,原本是這個工廠的宿舍樓,房東如同其他業主一樣,早就搬家,房子出租。樓房下麵小巷子四通八達,人們為了出入方便,甚至在工廠的圍牆上開辟了很多缺口作為通道。

再下來,我們出去買了足夠六七個人足不出戶一段時間的口糧、酒水之後,開車來到了省城。

在省城,我們立馬去了幾家不同的超市,在裏麵分別買了幾捆繩子和幾件衣服、帽子。

一切準備妥當,回到了賓館。

我要每個人都躺下來,好好休息一下。

因為,當豬娘再次打給我的電話響起之後,也許我們再也沒有了躺在寬大、柔軟的席夢思上休息的時光。

永遠沒有。

晚上七點剛過,我一個人安靜坐在床上,沒有開燈,房裏一片寂靜。

腦子裏麵好像想起了很多,又好像什麽都沒有想。

在這樣死一般的寂寥中,電話終於響了起來。

豬娘打過來的。

“喂,欽哥,你們快過來。”電話裏傳來了豬娘的聲音,有些急切,周圍的喧鬧聲比中午還要熱烈。

“好,在哪裏?”

“我在破街吃東西。就是酒吧一條街後麵那個吃攤子夜宵的地方。”

“好,二十分鍾後到,到了打你電話。”

叫了賈義他們之後,我們一起走出了賓館。

坐在車上,賈義和小黑還在哈欠連連,臉上居然真的有剛睡過覺的壓痕。

年輕真好!

很快到了破街,打通了豬娘的電話之後,遠遠看見他從人群裏走了過來。

“豬娘,你怎麽過來了。人呢?”

“不礙事,欽哥,他們還在喝酒。我剛坐他們旁邊的。我告訴你車停哪裏就可以噠,跟著車,沒的問題。”豬娘邊說邊擠上了後座。

“喏,波哥,你往前開,前麵右拐,我告訴你地方,他們車停得有些遠。”

“豬娘,你想好哪裏動手沒有?”

“欽哥,是這麽的。這個老****有個綁綁(方言,二奶、情人的意思)是和那邊大學藝術係的,隻怕還沒有綁起多久。我跟他兩天,他每個晚上都去接那個女的出來玩,前天還開了房。我剛坐他旁邊,聽他說,等下也要去接那個女的。”

“怎麽呢?”

“我發現他一般都玩得晚,有時候玩清白之後都是早上兩三點噠。而且他每天都送那個女的回去,開房都隻日麻皮,不過夜,隻怕是怕屋裏堂客曉得。”

“哦。”

我有點明白了過來,等著豬娘繼續往下說。

“那個女的在大學旁邊江邊上租的房子,就是那條筆直的臨江大道,晚上根本就沒的人,車都沒的一張,岔路也多,比他住的地方好動手些。”

說完這句話之後,豬娘居然舔了舔嘴唇,又飛快地輕聲說了一句:“那個女伢兒真的長得要得,老子就是沒的錢。嗬嗬嗬,欽哥,你等哈看下咯。”

我有些惱怒地看向了豬娘,他雙眼中原本閃爍著的晶亮光芒,立馬就黯淡了下去。

“那要是他不送那個女的,一起睡在賓館呢?”

“不會,我看了兩天了,每次他回家,屋裏的燈都亮著,有人等的。應該不得不回去。”

我這麽一問,豬娘也有些忐忑了起來。

“欽哥,不礙事,龍雲可以在賓館動手,實在不行,我們等到早上,在賓館動手也要的。”簡傑插話了。

他說得也對,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沒有萬無一失這麽一說,隻不過事情太過重大,我也太過謹慎了。

規整了一下心情,我吐出一口氣。管他的,就聽天由命吧。實在不行,老子硬來。

在豬娘的帶領之下,車子停了下來。

豬娘指著不遠處,街對麵的一張寶馬750和一張本田說:“這就是他的車!旁邊那張是他馬仔的。”

我們一行人坐在車內,沒有誰說話。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豬娘突然從後麵輕輕推了我的肩膀一下,說道:“就是他,當中那個人就是他。”

順著後視鏡,我看了過去。

四個男人前前後後走了過來。其中三個打開本田車門,坐了上去。另一個穿著打扮都很講究,但是不倫不類帶頂棒球帽的大胖子,則拉開了寶馬的車門。

“這個就是姓葛的老麻皮?”

