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以退為進 (1)

劉湧歎口氣,說道:“你咋還不明白呢?跟你和好的不是張保華一個人,是他身後那顯赫的家世背景,是那張強大的關係網。丁世奎退了,沒有能力再保護你,假若能與張保華和好,以後他就是你的政治靠山!他這人我了解,不愛錢,也不缺錢,但是好麵子,喜歡權力,喜歡別人奉承他。你隻要放下身段,在領導麵前給他說幾句好話,推薦他去當這個副局長,不論他能不能當得上,至少以後他不會再砸你的黑磚!”

韓廣生震驚了,他想不到比他年輕十歲的劉湧,心機之深竟是不可測度!他當即下定了決心,準備按照劉湧說的去做。

劉湧是1960年生人,剛上小學“文革”就開始了,他的文化水平還不如小學畢業的韓廣生,兵書史記他也一本沒看過,也看不懂。但他對韓廣生當時處境的分析,以及給出的意見,卻足以載入史冊,為後人所借鑒。這不是說劉湧有多麽的聰明,這與智商無關,這是曆經世事後磨練而出的人生經驗,這就是胸襟,這就是智慧。沒有誰能靠著小聰明成就大事業,智慧和聰明完全是兩碼事兒,智慧才是更值得我們去追求的。

韓廣生與劉湧這天晚上的把酒夜話,不僅決定了他們倆以及張保華、李俊岩未來的命運,而且對沈陽的黑白兩道也都將產生深遠而廣泛的影響。一個人學好需要一輩子,墮落隻是一瞬間。韓廣生的人生從此徹底轉向,不但徹底走入了,而且他的鐵驢脾氣也將作古,在這之後,“鐵驢”將僅僅是一段往事,一個傳說了。而劉湧,也將正式以黑社會老大的身份,帶領著他的團夥崛起於江湖。

李俊岩是4月25日中午被抓進去的,結果他隻在看守所睡了一夜,第二天上午就被放了出來。因為釋放的太過突然,所以也沒有人去接他,他想打電話叫人,可是大哥大沒電了。最後沒辦法,他是搭乘了一輛農民的拖拉機,才得以返回沈陽市區。韓廣生雖然下令釋放了李俊岩,但跟著就給他上了監控措施,從走出看守所大門開始,便有便衣警察悄悄跟蹤李俊岩。韓廣生這麽做,完全都是劉湧的授意,劉湧現在有恃無恐,決心要搞出點大動靜。對於單純的揚名立萬,劉湧當然沒什麽興趣,可是對於成名之後所帶來的社會效應,此時他還是需要的,他正在策劃著他在沈陽黑道上的第一次正式亮相。

從被韓廣生抓捕,到從看守所放出來,一直也沒人審訊過李俊岩,所以李俊岩一直都是莫名其妙,始終不知道是因為犯了什麽事兒、得罪了什麽人才被抓的。回到沈陽後見了五愛派出所所長張建明,李俊岩才知道抓他的理由竟然是與“鋼珠槍搶劫案”有牽連,李俊岩當時就驚出了一身冷汗。這是因為,李俊岩雖然不是鋼珠槍劫匪,但他卻知道誰是,而且與鋼珠槍劫匪的首犯過從甚密。這幾年來,李俊岩這個慣偷之所以能在狠人林立的沈陽黑道站穩腳跟,並且稱霸五愛市場,積累下千萬財富,與鋼珠槍劫匪對他的暗中支持關係極大。許多黑道上的恩怨,不用李俊岩親自解決,打個招呼,鋼珠槍劫匪們輕易便替他擺平了。

知道了個中原委,李俊岩立即從銀行提了十五萬塊現金,然後獨自開車去了沙河堡滿族自治鄉。真正的鋼珠槍劫匪,此刻就藏匿在沙河堡,並且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見了鋼珠槍劫匪,李俊岩送上十五萬塊錢,說是警察可能已經得到了他們的線索,要求劫匪們立即離開沈陽,先去外地躲上半年。當天晚上,鋼珠槍劫匪的首領,便帶著手下離開了沈陽。一直悄悄跟蹤李俊岩的幾個八處刑警,當時若是調查一下李俊岩會見的是些什麽人,也許就能抓住這群匪徒,破獲這個遼寧省公安廳督辦的特大案件,也許就能拯救後來許許多多被殺害的無辜之人。可惜的是,八處這幾個刑警的任務僅僅就是跟蹤李俊岩而已,至於為什麽跟蹤李俊岩他們自己都不清楚,所以也就懶得多管閑事兒。

