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糾風,宣傳部該做什麽 (1)
任味辛是個看問題很尖銳,抓要害抓得很準的老警察,自然不會放過任晶晶。他緊緊追問道:“說說看,你做了什麽對不住康賽的事了?”任晶晶道:“我要是如實說出來,你們一定要饒恕我!”任味辛道:“你有誠意改邪歸正,改弦更張,我們自然是歡迎的。至於是不是饒恕你要看你做了什麽事。如果你犯了故意殺人罪,那就誰都救不了你!”任晶晶道:“我當然沒有殺人,但我願意立功贖罪與苟勝劃清界限!”任味辛道:“你究竟想說什麽?是不是舉報苟勝?”任晶晶道:“沒錯,你們跟我走!”便拉了我一把,然後頭前走了。
我們三個人跟著任晶晶來到一樓的廚房,廚房有個後門通後院,任晶晶領著我們出了後門來到後院,掏出鑰匙打開了左手牆邊的一扇門,按亮裏麵的電燈,我們一起發現:這是個地下室。任晶晶說了一聲“跟我來!”就率先順著階梯走下去。地下室呈刀把形,階梯就是刀把,下完階梯往左一拐就是地下室的堂屋。這時,任晶晶將堂屋的電燈也按亮了,我一眼就看見了蜷縮在角落的劉梅和兒子。地上什麽都沒有,連一張破席都沒有,他們母子倆就躺在光溜溜的水泥地上!天!我不顧一切地飛速撲了過去,大叫:“劉梅!兒子!”
任味辛二話沒說,掏出手銬,擰過任晶晶的胳膊就把她銬了。任晶晶喊道:“不是我幹的!我隻是把地下室借給苟勝使用的!”而我顧不上誰借誰,誰是主犯誰是從犯。我一股酸楚湧上心來,淚水嘩嘩的,抱起劉梅的上身叫著:“劉梅!劉梅!”劉梅臉色蒼白,麵容幹澀,兩眼緊閉,一言不發。警察蹲下身摸劉梅手腕的脈搏,說:“康處長,人還行,趕緊送醫院吧!”我便放下劉梅,又把兒子抱起來,一邊摸了兒子的脈搏,見兒子脈搏也在跳,隻是十分微弱,而小臉已經瘦成一條,都嘬了腮了。我把兒子交給警察,躥起來就給了任晶晶一個大嘴巴——“啪”!非常響亮的一聲脆響,打得任晶晶連連後退。我當時隻覺得血脈噴張,急火攻心,恨不得一把掐死任晶晶!任味辛急忙攔住我說:“別動手別動手,涉及法律的事由法律解決,一動手你就違法了!”
這時我發現白灰牆上有一行用釘子劃的字,因為用力,溝痕很深,上麵赫然寫著“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那熟悉的縮手縮腳的字跡就是劉梅的筆體!劉梅肯定遭遇過威脅,遭遇過恐嚇,遭遇過饑渴,遭遇過我所想象不到的一切,但她挺住了!我百分之百地相信她是挺住了!這個膽小怕事優柔寡斷的女人,關鍵時刻露出了真英雄的本相,我的老婆,我的糟糠,我的妻子,我的媳婦,我的愛人,我的簽了離婚協議的孩子他媽!
我淚眼婆娑地背起劉梅,警察背起兒子,任味辛押著任晶晶,幾個人一起爬出地下室。爬上最後一級台階的時候,我無意中看到了外麵的夜空,整個幽暗的天幕被滿天星鬥點綴得流光溢彩,熠熠閃光。郊外與市裏就是不一樣。但我此時沒有心情觀賞夜空,而是背著劉梅快速穿過一樓大廳,出大門來到小院外麵,守在一樓的警察飛速跑出來打開了警車的車門。我把劉梅安頓好,然後幫著另一個警察把兒子安頓好,我對兩個警察說:“你們倆馬上出發,以最快的速度把這母子倆送到醫院。我和任副局長守在屋裏,等著你們回來。去吧!”兩個警察點點頭,立即上車,將車啟動。
當我回到屋裏的時候,見任味辛已經把二樓的烏梅也押下來了,和任晶晶銬在一起,並排站在鋼琴旁邊。任晶晶見我進屋了,便開口道:“康賽兄弟,我真是對不起,向你道歉了!”我站在窗前看著窗外——我真是連多看她們一眼的興趣和耐心都沒有!我背對著任晶晶問:“任姐,我權且還這麽叫你,即使你判個十年八年,我也仍會這麽叫你。把劉梅和我兒子折磨成這樣,你道一聲歉就算對得起我了嗎?”任晶晶突然撲嗵一聲跪下了,說:“康賽兄弟,我是個不怎麽樣的傻姐姐,這麽多年以來我被人玩弄,被人利用,我不是人啊!”我不理她。說這話是不是晚點兒了?得意的時候呢?輝煌的時候呢?出人頭地的時候呢?八麵來風、呼風喚雨進而興風作浪、興妖作怪的時候呢?
