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回憶 (2)

雖然別人口裏的稱呼依然還是“元伯”而不是“元哥”,但是通過語氣所表達出來的東西已是截然不同。

喝酒的時候,我們三兄弟在大廳和所有弟兄們一起幹了一杯之後,就隻是偶爾象征性地出來打個招呼,小喝一口了。陪客的重任就留給了十三鷹,他們輪著出去和自己小弟喝酒敬酒,其中又以賈義和元伯兩個人出去的次數最為頻繁,理所當然也就喝得最多。

事情發展到這裏也還是一出喜劇,那樣的話,我心裏也會更加好受,可惜不是這樣。

在聚會前幾天,我們三兄弟就聯係了武昇和袁偉兩個人,希望他們一起過來吃頓飯。我們當初的想法是,不管我和三哥鬧成什麽樣子,我們六兄弟還是六兄弟,不應該被這些事情就真的搞散掉。可惜我沒有想到,在這一係列事情發生之後,他們兩個身為小弟的為難之處。

所以,在我和小二爺有些強人所難的語氣之下,武昇他們答應了一起吃飯的要求。但是二十七號那天,過來的卻隻有袁偉一個人。就在我們喝了一半,氣氛正酣的時候趕了過來。

袁偉還沒有到的時候,我已經開始有些醉意,紅傑和小二爺也全都是滿麵紅光,****則早差不多了,寒冬臘月的居然隻是借著空調和火鍋的一點熱氣,就脫掉了上身的所有衣物,赤膊在席上和地兒、周波幾個大喊大叫地劃拳喝酒。

外麵大廳裏的聲浪也一波接著一波,連包廂隔音的門也掩蓋不住,流子們本身就容易忘形,小流子更是如此,而一群喝醉了的小流子大家就可想而知了。

不過在所有這些人裏麵,喝得最多、最醉、最為忘形的就是元伯。他連說話都有些理不順舌頭了,癱坐在椅子上,和一邊正在給他摸背順氣的小黑、康傑說著誰都聽不懂的事情。與他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天生海量的賈義,依然麵不改色、波瀾不驚地坐在一邊談笑風生。

袁偉就是在這個時間趕來的。

先是聽得外麵大廳響起一陣喧鬧聲,有人大聲叫喚“偉哥”“偉哥”,我就知道應該是他們來了。結果門一推開,出現的隻是穿件皮夾克、麵帶笑容的袁偉一個人。他才站在門口,就被紅傑大笑著關上門,一把拉了進來,包廂頓時也開始哄鬧起來。

好不容易輪著喝完酒,袁偉在我們兄弟身邊拉了一張椅子坐了下來。

“尾巴,怎麽隻有你一個人啊,武昇呢?”我開口問道。

“他還有事,要我幫著說一聲。過幾天他再請客,我們兄弟一起聚一下。”袁偉有些不自然地說道。

“過年了,還有什麽事這麽忙啊?吃頓飯也沒得時間,義色都天天待在家裏了。”地兒有些不高興。

“唉,地兒,你莫說這些挑精撥禍(注:土話,惹是生非的意思)的話好不好,他未必不想來啊。”袁偉有些無奈地看著地兒說道。

“怎麽了?還是我們和義色的事啊?各交各的,這有什麽關係,從小玩到大,未必吃頓飯都有個鬼了啊?賤搞!”小二爺也有些不開心了。

“……”不知道說些什麽,袁偉臉上出現了很無奈、很尷尬的表情。

聽到這樣的話,當時我的心裏也很有些不高興,但是正值過年,兄弟也難得這麽聚一堂,我還是端起了酒杯,對著袁偉一舉。剛想說些什麽,一個聲音就突然冒出來打斷了我的話:“尾巴,一個什麽麻皮唦!武昇而今多啊,欽哥吃飯都不來。尾巴你來了就是兄弟,欽哥,你也莫氣,武昇不把你當兄弟,你多的是兄弟。氣個卵!”原來是元伯站起身來,抬著醉意蒙矓的雙眼,大著舌頭在一旁高聲說道。

元伯的插話讓我頓時心頭火起,端著杯子扭過頭去,一動不動地盯著他。誰知道這個家夥確實喝多了,居然完全看不出我神態的變化,還是在一邊嘟噥著什麽。

一邊的賈義和周波兩個人趕緊走過去,一把將他扯回位置上。賈義低聲對我說:“欽哥,這個****喝多了,你莫管他。偉哥,你剛來,你陪欽哥喝好啊。”

本來是場喜事,我也並沒有真的想去責怪元伯什麽,隻是覺得他有些太失態了。賈義這麽一說,我也就沒有多想。

“尾巴,來,我們喝酒。”我回過頭來看著袁偉說道。

“來來來,胡欽,你也莫怪我和武昇,我們當小麻皮的,自己也沒得法。”袁偉還是有些無奈地說道。

“不講這些,來,先喝酒!”

