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道理 (1)
有句很不好聽的話:“人生在世,吃喝玩樂。”
這句話不全對,但絕對有一定道理在。
“玩”,也許這個世界上還沒有出現可以供人遮體擋羞的衣服之時,這個字就已經存在了。
伴隨著人類文明發展史所湧現出的眾多玩法當中,賭,無疑是最古老,也是最深得人心的一種。隻要人類還繼續存在,賭就不可能消亡。因為,它的背後,直接體現出了最真實、最本源的人性。征服、好鬥、投機、貪婪,這就是賭的根源。
混黑道,可以不殺人,可以不沾毒,甚至可能不打架,但是絕不可能完全不碰賭。
賭,也是偏門生意中當之無愧的天字第一門。
前段時間,鬧得轟轟烈烈的那場打黑行動中,被捕獲的幾位頭號大哥,沒有一個不是從賭場出身。
涉賭的方法有很多。幾個小混混在街邊擺個殘局、死牌套,混吃騙喝,雖然低級,也可算是其中之一。那幾位大哥大姐背靠大樹乘涼,光明正大地設賭場,光招客源,日進鬥金,當然就可以算作是涉賭的高境界。
但是在曆來戒賭的中國,這並不屬於聰明的行為。
“搬坨子”雖然沒有那麽風光,卻絕對是高級之中的高級。
據我所知,搬坨子的曆史非常久遠。大概在三百多年前的明清時期,不知道是外地傳來,還是鄉人自創,它就已經在我們當地的民間流行了起來。
曆時數百年,到清末民初達到。新中國成立後,迫於種種現實環境,完全消失了一段時間。直到改革開放後的九十年代末期,隨著經濟騰飛,它的魔蹤重現江湖,並於二十一世紀初再次達到了另一個巔峰。
最初,人們用的是元寶,各種各樣的金條、金元寶、銀元寶。法幣、光洋等不值錢的東西,一概上不了台麵。
現在,人們下注的注碼,照樣舍棄了西方傳過來的籌碼牌。而是繼承傳統,隻用更加直接、更加刺激、更加誘人墮落的現金。
在用元寶、金條的時代,下注的多少不用單個的數量來計算,而用秤;現在,下注的多少用的也不是普通計量單位,而是尺。
每人手上一杆尺,將現金疊整齊,壓踏平實,用尺一量。一寸、兩寸、半尺地這樣下。
無論是用秤盤稱的元寶、金條,還是用尺量好的人民幣,最終都是一坨一坨地搬到桌子中央下注。由於這個沿襲傳統、頗具特色的下注方式,曆朝曆代,道上的朋友和夠資格、懂行情的賭客們稱之為:搬坨子。
明清民國時期用秤稱的元寶、金條也好,還是現在袋裝尺量的紙幣也罷,都已經從根本上導致了搬坨子的客戶群體不會太廣。口袋裏隻裝幾萬元錢,你根本就沒有資格來玩。
所以,它不可能像賭場一樣不管什麽人都能進,下注大小悉聽尊便。搬坨子的往往都是當地黑白兩道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大貴人。
這些參賭人員的身份也就直接導致了搬坨子與眾不同的特性。
如果說如同澳門以及重慶那幾位大哥的旗下生意,選擇一個地方,廣開門庭,設施周全,納八方來客的是高級賭場,那麽,搬坨子完全不是類似的定義。
我想,用一個現代的詞匯來形容,各位對於它的初步了解會要更加清晰。
那就是:私人俱樂部。
搬坨子的賭資巨大到讓人瞠目結舌,而這些參賭人的身份,往往又都是絕對不能被抓,不願被抓,不方便被抓的。
今天隨著科技高度發展,執法部門的執法手段越加高明、神奇的同時,搬坨子的流程也相應更加隱秘、複雜起來。
首先,並不是有錢就能過來玩,沒有可靠的人介紹,不是當地有頭有臉,能打聽到的人,你口袋就是裝了一座金山,也絕對無法得其門而入。
其次,地點往往選在一個極為偏僻、荒蕪的深山野嶺當中,同時還必定是個地勢甚高、四通八達的地方。
這樣的窮鄉僻壤,人們居住的房子不像城內那麽緊靠,通常都相隔很遠。重金租賃下來,不用擔心有哪戶人家會不同意。因為,雖然在那幾天裏,房東出門的自由得到了一定限製,但是“重金”二字裏頭那個重的意思,就是當地人在地上刨一年都刨不出的那個重。
如果實在沒有民房,也沒關係,幾頂寬大、舒適的帳篷一搭,發電機、空調、防潮墊、厚地毯,都有賭場老板安排人帶著,冷不著、熱不到。
再次,出發之前,不會通知任何人具體地址。賭場老板往往會先告訴大家一個集合地址,某時某刻,在哪裏集合,不論是誰,過時不候。
所有不是賭場方麵的人,都會安排集中坐在一兩張車上,不是知根知底的熟客老人,必須蒙上眼睛。
你自己開了車?沒關係,如果你要開過去,有人幫你開;要停在市內,有人幫你看。任何損壞,原價賠償。
一切停當,所有人再一起出發。
又次,到了地點,你如果有些累,那麽盡管休息;如果想玩,馬上開玩;如果要吃東西,稍候,請來的廚師馬上就做,菜式酒水不用擔心,無論什麽,隻要市內酒店能吃到的,當地人喜歡吃的,一概齊全。就算萬一沒有,一個電話,市內馬上有人會送過來,下一頓絕對讓你滿足。
女人?
