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領導會不會追領導 (1)

古色古香,裝修典雅的南渥茶館我來過兩次,那是過去我在市委黨校工作時來市委辦公廳辦事,在等候辦事的空當裏,我走出機關大院來這裏喝過茶。

我和丁露貞選擇了一個走道盡頭的單間。茶館老板是個三十出頭的江南女子,容貌平常卻有絕佳的身材,掐腰的紫紅色西服套裝翻出白領,使她看上去異常精幹。她不認識丁露貞,更不認識我,隻是職業性地笑盈盈走過來問:“請問兩位喝點什麽?”丁露貞對茶道沒有研究,而我還算略知一二,便說:“普洱。”女老板說:“普洱的六大種類咱店裏都有,普洱的十大品牌咱店裏也都有,請問兩位喝哪個牌子,哪種茶?”這其實就是考試了,你能說出喝普洱,說明你知道一,再能說出喝哪個種類和哪個品牌才是二。

丁露貞說:“康賽,惹禍了吧?你總不會讓人家看著辦吧?”我明白,丁露貞當然不是想看我的笑話,而是在用激將法。而此時女老板正挑戰似的看著我。這個節骨眼我決不能告退求敗,我對丁露貞,也是對女老板,說:“普洱分散茶,餅茶,生茶,熟茶,幹倉,濕倉六大種類,一般我們喝普洱就喝熟茶,因為萬一哪個人胃弱,喝生普洱就受不了。我想選擇十年期的老茶頭,不知你的店裏有沒有?而且我要幹倉的,不要濕倉的,因為濕倉的一般都有黴味兒;品牌麽,據我所知,雲南普洱的十大品牌包括中茶,大益,福海,嘉茗,郎和,龍生,老同誌,八角亭,易昌號,龍圓號。既然讓我選擇,那就大益吧,因為大益是國企,可信度更高些!”

丁露貞突然發出一陣大笑,說:“說你呼哧你還就喘了,平時工作那麽忙,怎麽會有時間研究普洱啊?”女老板也捂住嘴嗤嗤笑。但我分明看出,她的笑已經不是挑戰,而是讚同了。我對她說:“趕緊啊,還等什麽?”女老板鞠了一躬道:“好,馬上來!”便抽身而去。借此時機,我便對丁露貞說了三個數字,我說:“通過認真查訪,初步得知武大維索賄受賄近600萬,挪用公款1600萬,幫任晶晶的豪田集團積累了30個億。”丁露貞臉上的笑容驀然間便僵住了。她緊皺眉頭,直直地看著我,嘴裏來回複述著:“600萬?1600萬?30個億?……600萬?1600萬?30個億?……”我知道,她從數字裏看到了武大維的末日。此時女老板端著兩尺見方的茶海走了過來,我急忙抬手對丁露貞做了個“暫停”的手勢。

我們倆看著女老板笑容可掬地一遍遍篩茶,她的嫻熟而耐心的樣子讓人印象深刻。最後,女老板把沏好的茶給我們斟上,就要告退。我對她說:“老板,勞駕你到旁邊的包子鋪給我們倆買兩籠小籠包子,怎麽樣?”女老板連說“沒問題”,就轉身走了。我對丁露貞道:“大姐,你一籠包子夠了吧?”她說:“吃不了,你當我是飯桶哪?”我呷了一口茶,先說了露潔的事,“大姐,露潔要鬧離婚!”丁露貞道:“鬧得厲害嗎?”我說:“厲害,像是動真格的了!”丁露貞道:“你是什麽態度?”我說:“我當然不主張她離婚,俗話說,寧拆十座廟,不破一樁婚。”丁露貞道:“屁話,你跟露潔究竟有感情還是沒感情?怎麽竟是這種態度?不是因為有個你,露潔怎麽會鬧離婚?”我辯解說:“露潔對我說了,她離婚主要是因為和老公感情不和,並不是因為我。”丁露貞突然掬起小茶盅把茶水潑到我的臉上,說:“康賽,怎麽事到如今你還這麽看露潔?她為什麽會和陳成(露潔老公)感情不和?難道不是因為一直愛著你嗎?反過來說,如果你不愛露潔,並且也不向她表露,她怎麽會那麽堅決地鬧離婚?”天,這簡直是不講理,護犢子!丁露貞直把車軲轆話來回說,而且說到底一切問題的根源都是我,必須由我承擔一切責任!我掏出手絹擦臉上的茶水,壓住情緒不動聲色。丁露貞繼續道:“康賽,你說實話,你現在愛不愛露潔?”