喝完之後,袁偉心裏明顯還是有些不痛快,道:“險兒也跑路噠,武昇也不來,一路長大的幾兄弟。胡欽,我心裏也不舒服。唉!越長大越沒得意思。”

袁偉的說話讓我感到了一股悲涼和無奈,我不知道應該接些什麽,也就沒有開口做聲。

“你來得,武昇來不得啊!來就來,不來就都不來唦。了不起了啊!”地兒再次問道。

“地兒,你這麽說什麽****意思,老子盡力噠,你怪我啊。他……”

袁偉話說到半,突然一個酒瓶伴隨著一聲大喝,對著袁偉飛了過來。

“****兄弟,來就來,不來算噠!尾巴,你和武昇,欽哥麵子都不給,老子今天就要辦你!”

哐啷一聲,那個有氣無力的酒瓶並沒有打到袁偉,而是砸在了我和袁偉前麵的一個菜盤裏麵。菜汁四濺,弄了我們兩人一頭一臉。

包括我在內的所有人,都驚愕萬分地抬起頭來,看著依然站在那裏,也有些被眼前的場景嚇到的元伯。

一時之間,包廂變得鴉雀無聲。

在所有人默然無聲、麵麵相覷的注視之下,袁偉的臉色變得煞白一片,呆坐在那裏。他掃了一眼元伯,再默默地看過一桌人,最後轉過頭來看著同樣目瞪口呆的我,臉色突然漲得通紅。我從側麵望過去,他額頭一側的青筋鼓起,就像是一條扭曲的蚯蚓一樣微微跳動。

一股壓抑不住的怒火直衝腦門,狂怒的情緒讓我一時失語,遲遲未發一言。

對視了片刻之後,袁偉本就通紅的臉色忽然一變,啪的一聲,一隻手掌重重拍在了麵前的桌麵,身子一動,站了起來。沒有等到他開口說話,身邊的一張椅子嘩啦一聲被拉開,摔在地上,一個憤怒已極的喝罵響起:“你個卵小麻皮,翻了你的天噠啊!”

隨著喝罵聲,一道人影飛快地衝到元伯麵前,一手抓著元伯的頭發,跟著就是重重一腳,將本就站立不穩的元伯連人帶椅踢翻在了地上。

地兒!

地兒將元伯踢翻在地的那一刻,幾乎所有人都站立了起來,大部分的人都隻是站在原地,一動不敢動,紛紛盯著我、袁偉和正在打元伯的地兒三個人看。隻有小二爺飛快地拉開椅子走了過去,死死地扯住了陷入暴怒、狂打狂罵的地兒,將他和躺在地上、已經酒醒大半的元伯分了開來。

原本坐在元伯身邊的康傑和小黑,一臉可憐兮兮地望望地上的元伯,又抬頭望望我,再瞟一瞟旁邊正在孤身拉勸的小二爺和依然一臉鐵青、一言不發的袁偉,一時手足無措。

“欽哥,二爺……”

打著赤膊的****才剛開口,就被深知我脾氣的紅傑一把扯住。

“你個卵小麻皮,老子今天不打死你,你不曉得三大還是四大!啊?武昇和袁偉是你罵的?你喝不得卵酒,就他媽逼別喝!我×你的娘。讓開!小二爺,你給老子讓開!你他媽逼,你他媽逼……”地兒還在大喊大罵著,雙手用力把一邊勸架的小二爺推開好遠,又跑上去,對著坐在地上的元伯踢了幾腳。

差點摔倒在地上的小二爺隻得再次飛快撲了過來,死死把地兒扯在了一邊,同時很有些氣急敗壞地高聲對著我說道:“胡欽,你說句話啊!過個年啊,未必真的要搞得這麽不好看,又不是別個,自己的弟兄,元伯喝多了,還真的計較啊,差不多就可以了!快點來幫忙啊!地兒,你他媽逼的你是不是不聽勸,還要緊搞是不是的?你聽勸啦,比人家大都大幾歲。賈義、康傑,來,你們來幫哈忙,把元伯扶起來!胡欽,你講句話唦!”

