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吳瘸子 (2)

到了1991年時,吳瘸子的財富已經過億了,他不但繼續做著轉貸生意,如果碰到穩妥的客戶,他也把自己的錢直接放貸出去,他已經直接開始經營信貸業務了。

上麵所說,僅僅是吳瘸子在主體社會中的成功。白東方死後,吳瘸子不但繼承了白東方的“政治遺產”,並且還加以發揚光大,他在江湖黑道上的影響力也同樣了得。道上混的人沒有不知道吳瘸子大名的,而且提起他來,人人都要說一聲仗義。吳瘸子這人也確實很仗義,單從他多年來盡心盡力照顧白潔便可得知。隻是吳瘸子的仗義與白東方不同,白東方的仗義是甘願為朋友兩肋插刀,與人相交是因為意氣相投,圖的是肝膽相照,為了兄弟他可以命都不要。而吳瘸子的仗義則是用金錢來表達,說的好聽點就是仗義疏財,道上的流氓不論相識與否,不論是哪個陣營的,在錢上碰到難處時隻要去正信公司找到吳瘸子,三五千塊錢總能拿得到手。吳瘸子也是看人下菜碟,對於名氣大的、混得好的流氓,他給的就多,對於不認識的,或者無名之輩,他也就是象征性地給一點,意思意思了事。

但無論如何,幾年下來,吳瘸子的仗義之名在沈陽道上已無人不知。但是,吳瘸子可不是黑社會,自始至終都不是,他既沒有小弟,也沒有組織自己的團夥,他與江湖中人走得再近、與白東方的關係再鐵、當年在白東方團夥裏的地位再重要,他也不是黑社會。吳瘸子這個人喜歡與人為善,相信和氣生財,不要說像劉湧那樣殺人越貨,就是打人一巴掌他都下不去手。碰到不能解決的麻煩,吳瘸子寧願受損失也不會主動選擇暴力解決。然而,就是這樣一個人,卻在白東方死後,於九十年代初被道上的流氓奉為了江湖盟主,這在八十年代是不可想象的。說到家,這都是錢給鬧的。

九十年代,江湖,已經變味了。江湖,已不再浪漫,俠義情懷已是往日煙雲。江湖,正在向爭名奪利之地演變。

本文寫到這裏,有必要說明一下九十年代初整個沈陽的江湖格局。那時沈陽各類團夥在一百個左右,這些團夥可以分為三種類型。

第一種是流氓團夥,這種團夥占了絕大多數,他們和八十年代的流氓團夥區別不大,喜歡打架,為了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就能大打出手,甚至不惜鬧出人命。流氓團夥的經濟來源主要是偷、搶和敲詐,規模大一點的,也涉足賭博、色情等非法行業。這些團夥規模普遍不大,人數一般在五到二十個左右,領頭的多是1983年以後崛起江湖的新生代流氓。因為年輕,這些人的經驗不足,社會關係也不夠深,所以很難成氣候。

第二種是黑社會萌芽組織,或者稱之為準黑社會,這一類是從原先的流氓團夥在九十年代初發展演變來的。此種團夥多由被打擊處理過的兩勞人員組成,這些人摔過跟頭,具有一定的法律意識和反偵察能力。這類組織的經濟來源很穩定,他們已經形成了經濟實體,而且他們賺錢的商業模式很典型,即所謂的各種“霸”,比如在農貿市場上通過暴力壟斷某種商品的交易,也就是俗稱的肉霸、菜霸、漁霸、水果霸、海鮮霸等等。這一類團夥也都有著政治保護,隻是他們的保護傘權力不大,地位也不是很高,所以這類團夥隻能小打小鬧,偏居一隅,幹不成大事兒。

第三種就是真正意義上的黑社會組織了。這一類的團夥資金雄厚,保護傘過硬,武力強大,組織完善,人員穩固,管理規範。他們經營的生意範疇很廣,也許合法,也許非法,但都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依靠暴力為其經營的生意創造有利條件,以便在市場競爭中取得優勢地位,從而獲得暴利。這種模式,可以看做是“霸”的升級版。