鋼珠槍劫匪離開沈陽之後,李俊岩團夥的武力就削弱了一大半,否則縱然是劉湧再狠,此時也不可能鬥得過李俊岩,更不可能與堪稱“瘋狂”的鋼珠槍劫匪們相比。其實新中國成立六十多年來,能與鋼珠槍劫匪相提並論的犯罪團夥,總共也不超過十個。確切的說,鋼珠槍團夥不能算是黑社會,自始至終都不是,甚至連流氓團夥都算不上,他們隻是一群泯滅了人性的瘋子,他們是這個時代和社會所造就的那些怪胎中的傑出代表。多年以後,當鋼珠槍團夥覆滅之時,所揭露出的罪行,隻能用令人發指來形容。此處容我先賣個關子,暫不表明鋼珠槍劫匪的真實身份。

送走了鋼珠槍劫匪,李俊岩行事變得非常低調,除了認真把他的廢品收購生意做好之外,那段時間他不再參與社會上的是非紛爭,每天就是兩點一線,家裏和廢品收購站,有時偶爾去酒店喝喝酒,吃吃飯,接觸的卻不再是道上的流氓,而大多是政府官員。李俊岩如此低調,當然不是害怕劉湧,他也不可能知道劉湧正處心積慮要收拾他。這隻是他心裏發虛,害怕和鋼珠槍劫匪的案子沾包,暫時不敢再惹麻煩罷了。

轉眼到了五月中旬,天氣漸漸熱了起來,李俊岩發覺問題似乎並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麽嚴重,便又開始漸漸活躍,每晚都帶著手下去盛京大酒店擺酒,喝完了酒要麽去澡堂子泡澡捶背,要麽就找個地方搓麻將開賭。5月12號這一天恰逢周日,這天晚上李俊岩在盛京酒店又擺了兩桌,宋鵬飛、趙文剛等李俊岩團夥中的骨幹基本都到齊了,另外還約請了好幾個道上知名的大流氓、大賭棍,比如號稱賭王的宋千友,全家都是職業流氓的郝萬春,加起來將近二十人,準備著喝完酒後去賓館開個房間大賭一場。

等到了八點多,就在李俊岩他們酒足飯飽,已經準備著要離開的時候,劉湧帶著人,殺氣騰騰地出現了。

這些天來,劉湧對李俊岩的行蹤了如指掌,這要感謝監控李俊岩的八處刑警工作做得好。此番出擊,劉湧做了精心的準備,除了他自己的兩杆獵槍,他還從韓廣生處借了兩把沒有備案的五四手槍。在劉湧還沒趕到盛京酒店之前,馮奇誌帶著劉軍、朱赤等七八名警察,已經提前一步在盛京酒店裏要了個包間,擺了一桌酒席。馮奇誌和劉軍是警察,不便直接參與火拚,他們二人以請客的名義召集了些要好的同事在盛京擺酒,為的是預防不測,一旦劉湧失手、吃虧,那麽他們便會以警察的身份出手幹預,算是劉湧的預備隊。

這天劉湧一共帶了十五個人,除了劉凱峰、董鐵岩、吳景明三人,還有劉凱峰的七個弟兄,以及董鐵岩和吳景明找來的五個下崗工人。這些人的膽量還算可以,手頭也比較硬,至少拿刀砍人都不成問題,勉強算是二流打手吧。一行十六人,乘坐一輛劉湧借來的沈陽金杯客車於這天晚上八點多趕到了盛京酒店。

一下車,劉湧便掏出了手槍,緊跟著其他人也亮出了武器。劉湧和劉凱峰拿五四手槍,董鐵岩和吳景明持五連發獵槍,其餘的人清一色都是一尺多長的西瓜刀。劉湧身先士卒,帶領著這幫人殺氣騰騰衝入了盛京酒店。盛京酒店的經理、服務員等見過各種的大場麵,一看這陣勢,既不阻攔也不詢問,立刻偷偷撥打了110報警。

劉湧帶著人進入酒店後直上二樓,來到李俊岩他們所在包間門前,劉湧一腳踹開房門,走了進去。李俊岩擺酒的包間是個大包間,裏邊擺了兩張桌子,此刻吃飯的二十餘人正在說話閑聊,這就準備結賬走人,一見劉湧他們衝入包間,眾人稍一愣神就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馬上便有人吆喝著掏出了彈簧刀、軍刺等,站起身準備要火拚。

“砰!”劉湧朝天花板開了一槍,喊道:“都他媽的別動!手裏拿著家夥的都給我扔了!”