我不得不沉默起來,因為我不敢回答這個問題。如果我說愛,她就會說:露潔在鬧離婚,你應該如何配合?也就是說,我也應該有所動作。而如果我說不愛,她便會質問我:你既然不愛露潔為什麽還赴露潔的約?而且兩個人差點沒做成好事?我知道,很久以來,丁露貞一直拿我當親妹夫一般看待,直到現在也沒拿我當外人,怎奈她像高瓦數電燈泡一樣照著我和露潔,了解我和露潔之間的一切細枝末節,讓人很恐怖。

有一個問題我始終沒弄明白,她究竟是時時想成全我和露潔的好事,還是始終跟蹤監視著我們倆,時時準備破壞我們倆的好事?她從小就非常愛她的妹妹,這我知道,但她每日裏工作那麽忙,怎麽會擠出時間專門注意和研究我和露潔的問題呢?難道是精力過剩,或市委書記根本就不是真忙?她見我不說話,就在桌子底下踢我的腿,說:“說話說話,別裝啞巴,你想把露潔撂旱地兒怎麽的?”我實在忍不住了,就發起邪火,說:“大姐,你是不是在大會小會上都冠冕堂皇,卻是隻用馬列主義探照燈照別人而不照自己?怎麽在自己親人麵前一點理也不講?”她對這話很不愛聽,就說:“我怎麽不講理了?你是不是在汙蔑我?”我說:“我當然愛露潔,甚至為了露潔去死我都沒有怨言,但我不願意為了露潔離婚,也不願意讓她為了我離婚,因為那會造成另外兩個人的痛苦,那還不是一般的痛苦,我估計陳成會在精神上蒙受重創,會很久都走不出失敗的陰影;而我老婆就更要命,她會精神失常,會瘋掉。你難道真是這麽自私,願意看到這種結果嗎?”

丁露貞聽了這話,一時語塞。她長歎一聲,抓起我的一隻手,緊緊握住,然後掬起來放在嘴邊親吻了一下。而那應該是對丈夫或情人才可能出現的舉止。我抽了一下手,但沒有抽出來。這是我與她次數不多的近距離接觸。我現在已經清楚地感覺到丁露貞是個性格開朗,感情外露,而且容易衝動的女人,這是她與露潔相像的地方。但她的衝動是控製在一個適當的尺度之內的。當然了,如果把這個親昵的舉動理解為她拉攏我的小把戲,似乎更像她的性格,因為她遠比露潔狡黠得多。

在與外人的交往和日常工作中,她都表現得極其沉穩、理智和老練,而在武大維和我的麵前,她就換了一副麵具,也許這才是她的的本相和真性情,但其中有沒有做戲的成分還真不好說。她與武大維是青梅竹馬的關係,那自然是別人沒法相比的;她對我的好感,說到底是因為露潔愛我,而她愛露潔,因此愛屋及烏而已。她拍拍我的手背,送了回來,說:“露潔沒看錯人,你確實是個值得讓女人愛的拿得起放得下的男子漢。我在家庭問題上可能是自私的,我特別愛聽你說的願意為了露潔去死的話。這是一種大愛,不是宵小猥瑣的小愛,而是一般小市民沒法理解的愛。我選你到辦公廳一處來,也算選對了——不能高尚地處理男女關係的機關幹部,我見得多了,他們根本不值一提!”

這也許是真話。她在全方位多角度地考查我,不惜以露潔為試金石。其實,我和露潔好幾次上床都沒上成,並不是不想上,隻是沒有機會,或有機會而沒把握好而已。對於我與露潔的靈與肉的契合之事我渴望已久,如果早日實現,就屬於階段性目標;如果長久不能實現,就屬於永恒的目標。總之是我的諸多人生目標中的一個,說起來也不無猥瑣和宵小。怎奈丁露貞偏偏隻看到了我的“大愛”。此時隻聽她又說了一句,極富哲理,卻又反映了她的真實心理的話:“一個真正懂得愛的人,會百倍珍惜愛,會恰到好處地把自己奉獻給對方。記住,是你給對方,不是你要對方!”想當年她主動委身武大維,難道不是出於這種心理嗎?