九十年代初,沈陽黑道上能達到黑社會標準的團夥屈指可數,一共有這麽幾個:活躍於和平區五愛市場的李俊岩,在沈陽北站經營天涯賓館的王二小,在鐵西區西下窪子木材市場當工商管理員的毛永,開辦了數家帶有賭博性質遊藝廳的吳孝南,經營著討債公司的吳炎峰。吳孝南和吳炎峰都是白東方死後各自單飛的,他們的保護傘就是吳瘸子,這倆人是當時江湖上最紅的兩位社會大哥,風頭蓋過了其他所有團夥。

最後一個達標的團夥就是劉湧團夥了,無論從哪方麵說劉湧也夠得上黑社會標準了,隻是此時他的名氣還遠不如前麵的五個人大,而且他也還未建立起自己的經濟實體,但這隻是時間問題,很快他就會有所動作的。

九十年代初的沈陽就隻有這麽六個黑社會集團,這也是當時社會經濟的狀況所決定的。東北是傳統的重工業基地,規模大的經濟實體都是國營企業,個體私營經濟剛剛開始起步,確實也養活不了太多的黑社會人員。

以上所說的這三類團夥,構成了當時沈陽市的整個江湖。各個幫派之間,有競爭,有合作,更有恩怨情仇。在這所有的幫派之中,並沒有絕對的領導者,沒有哪個幫派可以做到一統江湖號令群雄,隻有吳瘸子這個不是江湖人的異類,風雲際會間被捧上了江湖一哥的位置。但是,沈陽黑道上有個定律,無論是誰被尊為了江湖一哥,不出五年,不是被仇殺,便是被政府打擊處理掉。吳瘸子這個不是黑社會的異類也沒能擺脫此魔咒,一年之後,他將因一件很偶然的小事兒被逐出沈陽,遠走他鄉,一直到了2000年以後才得以回歸。

好了,介紹完了故事背景,咱們接著前麵的情節繼續說。

吳瘸子離開中街大藥房後時間不長,葛守富會同和平區公安局局長,以及督查科的人趕到了,他們簡單詢問了魏巍、白潔等人事情的經過,便把馮奇誌和他那個同事帶離了現場,後來馮奇誌被關了一周的禁閉,又給了個嚴重警告的處分。從這開始馮奇誌逐漸戒了酒,但是他的暴力傾向和性取向卻是愈加離譜,逐漸發展成了典型的變態。

等馮奇誌撒酒瘋的事情過去十幾天,大概是9月底的時候,白潔被打的傷也基本痊愈了,吳瘸子專門設宴請白潔和魏巍吃了一頓飯。吳瘸子請吃飯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和魏巍聯絡一下感情,正式認識一下。魏巍的所有事跡,吳瘸子都知之甚詳,在中街大藥房見過麵後,他感覺魏巍也確實是個人才,論膽量、論義氣,都不在白東方之下。在飯桌上,吳瘸子拿出一個大哥大,說是送給魏巍的見麵禮。1991年時一個帶號的大哥大價格在三萬六千元左右,全部都是Motorola3200型號的模擬機,舍此之外再無選擇餘地。

無功不受祿,魏巍說什麽也不接受如此貴重的禮物,和吳瘸子爭了個麵紅耳赤。最後還是白潔打了圓場,說讓魏巍先拿著用,算是借吳瘸子的,魏巍這才勉強收下。

以吳瘸子當時那麽顯赫的身份,幹嘛要如此結納魏巍呢?這是因為他為人處世的方式。吳瘸子的成功靠的就是朋友多,特別是那些有權勢的、有能力的朋友,這些朋友多年來在關鍵時刻給了吳瘸子很大幫助。吳瘸子結交朋友的方式就是通過送錢、送貴重禮品,甚至是送美女來與人建立“友誼”的。

在吳瘸子眼裏,魏巍無疑是屬於那種有能力的人,而且是能力超強。不是誰都有膽量殺人,更不是誰都有能力一口氣連殺六人。無論能不能用得到魏巍,但按照吳瘸子的一貫經驗,與這樣的人搞好關係是沒錯的。而且,就算是普通的小流氓求到吳瘸子,他一般都不會拒絕,就更不用說白東方一直都十分器重的魏巍了。