這時,任味辛的手機彩鈴響了起來,大家都屏住呼吸不出聲音。任味辛接聽,然後開口道:“對任晶晶是不是網開一麵你說了不算,我說了也不算,這得聽露貞書記的。睡你的覺吧!”任味辛把手機合上了。我猜想對方肯定是楊占勝。屋裏再一次出現靜謐,靜得讓人心煩。這時,跪在地上的任晶晶突然暈倒了,向一側倒去,把銬在一起的烏梅也帶得一個趔趄,烏梅急忙緊隨著任晶晶蹲在地上,一邊膽怯地說:“怎麽辦?怎麽辦?”任味辛也走到窗前,看著外麵,根本就不理烏梅。烏梅便再次開口請求,說:“康賽兄弟,我是昨天晚上剛來任晶晶家,我是因為老公去市委黨校學習,我在家裏太寂寞,就找任晶晶來說說話。我不知道地下室藏了人質的事。”我說:“你恨任晶晶恨得牙根疼,怎麽會突然跑到任晶晶家?你最好把嘴閉住,因為你的話沒有一點可信度。”烏梅立即搖搖腦袋緘口了。她和馬向前住著武大維幫忙買的降價高檔房子,她能與武大維劃清界限嗎?與任晶晶溝通信息,建立攻守同盟倒是真格的!
又過了約摸一個多小時,警車回來了,同時又帶來一輛車,是一輛門窗帶鐵柵欄的麵包車。好幾個警察一起進到屋裏,有人給任晶晶喂了水,任晶晶醒了,便被扶了起來,押出屋子,上了麵包車。這座別墅樓裏所有電源插座都被拔掉,所有的門窗都被鎖好,貼了公安局的封條。大家檢查了一遍以後陸續離開了這個小院,此時已經後半夜了。
形勢急轉直下。我最擔心和害怕的劉梅和兒子問題總算解決了。雖然他們恢複健康還要假以時日,但終歸解救出來了。意外的事件,讓我見識了一個本質的劉梅。任何事物的表象都映射事物本質,同時,任何事物的表象恰恰都與本質有著不易覺察的距離。坐在車上,我就在猶豫,是回露潔家,還是去醫院看劉梅和兒子。我估計露潔會在家裏坐等我的歸來。因為她已經對姐姐丁露貞說了,我不回家她睡不著。我與劉梅已經簽了離婚協議,這是事物的表象;而我們倆又一時間難以彼此割舍,這就是問題本質。而我與露潔沒有結婚,這是問題的表象;但我們已經共同生活了,這才是問題的本質。我的生活就說明,表象有時候與本質是離股的。此時此刻我就陷入巨大矛盾之中:如何決定取舍?劉梅的表現已經讓我愛不釋手,我心中所有的柔情都被喚起,這是我認識劉梅這麽多年以來從來沒有過的情感。而且,我驀然間有了一種朦朧的感覺:我如果舍棄劉梅,就如同背信棄義,為天理所不容!然而,我已經信誓旦旦地進入了露潔的生活,露潔為了我決絕地舍棄了原有的生活,我還能出爾反爾嗎?那還算一個堂堂正正的君子嗎?我隻覺得眼前一片迷茫,何去何從,莫衷一是!
我回到丁露貞家,她一直沒睡,在坐等結果。見我來了以後又沏了兩杯咖啡。這時,茶幾上的電話又響了,丁露貞便拿起來接聽,然後說:“繼續追,向全國發通緝令!”她把話筒撂下以後,我問她:“是不是劉奔?”丁露貞說是,任味辛組織人去劉奔家裏“掏窩”,但撲了空。肯定是內部有人走漏了消息。而劉奔身上帶有手槍和“手機監聽器”。這可是比苟勝嚴重得多也可怕得多的隱患!
