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組織部從何入手 (2)

她終於明白,敢情平川市的男人如此俗不可耐,就連死了老婆的三十五歲男人都想找新畢業的女大學生!天,還有好人活路嗎?殷一勤一夜間就白了兩鬢。恰在這時,一個要好的小學女同學告訴她,說自己的表哥在中學教物理,因為有潔癖搞不成對象,一下子耽擱到三十五歲,你們何不見麵試試?殷一勤暗想,有一搭無一搭,撞一頭就撞一頭,無所謂。就去見了。結果麵試合格。剩下的問題就是適應對方的潔癖。誰知對方非常崇拜高學曆的人,一下子就轉變了習慣,對殷一勤百依百順起來。於是,兩個人結婚了。婚是結了,而仕途並不因此順利。在單位裏誰都不願意理她,她就一直做著科級的資料員,而本科畢業的人早就當了處長。最後她想辦法調到國資委,在調工作的過程中,她改了名字。她試圖轉變自己。高智商的人畢竟有自己的優勢,說變她就變了,而且變得婆婆媽媽“俗不可耐”,別人沒和她講那五句話,她先跟人家講那五句話,結果人人都說這個女博士真好,平易近人,沒有架子,一到年終考評,分數就最高,其實工作並沒有比別人多幹。她成功了。時隔不久,就從科級晉升到副處級,再到正處級,再到副局級,再到正局級,最後進市委組織部做了組織部長,兼市委常委。

那麽,一個走了這麽一條官道兒的人是個什麽風格呢?我還真有些納罕。殷一勤來了以後,先熱情地拍拍我的肩膀,然後主動找丁露貞的杯子給她倒水,再找一次性紙杯給我倒水,最後才給自己斟了一杯水。從這個順序看,真夠謙恭了。其實她要比我高兩級,甚至兩級半,因為她還是市委常委,享受著副市級待遇。她來到丁露貞這裏接受指令,手裏拿著筆記本和一本書,她展開筆記本準備記錄的時候,就把書擺在手邊。我窺到了那本書是《三國用人藝術》。組織部門研究用人問題,自然是正當防衛,是本職工作,正所謂“術業有專攻”。

“殷部長”,丁露貞率先開口了,“你是咱們市委機關學曆最高的人,最近在研究什麽呢?”丁露貞笑嗬嗬地看著殷一勤。已經五十歲的殷一勤像小女生一樣,靦腆地一笑道:“露貞書記真會給我戴高帽,哪是什麽研究,就是隨便看看,喏,《三國用人藝術》。”丁露貞一聽這話,便站了起來,走到殷一勤跟前,拿起那本書說:“就是這本嗎?”殷一勤道:“沒錯。”丁露貞隻看了一眼便將書放下了,說:“殷部長,你從這本書裏汲取了什麽營養?對咱們平川的工作有哪些啟示?”丁露貞像對潘部長那樣開始發問了。這又使我想起潘部長被弄得十分尷尬,導致冷場好半天的情況。那麽,殷一勤會怎麽表現呢?會不會也遭奚落呢?隻聽殷一勤道:“在用人問題上,劉備與諸葛亮在用人問題上是互補和相抵的!”

“哦?何以見得?”丁露貞盯視著殷一勤道。殷一勤喝了口水,說:“劉備用人的經驗比諸葛亮豐富,但不能上升到理性;諸葛亮的用人理論遠非劉備所可比,但與實踐結合得不好。為了好懂,我權且把書記比做劉備,我們組織部就是諸葛亮。”很顯然,殷一勤在說組織部是書本知識多於實踐知識。也許是自謙,也許另有深意。學曆高,智商高的人說話是婉轉的,褒也好,貶也好,絕不直來直去。“劉備慧眼識人才也罷,善於‘心治’也罷,說到底是憑著經驗。經驗來自於經曆。劉備家庭貧寒,自幼喪父,很小便跟母親作小買賣。做小買賣主要靠東買西賣,討價還價,以獲微利。討價還價就需要巧鼓舌簧,因人而宜,說劉備的眼睛自小就有識人定價的鍛煉絕非瞎說。他十四五歲入學,雖然念書沒有出息,但跟當時的名人廬植、公孫瓚等人在一起,耳濡目染,自然又增長了許多社會知識。‘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劉備算是早熟。所以劉備自少年便善於物色同誌,交結同仁。以後天下大亂,劉備扯旗募軍,因為他沒有曹操那樣的地位,也沒有袁紹那樣的實力,隻能東拚西殺,南降北納,寄人籬下,今天跟這個合作,明日跟那個決裂,所以世態炎涼的滋味得以飽嚐。”