李俊岩的人都安靜了下來,沒有人敢再輕舉妄動,可是也沒有誰扔掉手上的武器。劉湧用槍指定了距離他最近的一個手握彈簧刀的人,說道:“把刀扔了!”那人瞪視著劉湧,沒說話也沒動,仍將彈簧刀緊握在手中。劉湧再不廢話,“砰!”直接朝這人大腿上開了一槍。這人俯身倒地,高聲慘叫。劉湧蹲下身子,又用槍頂在這人腦門上,冷冷地說道:“你再嚎一聲,我立刻給你開瓢!”這人也真了得,自己用雙手掐住了腿上的傷口,硬是憋住了不再喊叫。這時劉凱峰、董鐵岩等也用槍指著其他幾個拿刀的人,喝令他們把刀扔了,這次沒人敢再抗拒,都乖乖把刀扔在了地上。

包間裏又安靜了下來,劉湧站起身,挨個看了看李俊岩他們一方的每一個人,他發現了宋鵬飛,不過沒理會,而是徑直走到坐在主位的李俊岩身邊,說道:“老李,我知道你是啥人了。大概今天你也知道我劉湧是啥人了。把咱倆的帳算算吧。”說著劉湧推了一把坐在李俊岩旁邊的人,那人趕緊讓出位子,劉湧順勢挨著李俊岩坐了下來。

李俊岩倒也不愧是一方老大,他麵無懼色,看了看劉湧,又看了看劉湧手中的五四手槍,不慌不忙地說道:“劉湧,帳就不用算了。今天你帶著槍,你說啥是啥,你李哥我沒有不答應的。”

劉湧哈哈一笑,說道:“聽你這話的意思,是說我這拿槍的欺負你這沒帶槍的是吧?”李俊岩拿起酒桌上的中華煙,先抽出一支遞給劉湧,又自己點上一支,然後眼望著別處,給劉湧來了個默認。

劉湧掂了掂手裏的槍,突然“啪!”一聲把槍拍在了李俊岩麵前,說道:“來吧老李,現在我的槍給你,敢崩了我就算你有種!就算我倒黴!”此刻若是把李俊岩換成白東方或者是魏巍,劉湧絕不敢這麽做,可是李俊岩的底細劉湧了解,他知道李俊岩絕對沒有開槍殺人的膽量。

李俊岩瞪視著劉湧,緩緩拿起放在他麵前的五四手槍也在手裏掂量著,卻不說話。

劉湧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窩,又說道:“老李你往這兒打,千萬別客氣啊,我劉湧可輕易不給別人這樣的機會,你可一定給我這個麵子。”

李俊岩拿著槍,看了看包間裏的其他人,最後目光又落到劉湧臉上,過了差不多有一分鍾,他突然嗬嗬笑了,他把五四手槍又放到劉湧麵前,笑著說道:“劉湧,老弟,咱倆這是何苦呢?你沒殺我娘老子,我也沒搶你媳婦,咱倆何必非要拚個死活呢?以前咱們也算是朋友,對吧?一條道上走,勺子難免碰鍋沿,有什麽誤會呢,今天咱當著這麽多道上弟兄的麵兒把事情說清楚,把疙瘩解開,以後咱們還是朋友。”

“朋友?”劉湧冷笑一聲,指了指自己缺了的那顆門牙,說道:“那天你帶人打我一頓,又訛我二十萬,這也叫朋友?”

“這個事兒是老哥我不地道,其實那也是受了秦瑞田那犢子的挑撥,但總之是我不對。兄弟,這樣吧,你開個價,醫藥費我掏。”李俊岩說得還挺誠懇。

劉湧微微搖頭,指著在鄰桌坐的宋鵬飛,說道:“4月25號你又派人打我一頓,除了繼續訛我二十萬,還在我頭上撒了一泡尿!這個帳又怎麽算?”

李俊岩瞪起了眼,他看著宋鵬飛大聲說道:“鵬飛,有這事兒嗎?缺錢你跟我說啊,咋能自己偷偷摸摸幹這種事兒呢?”

宋鵬飛鐵青著臉,目閃凶光,一言不發。

見宋鵬飛不說話,李俊岩也沒繼續追問,轉頭又對劉湧說道:“鵬飛是我的人,他幹的事兒也算我身上,你打總開個價吧。”

“你掏四十萬,咱們的帳就兩清了。”劉湧說。

1991年的四十萬,參照對黃金的購買力來計算,大約相當於今天的一百六十萬,這絕對是一筆巨款了。黑道上混的人惹下麻煩,拿錢擺平事主是常有的事情,但在那個年代的沈陽,能拿出十萬八萬來平事兒就不少了。劉湧一開口就是四十萬,算得上是天價了,當時在坐的許多道上的流氓都覺得劉湧太貪,價碼要的過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