大部分人在賭博的時候不會碰女人,當然也有少數天賦異稟的哥們兒例外。那麽好吧,這位木字輩的大哥,你有情婦嗎?有,幫你接;沒有,幫你安排,保質保量,貨真價值。
當然,不管是不是閣下的情人,來的時候一概都要受點委屈,蒙住眼睛。
畢竟,除了賓至如歸之外,還要考慮到其他客人的安全問題。顧客是上帝,人性化經營,是服務行業立身的根本宗旨。
最後,當客人們開始休息、玩牌的同時,往往不會發現,一同前來的幾張車已經無聲無息,消失不見。
因為,坐在那幾張車上的人,都是賭場老板手下的小弟。
客人享樂的同時,他們也就開始了工作。
他們的工作很簡單,通往賭博地點的所有方向的所有道路上,一般四個人負責一條。
距賭場四五裏左右開始,每隔兩公裏的高處站兩個人,輪班倒。什麽事都不用做,隻是死死盯著前方。
任何意外情況,馬上電話聯係。
對了,他們用的不僅僅隻是手機。一般都另外配備警察叔叔們經常用的對講機。也許還要更高級,通話範圍還要更廣。
什麽是“三高”產業?這就是!
玩得就是高風險、高投入、高產出。
投入有多高大家知道了,那麽產出有多高呢?
每次參賭,無論多少,隻要出現在桌麵上所有流通資金的百分之五!
百年傳承,明標實碼。概不還價!
風險呢?隻有一個:人!
不管是聞風而動的白道掃蕩,還是伺機已久的黑吃黑,更或是其他不黑不白、見錢起意的人,甚至是輸到瘋狂的客戶。
這些都是你巨大風險的來源。
一次搬坨子的錢,絕對可以讓大部分的白道變黑,黑道變更黑。
不管如何,隻要出了一點問題,等著你的不是賠償。
而是完了。
徹底的完了。
所以,自古以來,做這行的隻有兩種人。
大哥!
白道的大哥,和黑道的大哥。
現在,張總要我做。
擺在我麵前的路隻有兩條,一條是做——敗了,一無所有;成了,飛黃騰達,躋身市內流子最頂端。另一條是不做——繼續借著廖哥餘蔭,坐在迪廳養家糊口,不上不下吊在半空。
沒有絲毫猶豫,我選了第一條。
決定之後,我也就馬上發現,在這條路上,有著兩塊雖然大小體積有差,卻同樣堅硬的石頭擋在了前麵。
對了!我剛說過,做這行必須是要有實力、有人脈的大哥。
而我們市,搞搬坨子生意的就是兩位大哥。
一位是幾乎統一了全市賭盤,也理所當然占據了搬坨子市場大半壁江山的超級大哥,外號財魚,真名皮春秋。負責幫他看這個生意的人是他最好的兄弟,老師轉行當流子的金子軍。
而另一位是占據了小半壁生意,卻多年屹立不倒的人。出道多年,也許實力比不上皮財魚和其他幾位正在當道的大哥,但是江湖輩分卻比廖光惠、皮春秋還要高。是與當年頭號大哥李傑拜過把子的老流子,外號叫做和尚。
和尚姓吳,負責幫看這個生意的人也姓吳,人稱吳總。
和尚的親弟弟,橙橙的新老公!
就在之前沒有多長時間的某天晚上,我和我的朋友茄子,於我市最有名的夜宵一條街上喝醉之後,被橙橙和她的新老公帶人打了一頓。
事後,和尚專門找到廖光惠求情,還托龍袍給我送來了兩萬元錢,以及擺酒向我道歉的邀請。說老實話,當時我有心就這麽了結算了,畢竟沒有多大的事,受了點皮肉小傷而已。
小二爺不同意!
一直被橙橙玩弄於股掌之間,依然無怨無悔的小二爺死都不同意。奪妻之仇在先,打傷兄弟在後。向來都不惹是生非的小二爺終於爆發了出來,他要找吳總報仇。
可惜後來省城之行,黃皮歸來,等等一係列突發狀況接二連三,焦頭爛額中,也導致這件事被慢慢擱置了下來。甚至在我的腦海裏,都已經開始淡忘了它的存在。
但是,這次卻又毫無例外地印證了那句老話:“出來混,遲早要還。”
當答應了為張總安排搬坨子的事情之後,我立馬就意識到,徹底清算這筆老賬的時刻已經到來。
前麵的介紹中,想必大家都已經明白搬坨子可以帶來的利潤是何其巨大。
那麽,為什麽這麽大的利潤,多年以來做這個生意的卻始終隻有皮財魚與和尚兩個人?
雄踞一方的皮財魚勢大財雄,人手眾多就不用說了,如果他都不能做,那除了廖光惠,也確實再沒有其他人能做。
至於和尚,他能做下來,誠然是因為他根深蒂固的江湖地位、廣泛人脈,更重要的是,他這個人有自知之明。
他明白,雖然“和尚”兩個字在我們市絕對算是響當當的名號,但之所以李傑倒下了之後,他卻依然能有這麽一口安穩飯吃,能過這樣的好日子,並不是因為他和尚的勢力多大,智商有多高。而是各位大佬念在往日恩情,在所分出的利益也不多的情況下,睜隻眼閉隻眼,賞的一口飯吃。
所以,他始終安安分分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他不貪!
廖光惠有著自己的算盤,沒有染指這個行當,而其他的流子為什麽進不去,答案就很簡單了,四個字而已——肉少狼多。
在我們全市範圍幾百萬人當中,能玩得起搬坨子,又喜歡玩搬坨子的,算來算去也就是那麽一批人。在皮財魚與和尚多年間的苦心經營之下,這批客源早就被瓜分得一幹二淨,與他們兩個人形成了井水不犯河水,穩定可靠的供求關係。
其他的人先不要說很難再找到玩得起的客源,就算真的找到了,又有幾個能扛得住這兩人的合力打壓?
而現在,我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