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檢驗實踐的標準是什麽 (2)

一個時辰以後,老楊呼哧呼哧地趕來了。老楊叫楊占勝,是個五十開外的胖子,基本禿頂,一雙金魚眼鼓凸著,下眼簾的眼泡很大很臃腫地低垂著。他沒穿製服,而是穿了一件月白色真絲短袖襯衣,走起路來身後的下擺飄飄蕩蕩。如果穿製服,估計也是特號加肥的,甚至是量體裁衣定做的。他的長相和做派都頗似《沙家浜》裏的胡傳魁。這裏需要說明的是,胡魁葵並不是愚蠢的代號,胡傳魁能拉起一幹人馬,左靠小日本,右靠國民黨,占山為王打出一塊地盤,足見非等閑之輩。他後來被新四軍滅掉,隻能說新四軍技高一籌。丁露貞讓馮小林躲進裏間,拉著我來到外間,坐在迎門的沙發上。隨著一陣咚咚咚的沉重腳步,楊占勝來敲門了,丁露貞大聲說:“進來!”楊占勝便推門進來,回手把門掩上,然後用肥大的屁股一拱,便把門關嚴了。我正要站起來與楊占勝握手,丁露貞突然按住了我,沒讓我動。我們倆就那麽安然坐著,丁露貞表情嚴峻,目光炯炯,繃著臉盯著楊占勝。誰都想不到的事情出現了,隻見楊占勝邁上一條腿,身子一歪便單腿跪下,兩手抱拳衝著丁露貞就是一拜,嘴裏叫了一聲:“老佛爺好!”

丁露貞卻並不買賬,啪的一聲在茶幾上拍了一掌,說:“老楊你甭裝神弄鬼!我問你,你還想不想幹了?你要不想幹我立馬扒你的馬褂!”楊占勝顫巍巍地站立起來,說:“露貞書記,這話從何說起?你是不是讓我坐下?”我在一旁看得明白,楊占勝並不想示弱。丁露貞把身邊的一把椅子拉到眼前,用腳一踹,椅子便滑行到楊占勝跟前,他不客氣地坐下了,然後從口袋裏掏煙。丁露貞道:“打住打住!我這屋不讓抽煙!”楊占勝不吱聲,仍舊低著頭從煙盒裏捏出一根煙來,說:“我不抽,我隻是聞聞。”便把煙放在鼻子底下,聞了又聞。

丁露貞指著我說:“老楊,你知道他是誰嗎?”楊占勝看看我,納罕地搖搖頭,臉上的肥肉跟著顫動。丁露貞的眼神錐子一樣緊盯著楊占勝,道:“他是我的妹夫,也是市委機關一處的處長,接替劉誌國來報到還不到一個星期。”楊占勝嗬嗬笑了起來,說:“我不信,你露貞書記曆來潔身自好,怎麽會把自己的妹夫擱在身邊呢?難道你想耍家韃子搞家天下?我知道,那不是你的作風。對工作不方便不說,想跟別人說句悄悄話都不行。”丁露貞道:“老楊啊,我可拿你沒當外人,今天我叫你來,就是要說悄悄話,而且要當著妹夫說。他叫康賽,老婆叫劉梅,但夫妻倆已經簽了離婚協議,現在和我妹妹露潔在一起住著。”楊占勝滿臉的肥肉漾出笑意,說:“哈哈,是這樣,好!這麽說我得等著喝喜酒了!”

楊占勝說著話,趁大家不注意便把打火機擎在手裏,啪的一聲就把煙點著了。說時遲那時快,丁露貞一個箭步上去,一把將煙搶了過來,隨手扔進門後的痰盂裏,回手給了楊占勝一個脖溜兒。楊占勝一個激靈,立馬叫了起來,說:“哎呀呀,本來就傻,你還往腦袋上打!”丁露貞道:“誰認為你傻誰就是傻子!你老實聽著,我真正要說的話在後邊——康賽的老婆劉梅和兒子一起失蹤了。事情就發生在昨天。劉誌國說,是為了讓康賽老實一點,而且還說,如果康賽再不老實,就把康賽做掉。更有甚者,今天我家屬給我打電話,告訴我他接了一個匿名電話,電話裏揚言,如果我再不收斂,不出三天就殺我們家一口。這些事可是都發生在你眼皮子底下。你說,你有沒有責任?平川市治安出了問題我找誰問責?我要扒馬褂該扒誰的馬褂?”楊占勝牛眼珠子轉了轉說:“別聽他們胡咧咧,聽蝲蝲蛄叫還不耩地了!再說,劉誌國是市委辦公廳的人,出了問題應該首先問責裴雲心!”丁露貞道:“你手底下的刑警大隊是不是有個劉奔?不管你和劉奔熟不熟,我都要告訴你,劉奔卷進案子裏來了,他和犯罪嫌疑人一起商量怎麽對付康賽和我!”