“殷部長對三國確實是挺熟的啊!能不能說說諸葛亮?”丁露貞顯然是想讓殷一勤說說組織部,誰讓你說組織部像諸葛亮呢!但殷一勤似乎沒聽見丁露貞的話,仍舊自顧自地說著自己想說的話:“劉備從二十二歲起兵到四十五歲見到諸葛亮,在戰鬥中度過了二十三個春秋。他一眼就相中了諸葛亮,絕非偶然,是戰火給了他‘火眼金睛’。在這個階段,劉備的人才觀、用人術已經完全成熟。所以他的用人經驗是諸葛亮比不了的。由於劉備的文化知識先天不足,其用人術隻能停留在經驗上,終不能上升到理性,至死,也沒有形成自己的人才理論。我這麽說,隻是一家之言,希望露貞書記不要把自己當做劉備,雖然我把書記比作了劉備,我隻是為了說明問題。”其實殷一勤的這個解釋是多餘的。說話聽聲,鑼鼓聽音,殷一勤明明白白就是把丁露貞當作劉備來說的,偏偏自己還不敢承認。此時,聰明的丁露貞就笑了:“哈哈哈哈,殷部長你別膽小,我這個書記自以為是開明的,聽得進不同意見。”

殷一勤有些不好意思,似乎覺得自己的比喻不太恰當,或者過於露骨,於是便急忙換了話題,說:“既然幹組織工作,還是說諸葛亮吧,因為我把諸葛亮比作組織部的——諸葛亮一生聰明絕頂,飽讀史經,登上政治舞台以後,他一邊跟劉備學習,一邊自己摸索,逐漸形成了自己的人才理論。從對人才的識別考察、提拔任用,到獎懲升黜,都有比較獨到的見解。《便宜十六策》中《納言》、《察疑》、《治人》、《舉措》、《考黜》、《賞罰》、《陰察》等,專講如何選拔任用人才。《將苑》裏有很多篇幅也講到用人問題,如《善將》、《假權》、《和人》、《揣能》。其他表教奏章論術用人的話也很多,今天我就不說了。今人所著的領導科學書籍中,引用《知人性》這一篇的最多。”丁露貞搖搖腦袋,讚了一聲:“不愧為博士啊!”

殷一勤道:“謝謝書記誇獎。諸葛亮認為,知人難就難在人的情況複雜上,有的人很善於偽裝,如有的外表溫厚而心詐,有的外表謙順而心險,有的貌似勇敢而膽小,有的雖然賣力而不是真心等。要把人看準,須做到七條,即:‘一曰問之以是非而觀其誌;二曰窮之以辭辯而觀其變;三曰諮之以計謀而觀其識;四曰告之以禍難而觀其勇;五曰醉之以酒而觀其性;六曰臨之以利而觀其廉;七曰期之以事而觀其信。’看,諸葛亮講得多全麵?可是他一用起人來就不大行了。馬謖、魏延的特點都很明顯,識別他們並不難,諸葛亮硬是看不準。”

