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宋鵬飛 (1)

本文寫到這兒,魏巍、劉湧、舒衛青、韓廣生四個主角已經先後出場,並且各自完成了他們人生中的第一次重大蛻變。接下去,整個的故事終於可以展開了,而這四個人的命運,在未來的十年中,也將漸漸交錯在一起。他們四個人最終將會走向何方,他們又將以怎樣的方式演繹自己的人生,說實話,現在我也感覺很迷茫。剛剛看到有人在大談“憤青”這個話題,我覺得很受啟發,可惜的是,這四個主角中沒有一個具備憤青的素質,而且我也不能讓他們去做憤青,那麽作為一個貌似“資深憤青”的“我”,是不是可以用第一人稱加入到小說中來,緬懷一把那些已經逝去了的憤青歲月呢?

料理完老娘的喪事,返回沈陽後不幾天韓廣生就下令解除了對劉湧的監控,同時也釋放了吳景明。那兩杆五連發獵槍也還給了劉湧,韓廣生還親自出麵從治安科給劉湧辦理了持槍證,可以說從此讓劉湧擁有了合法的武裝。投桃報李,劉湧也很仗義,因為於紅失業多年,劉湧就把國際服裝城的鋪麵免費送給了於紅,並且拿出十萬塊錢給於紅作為經營資本,幫著於紅做起了服裝生意。

於紅早年間是工人,後來又當了多年的家庭主婦,哪兒會做生意呀,對經商的事情那完全是兩眼一摸黑。於是劉湧又耐心地教導於紅怎麽做生意,從辨別鈔票真偽開始,一直到進貨、算賬、銷售技巧等等,事無巨細,樣樣都是劉湧手把手地教於紅。按照劉湧的打算,等把於紅領上了路,他就去注冊一家公司,把雲霧山香煙的批發業務做起來,公司的名字他都和張金商量好了,準備叫“嘉陽實業有限責任公司”。

在國際服裝城帶著於紅做了十幾天的生意,基本上方方麵麵都已理順,於紅已經完全可以自己獨立經營,劉湧也已準備要撤出了,誰知這時麻煩又來了。那是1991年4月25日一大早,劉湧剛剛和於紅打開門把貨擺好,便有十幾個人圍在了攤位前。這些人一看都不是好玩意兒,個個神情彪悍,都留著寸頭,手裏或拿著一卷報紙,或是把手插在褲兜裏。為首的一個手裏握著大哥大,劉湧認得此人,正是上次帶人打掉他一顆門牙的宋鵬飛。

宋鵬飛毫不廢話,上來就直奔主題,他用大哥大指著劉湧鼻子說道:“姓劉的,你挺得瑟啊?你欠我們李總那二十萬不打算還了是吧?”

劉湧漲紅了臉,盡管他也挨過打,也吃過虧,但還真沒被別人這麽樣指著鼻子罵過。他看了於紅一眼,說道:“現在這個鋪麵我已經轉給了別人,咱們的帳到外邊算。”

宋鵬飛冷笑一聲,突然伸手抓住了劉湧的頭發,把劉湧從攤位裏麵拽了出來,然後拖著就走。被十幾個人圍著,劉湧沒法反抗,隻能任憑擺布。宋鵬飛一直把劉湧拖到了男廁所裏,這才放開了手。宋鵬飛的手下則把廁所裏的人全部攆走,然後對廁所實施了戒嚴,不讓閑雜人等靠近。

宋鵬飛剛鬆開劉湧頭發,馬上有兩個人上前架住了劉湧的兩條胳膊,接著宋鵬飛一耳光狠狠扇在劉湧臉上,又罵道:“X你媽!讓你三天拿錢,結果倆月了你也沒動靜。要錢不要命是吧?”說著宋鵬飛從腰裏掏出一把手槍抵在劉湧一側大腿上,又說道:“不拿錢也行,一條腿十萬,我打斷你兩條腿就算你還了錢!”

“等等!”劉湧急了,他喊道:“我給錢!二十萬你明天下午過來拿!”

