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班長 (2)

小二爺一屁股坐了下來,說:“是有個鬼了。我而今都看你不懂噠,你不是個鬼是什麽?”

地兒更急,直接開門見山就說了:“胡欽,你是個什麽意思,你要說句話唦。都等了你一天噠,就算把他們兩個打成吳孟達,你也要表個態吧?”

我笑了起來,看著兩人不急不忙地說道:“那地哥,二哥,你們講怎麽搞好呢?我想了一晚上,想不好。你們看下個零件要不要得?”

被我笑得有些心慌意亂的兩人,一聽我的話都變了臉色,地兒更是一下站直了身體,傻傻看了我一下之後,又有些欲言又止地望著小二爺。

小二爺同樣顯得有些緊張,“咳咳”清了清嗓子,再用極為緩慢的語速給我說道:“胡欽,你看這個事啊,我們三兄弟關起門來講,小黑和簡傑確實是要不得。但是這兩個伢兒也跟了我們這麽些年噠,小黑怎麽對險兒的,你我心裏都有數,就像是待祖人一樣待的。而今險兒在外頭,要是聽到他不在,小黑又出了這麽個事,他心裏也不舒服啊。”

說完,他看了看我,我沒有說話,繼續聽著。

“再說簡傑,本來就我們隔壁班上的同學。差不多大的年紀,喊你欽哥喊了這麽多年噠。哪回搞事,他不是衝在前頭?這兩個人還是不壞。他們先也不曉得班長和歸丸子是一路,主要是琪琪(經常來我們迪廳的一個嗨妹)牽的線,他們也隻是同意歸丸子送哈貨,想搞點零用錢用哈,沒想到後來那些小麻皮還賣起來了。你看,是不是沒得必要……”

“而今是不是我胡欽多拿了錢,還是你小二爺、地兒拿了錢?沒有分他們?零用錢,嫌我們錢給得少是不是?小二爺,你講,我們對他們義道不義道?周波管九鎮的那個場子,我過問過沒有,講一句多話沒有?他每個月交好多給我,我就拿好多。未必我而今對這些弟兄還不義道啊,沒有分錢啊?”

“……哎!胡欽,話也不是這麽講,你看我們幫三哥看場子的時候,也還不是一樣的自己放哈篙子啊,搞點生意。不是不了解的兩個人,他們沒得壞心。”小二爺被我說得沉默了半天,有些無力地說道。

“那怎麽辦呢?你們講!”

“胡欽,真要搞這麽凶啊,周波他們得信了,也都急得要死,一路趕過來想勸哈,都是兄弟,沒得必要吧。”地兒說道。

“不勸我還算噠,越勸老子越發來火。喊他們進來,喊他們進來。”我沉著臉說道。

兩個人麵麵相覷,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沒有動。

半天之後,地兒歎了口氣,轉身走了出去。

門再次打了開來,透過門縫望出去,好家夥,黑壓壓的一大幫人立在門口,在地兒的帶領之下,簡傑和小黑低著頭跟在後麵走了進來。其他人想進不敢進,探頭探腦地向裏麵望。

“都進來!”我大聲喊了一句之後,賈義、周波他們一窩蜂湧了進來。

小小的辦公室被這麽多人擠得有些水泄不通,卻相當安靜,沒有一個人說話,簡傑和小黑站在我的正前麵,看都不敢看我一眼。

“都是這麽久的兄弟,你們自己說怎麽辦?”我淡淡說道。

兩個人慢慢抬起頭來,有些閃躲地看著我,沒有開口。

“跪起,跪起!”後麵的賈義走過來推了他們一把。

兩個人膝蓋一彎,剛要跪下去,我趕緊說道:“跪什麽跪?哪個要你跪的?賈義,你少他媽屁話多,要跪你給老子跪著看看?”

本來想圓下場的賈義被我說得目瞪口呆,手足無措下,一臉尷尬地站一邊去了。

“簡傑,你講,怎麽搞?”

“欽哥,你看,是我要不得。你要怎麽搞,你就搞?”

“你不怪我?”

“不怪。”

“小黑?”

“我也不怪!”