丁露貞道:“殷部長,你是個智商很高的人,你們組織部看人不準嗎?”殷一勤道:“沒錯,不然的話就不會出現武大維和孫海潮了。他們的初期考查都是我們做的,沒有我們寫的鑒定,他們不可能被省委組織部看中,繼而官升一級。”丁露貞道:“你還是勤於自省的,好吧,請繼續。”殷一勤道:“諸葛亮在《將驕吝》一文中說:‘將不可驕,驕則失禮,失禮則人離,人離則從叛。’可是,他在明知關羽守荊州日益驕傲的情況下,還給關羽寫了那樣一封驕火加油的信。這說明諸葛亮的人才理論在與實踐的結合上是有問題的。之所以這樣,一個重要原因是他的實踐經驗不足。年輕時,在民間草房度過,跟了劉備,又沒有權力直接決定重要人事。劉備死了,他用人經驗不足也就暴露出來了,沒等到克服這一缺點,他便過早地去世了。後人把諸葛先生奉為神明,往往隻談其用兵如神,不談其缺點錯誤,這不是曆史唯物主義的態度。

諸葛亮用人理論有許多是他在總結了自己的教訓後寫出的。總之,觀劉備與諸葛亮用人,既有長短互補之益,又有相互抵消之耗,而互補之益大於抵消之耗。兩人同時在世,因為能夠互補,使蜀國最高決策層具有強大的‘聚合力’;劉備死後,劉禪無能,諸葛亮大權在握,一人說了算,他的短處便再無人來補了,這樣就使蜀國過早地走了下坡路。曆史啟示我們,再高明的領導者也都是人而不是神,反映在其用人上,沒有一個能操用人的百能之力。有的有經驗少理論,有的有理論少經驗;有的對這類人才使用順一些,有的對那類幹部管理差一些;有的注重‘感情投資’見了效卻忽略從嚴治,有的恨鐵不成鋼卻抓不到教育這個根本上,等等。克服弊端,取長補短,在一個領導人身上是難以做到的;隻有建立一個結構合理的領導群體,大家相互幫助,才能奏效。借鑒劉備與諸葛亮用人互補和相抵的經驗教訓,對於從整體上完善優化領導班子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

想一想吧,露貞書記,你和單種煙市長的關係,是一種什麽關係?現在他走了,我敢這麽說了,他要是沒走,我還真不敢說,我怕落個拍他馬屁的罵名。你們兩個一把手是不協調的。那麽,這些年來,你與我們組織部就協調嗎?你一年之中去過幾次組織部?當然了,我們不愛往你這跑,也是問題,疏遠了你,但我們是害怕落一個組織部天天跟著書記跑,沒有自己的主見的口碑。還有一個問題,書記你和武大維的關係,我們影影綽綽地都知道一些,你既然了解武大維的為人和處事方式,為什麽放任他這麽多年?為什麽不經常敲打他?你這麽做是對他的愛和負責任嗎?武大維和孫海潮出事,我們組織部難逃其咎,你這個書記就能一推六二五嗎?本來當著康賽不應該說這些話,這些話是應該放在班子生活會上說才好。但我已經收到了告狀信,我從告狀信裏知道康賽是你的準妹夫,既然是這種關係,我今天就不忌諱了。而且,我也納罕:怎麽能把自己的準妹夫調到自己的身邊工作呢?回避一下不是更能減少對自己不利的議論嗎?”

太尖刻了!也太實在了!而且也太有水平了!殷一勤從三國說起,從劉備和諸葛亮的關係說起,最後落腳在武大維和孫海潮的問題上,再最後,落腳在追究丁露貞的責任上。什麽叫厲害?這就叫厲害。由此及彼,由表及裏,去粗取精,去偽存真,循循善誘,層層剝筍。丁露貞的臉色被說得一陣紅一陣白的,看上去十分難受。但丁露貞沒有拒絕批評。她不住地點頭,最後,說:“殷部長,我接受你的意見。今天我找你來,就是向你求教問計的。當領導的要懂得亡羊補牢,不能諱疾忌醫。你回頭把這些意見歸納一下,再充實一下,在班子生活會上好好談談,我想,會引出更多好的意見和建議。可以嗎?”殷一勤一聽這話,連忙說:“可以可以,書記是個具有高風亮節的好領導,所以我才敢冒昧進言,否則,你打死我我也不說。”丁露貞哈哈大笑,說:“誰敢打我們大博士?我先把他辦了!對了,殷部長,麵對平川市現狀,你們組織部有什麽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