“是的。”

從知道張總失蹤以來,我第一次冒出了發自內心的笑意。

“好,周波,跟著!”

三張車子,一前一後,融入了擁擠的車流。

龍雲,我低估了他的霸蠻不錯。

他又何嚐了解我胡欽,什麽叫真正的不依套路出牌。

車子跟在葛總他們後麵不緊不慢地開著,過了橫跨大江的長橋之後,景色開始慢慢熟悉了起來。

沒有之前酒吧一條街上的喧鬧與繁華,也沒有了市中心那麽多的高樓大廈。車子行駛在一條不算很寬,但是兩旁都種滿了法國梧桐,綠樹成蔭的道路上。

在路燈下,人們或是負笈獨行,或是親密相擁於花前月下。還有三三兩兩運動歸來的人,拿著冰鎮飲料,一身臭汗,不時爆發出爽朗的歡笑聲。每個人的麵孔都是那樣的年輕,如同我和我身邊的兄弟們。不同的是,他們朝氣蓬勃,而窩在狹小車廂的我們,擁有的隻是一片暮氣沉沉。

我很早就隔絕了這種生活。這種生活對於我而言,是那麽的熟悉,又那麽的遙遠。

因為它一直活在我的夢裏,活在我的記憶中。

隨著車輪的轉動,街邊一棟普通而熟悉的四層水泥樓,慢慢由我的眼前向著後方退去。我轉頭後望,樓下一個小小的糕點屋裏,人影憧憧……

我們來到了大學城。

這是我弟弟正在求學的地方,也是君曾經生活過幾年的地方,更是為了見她,我幾乎每個周末都來的地方。

那棟樓就是君當年的宿舍樓,就在那家糕點屋,我們曾經很多次用一根吸管共飲過咖啡,那裏的咖啡很甜,不苦。

一種羨慕、嫉妒到讓我心底有些酸痛的感覺湧了上來。

車子繼續飛馳,開過一個廣場,街道兩邊雖然大多還是學生,氣氛卻漸漸地熱鬧了起來。

路的兩邊擺滿了賣各種各樣小玩意的攤販,生意火爆的各種小吃攤。

這裏的學生和之前的不同,他們穿得更加好看,更加時尚,也更加不像學生。

豬娘的腦袋探了過來,“波哥,注意點,就要到了,這裏就是師大的藝術學院和體育係。那個老麻皮的綁綁就住在前麵那個巷子裏。”

葛總的兩張車子一前一後靠在街邊停了下來。

我們拐進了離他們五六十米開外的一條小巷,掉了頭之後,也停了下來。

葛總與他的跟班們已經走下了車,圍聚在車旁的一個燒烤攤上,狀態很閑散地正在點著些什麽小吃。

沒有過多久,葛總把電話湊在耳邊,說了兩句什麽之後,馬上掛掉,抬起頭來到處張望。

我看見一位非常漂亮,打扮也十分入時的女孩,從前麵一個巷口裏走了出來,以一種非常誇張的雀躍姿態撲向了葛總。

葛總同一時間張開雙臂,將跳入懷中的女孩猛地抱了起來。

那一刻,葛總背對著我,而靠在他肩上的女孩我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在她的臉上,我沒有看見幸福,如同當年我擁君入懷的那種幸福。我隻看到,她在那一瞬間掃視了一眼周圍幾個同樣在吃燒烤的女孩,臉上的表情是那樣的驕傲與虛榮!

一種讓人感到很不舒服、很討厭的虛榮。

為什麽一個這樣的女孩,不愁吃,不愁穿,還有幸在高等學府求學,卻心甘情願成為一個婊子。

一個有著自豪感和優越感的婊子。

種種的和需求,讓身為大學生的她成了婊子,也讓想做大學生的我變成了流子。

吞噬與被吞噬,屈服與征服,這就是人生。

沒有多做停留,吃掉買好的燒烤之後,葛總的車掉轉頭,再次開往了市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