“那就好!莫今後講我胡欽對兄弟不義道。”

“欽哥,簡傑他們真的不是想吃外水(注:黑話,吃裏扒外),他們兩個隻是想……”

一向老成持重的周波終於忍不住開腔了,我感到聽得很有些惱火不耐,猛地伸出一隻手攔住了他的話。一邊看著他們所有人,我一邊從位置上站了起來,說出了這麽一段話:“今天你們來,我曉得是什麽意思。但是你們不該來,曉得不?你們來噠,就證明你們覺得我沒有把簡傑和小黑當兄弟看,也沒有把你們當兄弟看。”

我的語氣一頓,所有人聽了這個話之後臉色都變了,康傑、周波、賈義等人都想說點什麽,卻又被我的臉色嚇住。

“簡傑,你是我的同學。我就不多說你了,這麽些年,知根知底。小黑,你年紀小些,我隻問你一句。如果你大哥(險兒)今天在這裏,他會怎麽搞你?你該不該搞?”

“該搞。欽哥,險哥在不在都一樣的。是我要不得!”

“那好,你們都曉得自己要不得就好。這個事,我昨天想了一晚上。沒得什麽多話好講的,我隻想讓你們都曉得,小二爺、地兒他們是我的兄弟不錯,你們和我胡欽一路玩這麽久了,我當你們是小弟、馬仔沒有?我早就告訴過你們,一天是我的兄弟,一世都是我的兄弟!”

沒有一個人開口,每個人都不明白我想說的到底是什麽。

“你們都要曉得一點,這個場子並不是我胡欽一個人的,也不是小二爺的,不是地兒的,不是險兒的。是我們這麽多弟兄一路打打殺殺拚下來的。不管是哪一個人,想在場子裏搞什麽都可以。但是,要讓弟兄都曉得,要通氣。簡傑,你和小黑,你們兩個人錯在哪裏,我為什麽不舒服,你們曉得吧?不是錯在你們讓歸丸子進來,是錯在你們不講一聲!要錢,哪個不想要錢?你們可以說,沒得問題。但是這麽搞真的要不得啊,兄弟!”

我點上一支煙,接著說:“都喜歡看《古惑仔》吧,大天二偷了陳浩南的賬本,陳浩南講了一句話——我相信我的兄弟是做錯事,不是做壞事!陳浩南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他怎麽對他的兄弟,我也怎麽對我的兄弟。不管做什麽,你們都不需要給我解釋,隻需要讓我曉得。今後給老子好生記好起,我們是兄弟!”

那天我的話說完之後,所有人的臉上都露出了一種極為複雜的表情,我知道那是感動。因為我自己也被感動!

眼前這些人,這些不是一個爹生媽養的人,他們是我的兄弟!我胡欽對外人再狠,又怎麽會對自己的兄弟下手?小黑已是泣不成聲,簡傑也紅了眼眶。這一夜,我想他們各自都背負了要遠遠超過我所能想象的壓力和折磨,這樣的懲罰已經夠了。

那天,十三鷹散去之後,我和小二爺、地兒三個人留在辦公室。過了半晌,默然無語的小二爺驀地一下站起來,伸出食指狠狠對著我一點:“豬娘(注:土話,蠢豬、母豬的意思),記著,你玩老子玩得好!”

轉身走出了辦公室,地兒也緊跟著走了出去,在關門的時候,我清楚聽到一句:“賤貨!”

一種溫暖的感覺湧了上來,我開心,也很滿意。

真的很滿意,因為,這是出道以來,我處理的所有事情中最讓自己感到驕傲的一次。我相信,簡傑和小黑不會再做出任何的錯事了。隻是當時我沒有想到的是,很快,他們兩個就用自己的方法作出了對我的回報。

一個讓歸丸子和子軍永遠都忘不了的回報。

對了,當年在劉老頭的書攤上看的那個故事是這樣的:

中國古代,有個叫做薑小白的公子。年輕時,他被一個叫做夷吾的人射了一箭,差點丟了性命。後來,他本有機會殺掉夷吾複仇,但是他卻選擇了寬恕。於是,多年之後,在那段讓人蕩氣回腸的春秋曆史上,有了一個首開霸業的偉大君主——齊桓公;也有了一個讓諸葛亮終身膜拜的賢臣——管仲。

江湖上有種的不是隻有我們兄弟,想上位做大哥的也不是隻有我們兄弟,有仇必報的更不會隻有我們兄弟。我們能辦人,人也能辦我。

那天在迪廳後麵的巷子裏,辦了班長和歸丸子之後,早就預料到這件事不會這麽算完,事先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是,事情卻還是以一種無法預估的形式展開了。