楊占勝吃驚地張大了嘴,兩隻眼睛更加凸出。這時,丁露貞決一番讓我和楊占勝都意想不到的話。她坐回到沙發上,說:“今天我找你還就是想跟你說句悄悄話,你不是說,不能當著自己的妹夫嗎?今天我還偏當著他說這些話不可。不說,康賽的老婆和兒子就生死難卜了,我的一家也難以保全。說什麽呢?就是說說我和武大維的關係。你是武大維提起來的,對他有感情這是必然的,人心都是肉長的,我並不因此怪罪你。如果你對他鐵麵無情,我還反倒理解不了,會說你狼心狗肺。我和武大維的關係已經有三十年了。三十年前,因為文革,丁家和武家結下怨仇,生生拆散了我和武大維的婚事。

但我得到了武大維的童子身,武大維也得到了我的處女身。我們雖然沒結成婚,但多年以來一直遙遙相望,把對方當作自己最貼心的人。武大維為了紀念對我的刻骨銘心的愛,娶了一個奇醜無比的女人,他的用心日月昭昭,天地可鑒。這也是導致他日後出軌,有了任晶晶,並矢誌不渝地為任晶晶謀利益的主要原因。現在他出問題了,誰最心疼?誰最痛心?我想,除了他老婆,恐怕就是我了,甚至我會超過他老婆!我應該怎麽辦?自然是要挽救他。我會為此盡最大的努力。我現在和康賽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武大維。可是,武大維的狐朋狗友,卻把報複的目標集中到我和康賽身上。你想想,這是不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壞人?”

說到這,丁露貞聲音就有些哽咽,還掏出紙巾抹眼角,肩膀也微微**。而我聽她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直在心裏敲小鼓,我害怕她越說越深。平川市作為中原地區的一個中等城市,改革開放這麽多年了,人們的思想觀念仍然十分保守,處女情結很重。一個男人可以出去嫖娼,但娶個老婆如果不是處女,就會在洞房之夜打翻天,轉天就離婚也未可知。丁露貞顯然明白這一點,就故意講明了這一點。不過,這麽做,顯然是在討好楊占勝。她估計楊占勝和武大維是一條線上的人,於是便把她是武大維情人的情況抖了出來。有這個必要嗎?她與武大維的愛情完全是三十年前的事,三十年過後,早已物是人非。對楊占勝張揚這件事對維護自己的權威能有什麽好處?現如今正是應該維護自己權威的時候,丁露貞卻連和我商量一下都沒有,一股腦按自己思路去說去做了。也可能我的智商不足以為她提供智力支持。如果是我,會拿大帽子壓住楊占勝,而且會把政法委書記叫來一起談,冠冕堂皇,高屋建瓴,一本正經,公事公辦,不得力不作為便幹脆利索就地免職!但丁露貞卻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這時,就見楊占勝突然離開座椅,三兩步奔到丁露貞跟前,雙腿跪了下去,因為身子太胖,為了減輕雙膝的壓力,兩隻手也按在地上,說:“大嫂——請允許我叫你一聲大嫂,我還從來不知道你是大哥的初戀,更不知道你早已把處女身給了大哥。我知道你老公是鐵路醫院的骨科醫生,我還一直納罕,才貌雙全的露貞書記怎麽會愛上一個平平常常的小醫生呢?現在一切都明白了。你是我真正的大嫂!俗話說,長嫂比母,長嫂比母,請受兄弟一拜!”說著,楊占勝伏下身子就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丁露貞鄙夷地看著他,並不阻攔。我曾經聽說平川市公檢法係統講究求門拜師、拜盟兄弟,講究門派,就像戲曲界、曲藝界,尤其像說相聲的。