這時,有人敲單間的門,我知道是女老板送包子來了,就急忙說:“請進!”果然,女老板用毛巾墊著,端著兩小屜包子走進來。她把小籠屜往我麵前一擺,說:“三鮮餡兒,八塊錢一屜。”我說:“一會兒一塊算吧。”女老板答應一聲便出去了。我打開籠屜蓋子,一股香噴噴的熱氣立即撲麵而來!沒有筷子,因為這裏是茶館不是飯館。太熱,沒法吃,隻能先晾著。這時有人敲門,我以為是茶館女老板又回來了,就又說了一聲“請進”。誰知驀然進來一個男人,四十出頭,戴著寬邊眼鏡,略瘦的身材,穿著電視裏《新聞聯播》天天都可以見到的那種深藍色夾克衫,裏麵穿著白襯衣,一本正經,文質彬彬,一副清廉的機關幹部樣子。

中國的機關幹部三十年前都穿藍、灰色中山裝,改革開放後全是劣質西裝,現在是中高檔西裝和藍、黑色夾克衫,而又以夾克衫更為普遍。丁露貞看了他一眼,率先開口說話了:“誌國,你找我有事?”我便一下子明白了,來人是我的前任,丁露貞原先的秘書劉誌國。大名鼎鼎的劉誌國卻原來是這個樣子,我以為是個油頭滑腦,賊眉鼠眼的人,至少也是因涉黑而沾染匪氣的樣子。誰知看外表竟比我更像機關幹部!劉誌國給我們倆鞠了一躬說:“打擾兩位了!我本來一直在大廳角落坐著喝茶思考問題,剛才看到露貞書記進來了,我沒敢跟過來,其實我是想馬上就過來的,因為我有重要的話要對露貞書記說。”丁露貞拉過一把椅子,放在我們倆側麵,說:“既來之則安之,坐下吧。這位是康賽,新來的辦公廳一處處長,我妹妹的前男友,現在他們正在談重新組成婚姻的問題。”劉誌國急忙單獨向我又鞠一躬,我也急忙示意他坐下。他一番點頭哈腰以後,受寵若驚地坐下了。

丁露貞給劉誌國斟茶,而劉誌國把兩手夾在腿間,像麵對閻王一樣戰戰兢兢地賠著笑臉,看著我們倆。此時,我就感覺丁露貞不該把我是露潔“前男友”並且在準備結婚的話說出來,什麽意思嘛,顯示你在耍家韃子?但我也不是糊塗人,我瞬時間就明白了丁露貞的用意,她真聰明!聰明得見縫插針,滴水不漏!想想看,一句“前男友”和“組成婚姻”不就向劉誌國袒露了一個事實——我丁露貞也是會謀私的人,已經把自己妹妹的情人安排在身邊了——咱們應該是距離不遠的盟友,劉誌國你盡可以對我講出一切該講的話!

丁露貞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就有了設計,想必她的大腦一直在急速運轉。那劉誌國是串通孫海潮興風作浪的得力幹將,如果丁露貞把自己顯示得過於清廉,必然阻礙他們之間的溝通,不是嗎?道不同不相與謀!這時,丁露貞道:“吃飯了嗎?吃個包子吧?回頭讓康賽再要兩屜,咱們幹脆一起吃飽算了!”劉誌國急忙說“吃過了,你們吃,你們吃”。丁露貞就示意我先吃,我便捏起一個包子咬了一口,說:“還行,就是油大了點兒。”丁露貞也跟著捏起一個,咬了一小口,便說:“水大了點,餡兒小了點兒。”這時,劉誌國突然咳了一聲,說出了一個情況,讓我一下子瞠目結舌,驚駭得半天說不出話來。他說:“露貞書記,這幾年來我截留了孫海潮副市長送給你的一百來張銀行卡,我對不起你,我想現在都還給你!”

天,一百來張!我從武大維的案子裏得知,一張銀行卡如果數額太小是根本拿不出手的!丁露貞看了我一眼,又咬了一口包子,沉著地問劉誌國:“麵額都是多大的?”劉誌國道:“沒有低於5000的。”我禁不住直搖腦袋。就算都是5000的,一百張是什麽概念?至少50萬。據我所知,即使自首,這個數額也至少應該判十年以上徒刑!而這些銀行卡會是孫海潮自己掏腰包送給丁露貞的嗎?孫海潮每個月工資才多少?怎麽給得起?不言而喻,是和武大維一樣的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