時光倒流,回到二○○二年的夏天,辦了班長之後一段時間的某個傍晚……

我們省由於是丘陵地帶,多山多水,空氣極度潮濕。每到夏天,整個世界就變成了一個蒸籠,又悶又熱,酷暑難當。絕對不是休閑娛樂、居家旅行的好時節。

平常人在這個時候,都會待在家裏或者辦公室,打開空調,足不出戶。

隻有一種人,可以做到完全無視這樣的天氣,一如既往,頂著可以曬死人的陽光,揮汗如雨地做自己喜歡做的一件事情。那就是學生。十七八歲二十出頭,精力過剩,愛打籃球的學生。

我們兄弟早已不是學生,但是我們也一樣精力過剩,一樣愛打籃球。

那天下午五點多鍾,六點不到的時候,待在場子裏麵的我們,百無聊賴之下,決定一起去打球。場子的生意已經上了軌道,不再需要時時刻刻盯著,交代了賈義和小敏一聲,我與小二爺、地兒、簡傑四人一起走出了大門。

打球的地方是離我們場子不算太遠的一所技術學校。所謂技術學校,就是那種大學考不上,書又不想讀,家裏也還可以供著幾年不用去打工的年輕人們的好去處。

本來這些孩子們學完之後,應該會變成一個個不錯的鉗工、車工、紡織工、打字員等職業人員。往前十年、三十年也許的確是這樣。但是現在呢?大部分的社會資源集中在極少數人手中,一個本科生畢業都找不到工作的年代,一個教育已經變成了以賺錢為目的產業化的年代,一個技校生還能輕易找到可以養家糊口過日子的好工作嗎?當然不能。

產業化的學校隻關心你交不交學費,孩子們又失去了可以奮鬥的目標,反正讀完也是這個鳥樣,那還辛辛苦苦讀它幹嗎?索性大家一起玩吧,一起瘋吧,隨著這個社會,隨著這個世界,一起來嗨皮吧。

所以,這些未來的鉗工、車工、紡織工也就起了質的變化,他們不再是偉大工人階級的預備隊員,而是變成了披著學生皮的流子和小姐們的預備隊員。

我們去的這個技校也是這樣。出來坐台的、打流的、戀愛的(不如寫來得準確,說戀愛實在是侮辱了這個詞),每晚到我們場子裏開個嗨包溜冰、打K的。反正除了讀書的沒有之外,什麽人都有。

我們到的時候,天氣依然巨熱,遠遠看去,白花花的水泥場地在陽光照射下,隱隱約約冒著氤氳的蒸汽。就在這樣的場地,這樣的時刻,上麵卻早就三三兩兩擠滿了打球的年輕人,一個個打著赤膊,露出精幹黝黑、散發著閃閃汗光的年輕軀體。

看到這樣的場景,我們同樣年輕的心立馬興奮了起來,二話不說,脫掉汗巴巴的T恤,加入了裏麵。

每一個打籃球的人都會知道,籃球是個需要對抗的運動,在過程中一定充斥著大量的身體接觸,某種程度上來說,還具有很大危險性。炎熱的天氣、火爆的運動、身體的接觸、流子、預備流子。這幾個單詞組合起來,會讓大家聯想到什麽?對了,就是幹架。

打球過程中,和我們打對邊的有兩小子手法很不幹淨,往往過了他們的人,還過不了他們的手。尤其是其中一個打籃下的家夥,隻要上籃的時候,他來不及反應,就一定是一把將你從空中直接扯下來。

這讓喜歡突破的我很有些惱火。

不過我真沒有想過要把他們怎麽樣,畢竟隻是一場遊戲,畢竟他們隻是學生。

可惜,我們裏麵還有一個叫做簡傑的人。一米八幾的大個子,一身蠻力,愛打籃下。打到興頭上了,連自己兄弟也會一樣毫不留情強打的簡傑。

在我們打了個把小時的樣子,衝突爆發了。

簡傑一個背靠轉身,將一樣打籃下的那個小子,直接扛倒在地上。那個小子起來之後沒有一句多話,上去直接開打。戰爭很快結束,和那個小子一起來的隻有兩個人,我們有四個。並沒有打多厲害,稍微教訓下就放他們走了。

走之前,其中一個小子說了一句:“你等著!”

沒有一個人搭理,我們繼續玩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