此時楊占勝的所作所為似乎印證了這一點。隻聽楊占勝磕完頭繼續說:“大哥是發現我這個人才的伯樂(他竟厚著臉皮自稱人才),是提攜重用我的恩人,是給了我光輝前途的再生父母。大哥有難,就是我有難。老實說,我們這些大哥的盟兄弟天天都在想著怎麽幫他。如果是我們的人衝撞了露貞書記,那就是有眼無珠,是不了解情況,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但我也實話實說,我雖然講哥們兒義氣,但我是個膽小的規矩人,出格的事從來沒幹過。所以,把康賽老婆孩子弄走的事不是我安排的。有可能是下邊的人聽了誰的餿主意而幹的蠢事。這樣吧,給我三天,我把大人孩子都送回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那個給大嫂打了匿名電話的,我讓他把話收回去,賠禮道歉!”

楊占勝在說這番話的時候,可能是出於職業習慣,對“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說得那麽輕巧,臉上一點擔心、負重的表情都沒有,而在我聽起來,則如雷貫耳,振聾發聵!我的心裏驀然間就亂了起來。我和劉梅雖然簽了離婚協議,但我們並沒有一起去領那個“綠本”,說她現在還是我的老婆也絲毫不為過。我的兒子當然就更讓我牽腸掛肚,誰不愛自己的兒子?誰不是把自己的未來希望寄托在兒子身上?眼淚不知不覺就湧滿我的眼眶。這時,丁露貞攙了楊占勝一把,讓他站了起來,說:“現在你可以抽根煙了。”楊占勝道:“大嫂不愛聞煙味,我還抽什麽煙,要抽也得出去以後抽!再說,人命關天,我現在沒心思抽煙了!”他從褲口袋裏掏出手機,調出一串號碼,接通以後對對方說:“二子,你趕緊查查下邊,看誰把康賽老婆和兒子弄走了!趕緊把人送回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媽那X!我在此也不得不罵一句!楊占勝這王八蛋非要說那句話!說句別的不行嗎?其實他早就知道我是康賽,也知道我與丁露貞的關係,隻是不知道丁露貞是真正的“大嫂”。而且,我一下子就看清了楊占勝的本來麵目。他是真正的黑白兩道,一隻手指揮白道,一隻手指揮黑道。他手裏的黑道未必作過什麽驚天大禍,因為平川市這些年還算平穩,確實沒有太讓人吃驚的惡性案子。他的黑道無非就是互相關照,互相利用的小圈子。不過,話說回來,把劉梅和兒子弄走這事卻非同小可!楊占勝可以把話說得很輕巧,我卻感覺他就是有恃無恐知法犯法,那分明就是綁架!

丁露貞見事情已經說開了,該講的話已經講明了,就對楊占勝道:“你回黨校吧,記住你的承諾,我會找你兌現的。而且,在黨校也要起個帶頭作用,好好學習,好好發言。去吧!”她拉開門,把楊占勝推了出去。然後轉回身,坐到沙發上,一隻手搵住了我的手說:“康賽,沉住氣,別急。我看出你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的,想必對我說的話有不同意見。我還是那句話,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標準,效果是檢驗實踐的標準。咱們不爭論,三天以後看效果。”我說:“對我來說這三天時間就是三年,我可怎麽熬啊!”她把我的手攥了一下,說:“一會我給露潔打電話,讓她好好陪你,露潔在這方麵應該是很優秀的。”我不知道她說的露潔的這方麵是指哪方麵,是為人處事,還是床上功夫。不過,我感覺應該是指床上功夫。否則,是不是“優秀”,說不說就沒意義。但她怎麽會了解露潔的床上情況呢?要麽就是以己推人,感覺親姐妹應該是一樣的。不過,馮小林夜裏要和我一起睡,露潔再怎麽優秀也派不上用場不是?

這時,丁露貞又站了起來,走到辦公桌旁邊抓起電話,啪啪啪按了一串號碼,然後對著話筒說:“王副市長,你現在有沒有時間?好,你到我這來還是我到你那去?好,我就等著你,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