聽到小二爺的話,賈義身體一動,剛準備去拉元伯,轉頭一望我的臉色,又識相地停下腳步。康傑、薑明等離我稍遠的其他幾人一看賈義的表現,也都紛紛收回了邁開的腳步,訕訕地待在原地。隻有跑得最快的小黑,本已經彎下腰去扶元伯,元伯卻絲毫不理他的攙扶,還是一臉恐慌地望著我這個方向。小黑感覺有些不對,抬起頭一看,明白了過來,又不好完全放開元伯的手,隻得彎著腰,雙手拉著元伯的胳膊,尷尬異常地停在那裏。

“小黑,不要緊,把元伯扶起來,扶起來,不緊搞了,都聽我一句!啊?自己兄弟,緊搞不好看,莫讓外麵的小弟看笑話。”

在小二爺急促的語聲中,我還是沒有開口說話。

地兒看我還不開口,又想一把推開抱著自己的小二爺,撲上去繼續打。這下終於把小二爺搞火了,更加用力的一掌把地兒推了一個趔趄,接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地兒,你來啊,你再打試試看!你他媽逼的,隻曉得火上澆油!胡欽,你講句話啊!啞了啊?小黑,給老子把元伯扶起來!有個鬼啊,今天是不是一定要搞出個大洋相來,你們這些****都是學元伯一樣,吃飽了飯沒得****事搞吧!給老子扶起來!他媽的逼,發神經,有個鬼啊?!”

彎著腰的小黑更加尷尬了,可憐萬分地看看我,又看看大聲喝罵的小二爺,左右為難,連手腳都不曉得應該怎麽放了。

這個時候,我雖然還是感到很憤怒,但是剛開始那種暴烈洶湧的情緒已經平複了下來。我知道地兒的意思,他的意思和小二爺其實差不多,怕大過年的真搞出亂子,可元伯又確實說了很不應該說的話,做了絕不應該做的事。

我們是跟著三哥混出來的,每個人都知道,如果這樣的事,出現在當年三哥或者任何一個大哥的麵前,元伯今天都絕對不可能完完整整地出去。所以,地兒也想保元伯,踢他幾腳,打他幾拳。看上去凶猛,都是自己兄弟,地兒不可能會真的下狠手,目的隻是要給袁偉這個當事人解解氣,消消火,同時也好讓我這個當大哥的有個台階下。

這些,我明白。

元伯跟了我這麽多年,一直都是忠心耿耿,鞍前馬後,更為難得的是,這些年,他從不貪功,從不圖名近利,是一個有碗飯吃就曉得感恩戴德的好人。所以,對於他,我也更明白。

他今天確實是喝多了,這不是他真正的性格與為人。

一直以來,我都認為元伯是流子裏麵少見的老實人,真真正正的老實人,厚道、淳樸,就像是很多普通的小鎮青年一樣,學不會大城市人的虛偽精明,也更沒有流子身上的奸詐狡猾。眾多小弟裏麵,他也一直都是我們兄弟相當喜歡的一個,不然,胡瑋坐牢的時候,我們不會這麽樣抬他。

隻是沒有想到的是,最近一段時間的風光,讓這樣的一個家夥都開始有些忘形了,甚至忘形到離譜。

當年,我們少年得誌,樂而忘形,砍了缺牙齒的時候,三哥給了我們一個教訓。現在,元伯也是要受點教訓了,不然他也許會變成下一個缺牙齒、莫之亮那樣的人。更何況,我明白今天元伯如果不受點教訓,也許我將要真正失去的會是兩位結拜兄弟,這是我絕對不願意看見的。

小二爺依然在一邊氣得胸膛起伏,一時不再發話。我冷冷瞟了元伯一眼,他不敢與我對視,眼光一接觸就低下頭去。轉過頭來,我默然望著身邊同樣一身菜汁的袁偉,他的臉色不像剛開始那麽難看了。因為三哥的那次事件,最近我們雖然沒有天天在一起,但是他和元伯也是同生共死了多年的兄弟,對於元伯的為人他自然一樣相當清楚,剛剛地兒的一番動作也確實多多少少給袁偉解了下氣。

但是元伯今天做的事太過,真正傷了他的麵子。不說流子最重的就是麵子,單說袁偉是他多年的大哥、長輩,現在酒瓶就這樣摔在麵前了,誰忍得下去?

在我的注視下,我看見他眼光向前一瞟,嘴唇囁嚅幾下,還是緊緊閉了起來,滿臉氣憤難平。

“尾巴,是不是還不夠?”我開口問道。

“……”袁偉又看了我一眼,嘴唇動了一下,再看著旁邊賈義他們一臉懇求的表情,默然無語。

“小二爺,你走開,賈義,你和薑明過去給我打,打到偉哥舒服為止!”我看著袁偉,頭也不回地說出了這麽一句話。

“欽哥……”

“胡欽!”

賈義和小二爺同時叫道,旁邊的紅傑也伸出一隻手搭在了我的手上。

“你打還是不打?你不打,我個人來!”我轉過了頭,看向欲言又止的賈義。

賈義不敢再與我對視,隻得低下頭,默默拉開椅子,轉身向著元伯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