送了大哥大還沒完,吳瘸子又問魏巍將來有啥打算,如果有什麽事兒需要幫忙,讓魏巍盡管開口。這一問倒把魏巍給問住了,這時的魏巍除了心裏想著白潔,對於個人前途還真沒認真考慮過,或者說還沒考慮明白。又是白潔,替魏巍說出了他想上大學的心願,還添油加醋把魏巍的學習成績給誇耀了一番。魏巍聽了,黯然說那是不可能的,蹲過監獄的人沒資格再考大學。

吳瘸子卻不以為然,他:“說上大學還用考嗎?判過刑又咋的?既然小魏你有這個心,我就能成全你。”魏巍笑了笑,沒應聲,他以為吳瘸子是喝了酒瞎白話吹牛呢。誰知,吃完這頓飯後的第二天,吳瘸子給魏巍打了個電話,讓魏巍把身份證送過去。魏巍把身份證給吳瘸子送去的時候問幹啥用,吳瘸子說:“小魏你還怕我害你嗎?魏巍便不好意思再問了。”

又過了一周多的時間,準確的說應該是1991年10月7號,吳瘸子又給魏巍打了個電話,說讓魏巍去取身份證。魏巍去到吳瘸子的公司,吳瘸子把魏巍的身份證連同一份東北師範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一塊交到了魏巍手裏。魏巍看到錄取通知上清清楚楚寫著他的名字“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問吳瘸子是咋回事兒,吳瘸子說我托朋友給你改了檔案,你的案底都給銷掉了。”

“可我沒參加高考啊?咋會有錄取通知呢?”魏巍還是不敢相信。

“嗬嗬,我給你整的這個不是平常的那種大學,是成教研修班,不用參加高考。但是一點不比那些正規考上的待遇差,將來畢業一樣包分配,一樣是國家幹部。而且不用交學費。”

“吳哥你是說,我拿著這個錄取通知書,就可以去東北師範報到上學?”

“那當然,你看我像是忽悠你嗎?”吳瘸子笑道。

魏巍無比激動,他眼裏噙著淚水,感激地看著吳瘸子,正要說幾句感謝的話,卻忽然感覺兩眼一黑,接著天旋地轉,然後就什麽都不知道了。狂喜之下,魏巍竟而暈了過去。

吳瘸子給魏巍安排的這個所謂的成教研修班,那不是一般人能上的,那是專門給領導幹部鍍金用的。有很多人身居要職、手握重權,可是學曆卻很低,為了消除這些低學曆領導幹部的尷尬,也為了讓這些能力強卻學曆低的人能夠有進一步的升遷機會,於是這種成教研修班就應運而生了。現在這種研修班已經沒了,轉而被各級黨校的進修班代替,其實換湯不換藥,功能是一樣的。

1991年10月15日,魏巍做出了人生中對他來說最重要的一次選擇,他於這一天去東北師範大學報到注冊,成為了該校的一名新生。既然是讀大學,那總該有個專業吧?專業當然有,但是一般人可能沒聽說過。魏巍讀的這個研修班一共有三十多個人,年齡從二十出頭一直到四十多歲都有,大部分都是在職的基層領導幹部。這個研修班的全稱叫做“馬列主義研修班”,學習的內容主要是社會主義政治經濟理論,從這個班畢業的學生,將會被冠以政治經濟專業人才的美譽。

此時魏巍的前途看起來是一片光明,無論將來是從政、從商,甚至是走黑道,他都已具備了很高的起點,甚至此時的劉湧都不能與他相比。不過,還是那句老話,性格決定選擇,選擇即是命運,魏巍的一生,已注定了不是名利場中人。

以魏巍的為人,他當不了官,也做不了生意,更混不了黑社會,也許他最適合的就是在農村種地,那樣他或許可以平凡但也平安地活到今天並度過一生。但是劉湧就不同了,無論在官場、商場還是黑道,劉湧都能遊刃有餘、左右逢源。就在魏巍平生心願得償,步入東北師範大學校門的同時,劉湧的黑道“事業”卻躊躇不前,進入了暫時性的低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