沉默了一會,我緩緩說起在任晶晶家裏的情況。丁露貞聽完以後說:“任晶晶協助苟勝綁架人質,屬於觸犯法律,是要判刑的!”我說:“傅二萍家裏的古玩玉器都藏在任晶晶家裏,但傅二萍卻矢口否認。”丁露貞道:“那就全部查封上繳。那些東西本來就來路不明!”此時,我掃視著丁露貞的客廳,除了一般老百姓家裏都有的東西,還真沒有太像樣、太值錢、太格澀的東西。我忍不住問:“大姐,你的家裏怎麽著也得有那麽一兩件古玩玉器吧?”她說:“你看我像那種人嗎?”我說:“擁有古玩玉器不一定就是人品出了問題,如果是自己花錢買的,別人管得著嗎?再說了,事物的表象和事物的本質有時候是不一致的。可能你根本不想要,但人家偏偏要送,因為人家想托你辦事,把東西強塞給你,於是就形成被動的收受賄賂。”丁露貞一聽這話就站了起來,說:“你的想象力真豐富,去去,去各屋看看,看看我家裏都有什麽值錢東西!”便使勁拽我。
我不得已離開沙發上,先去了書房,見一排四個書櫃占了一麵牆,裏麵除了書沒有別的。此外是寫字台、電腦、一把椅子和兩個小沙發。我又推開了一間臥室的門,這是女兒馬小菲的屋子,她正躺在單人床上的被窩裏呼呼大睡,隻露出好看的臉龐。屋裏擺著書桌、電腦、梳妝台、小衣櫃、兩把椅子。我悄悄把門關好。我便再推開另一間臥室的門,見寬大的雙人床上馬為民一個人在睡覺,他身邊是另一個空蕩蕩的被窩,顯然是留給丁露貞的。屋裏挨牆立著一排四個大衣櫃,家裏有這麽多大衣櫃,還真沒見過。我鬥膽走了進去,順次一個個拉開大衣櫃的木門,見裏麵除了衣物並沒有別的東西。我退出來,掩上門。難道一個市委書記家裏真的這麽幹淨,這麽寒酸嗎?我不甘心,又走進廚房,見操作台、水池、電冰箱、微波爐、電磁爐、煤氣灶、小餐桌、三把椅子,如此而已,與一般老百姓的家庭毫無二致。我又來到洗手間,這個洗手間估計有十來平米,除了比一般人家的略大以外也沒什麽新奇。裏麵的澡盆就是極普通的那種,洗手盆上方是一麵鏡子,鏡子下麵擺滿化妝品,而鏡子旁邊是一個小懸櫥,我拉開懸櫥的玻璃門,見裏麵全是女人專用的整包的衛生巾。此外再也沒有什麽了。
坐回沙發上以後,我問她:“你當了這麽多年市級領導,難道一點家業也沒積攢?”她說:“你說的家業是指什麽?是古玩玉器?是金銀首飾?是高級電器?”我說:“不一定像孫海潮他們家那麽多,但至少不能空白吧?”丁露貞道:“怎麽,你鼓勵我收受賄賂?憑我和馬為民的工資,買不起值錢的古玩,而低檔的玩意兒我還看不上,所以家裏就沒有那些東西。至於想給我送禮的人,幾乎天天都有,但他們不知道我喜不喜歡這些東西,就先來電話詢問,比如:‘露貞書記,我手裏有一件難得一見的真品宣德爐,想送你把玩幾天。是把玩嗎?’不就是送嗎?而我偏偏不是古玩盲,知道真品宣德爐價值不菲,便一口回絕,我說:‘謝謝你了,我天天忙死,哪有時間玩那個,再說我也不喜歡。’於是對方就沒送。”可能丁露貞說的是真話。否則家裏恐怕早就應有盡有,而且換了更大的房子了。我說:“大姐,你是個廉潔的領導,這沒錯,但你沒帶出一個廉潔的班子。一花獨放紅一點,百花盛開春滿園,你應該借孫海潮和武大維問題打個翻身仗,在平川樹立新風!”
丁露貞聽了這話暗暗發笑,隻是喝咖啡而不說話。我說:“你笑什麽?我說得不對?”她說:“你說得不能說不對,但隻對一半。咱們平川的市委班子,書記、副書記、紀委書記、政法委書記還有常委,加起來是九大位;市政府班子,市長空缺,副市長、享受副市長待遇的,加起來是十大位;人大、政協那邊市級、副市級加起來十六位。總共是三十五位。出問題的有幾位呢?兩位。所占比重呢?是十七分之一。所以,在總的估價上,不能過於悲觀。否則,就會喪失信心。”我說:“我不跟你爭論比重問題。收受賄賂的人絕不僅僅是孫海潮和武大維兩個人。當然,我們不能把事情看得太灰,要多看多想積極的方麵。但在工作設計上,卻要居安思危,防微杜漸。俗話說,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取乎其下,則無所得矣。”丁露貞聽了這話,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