“X你媽!”宋鵬飛收起了槍,可他並沒有算完的意思,他回頭對一個手下說道:“教育教育他!”他的手下拿出一根警棍,上前狠狠戳在了劉湧心口窩上。劉湧兩個胳膊被架,既無法招架也不能躲閃,這一下給戳了個結實,登時岔了氣。架著劉湧胳膊的兩人鬆開手,劉湧慢慢軟倒在廁所裏汙濁濕滑的地麵上。還沒等劉湧緩過勁,又有幾個人圍上去一頓亂踢,等停下時,躺在地上的劉湧已是血流滿麵。這時宋鵬飛又來到劉湧身邊,他解開褲子,對準劉湧的臉撒起了尿來。

劉湧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任憑溫熱金黃的尿液淅淅瀝瀝灑落在臉上,他心裏清楚地知道,他親手殺人的時刻又要到了。

宋鵬飛是與白東方同時代的江湖人,八十年代初在沈陽道上也是響當當的人物,不但手頭硬,更是以“講義氣”聞名江湖。當年能被白東方看得起的人並不多,宋鵬飛便是其中一個。可惜的是,他在1981年就因為一起嚴重的傷害案被判了十年徒刑,他服刑的監獄就是大北窯。很不幸,剛到大北窯時,宋鵬飛與被魏巍殺死的胡德田同在一個大隊,他曾多次遭到胡德田**。魏巍大開殺戒,血洗大北窯之時,宋鵬飛也曾親眼目睹那動魄驚心的一幕。不過,還沒等到魏巍傷愈歸隊,他就刑滿出獄了。

出獄不久,宋鵬飛被李俊岩高薪聘請去當了他公司的副總,說是副總,其實就是讓宋鵬飛召集了一幫兩勞人員替他打人,給他當打手。就這樣,曾經響當當的江湖大哥宋鵬飛,為了錢,給李俊岩這個當年他根本瞧不上眼的下三濫當了走狗。世易時移,世事變幻,這個世界,隻有你想不到的,而沒有不可能的。

八年的大獄不但蹉跎了宋鵬飛的青春歲月,更改變了他的性格、消磨了他的意誌,“義氣”二字他早已忘記了該怎麽寫,為了錢,任何事他都願意幹,並且敢於幹。而且,他已被大北窯培養成了個變態,他的特殊嗜好之一就是往別人頭上撒尿。隻是,這時宋鵬飛還不清楚往劉湧頭上撒尿會讓他付出多大代價,否則他一定會克製一下自己這個特殊嗜好的。

要想傷害一個人,最狠毒的辦法不是毀傷他的,而是剝奪他的尊嚴,摧毀他的意誌,扭曲他的心靈,讓他精神崩潰。被人在頭上撒尿,無論對誰來說都算是奇恥大辱了,相信麵對這樣的遭遇,大部分人都難以接受這樣的現實,可是劉湧卻感覺不是很難承受,因為不要說被人在頭上撒尿,就是自己的尿他都喝過。雖然劉湧能夠經受得起這樣的侮辱,可不代表他不在乎,這時他下定了決心,一定要找機會殺了李俊岩和宋鵬飛。

其實這次宋鵬飛來找劉湧訛錢,並不是李俊岩的授意,李俊岩不是靠著訛詐搞錢。事情的起因還在劉湧隔壁的溫州人秦瑞芳身上,秦瑞芳知道劉湧已經把鋪麵轉給了於紅,他怕劉湧走了後再也找不到人,於是偷偷通知了宋鵬飛,攛掇宋鵬飛繼續來訛劉湧的錢。宋鵬飛一時貪心,便帶人來找了劉湧。

在劉湧頭上撒完了尿,宋鵬飛一下子像是變了個人,神情輕鬆了很多,他臉上浮現出滿足的微笑,帶著手下從容離去。宋鵬飛走後足足過了三分鍾,劉湧才慢慢從地上爬起來,他在廁所裏的水龍頭下衝洗了臉上的血和尿,準備自己去醫院擦點傷藥。剛走出廁所,劉湧就看見迎麵快步過來三個警察,一個是韓廣生,一個是弟弟劉軍,還有一個是八處的刑警朱赤。劉湧剛被宋鵬飛抓住頭發拖走,於紅就給韓廣生打了電話報信,韓廣生便帶上了劉軍和朱赤火速趕了過來。

韓廣生大聲問道:“咋樣,不要緊吧?”

“沒事兒,就是讓他們打了兩下,沒啥大事兒。”劉湧擺擺手說道。

“二哥,那是些啥人啊?你認識不?”劉軍問道。

“李俊岩派來的,上次就是他們打的我,還是想著訛我二十萬塊錢。”劉湧說。

“讓吳哥和董哥收拾他們狗日的!”劉軍罵道。

“看情況吧,等找個機會。這幫人帶著手槍呢,他們也不是善茬。”劉湧說。

“槍!他們有手槍?”韓廣生說道:“他們有槍就好辦,給李俊岩立案,把鋼珠槍的案子往他們頭上套,非給他們扒層皮不可!”

當天,韓廣生回到公安局立即召開了會議,以唆使他人敲詐勒索、非法持槍等罪名給李俊岩立了案,並且立即實施了抓捕。按說這樣的小案子根本輪不到八處來管,但韓廣生硬是把這事兒和“鋼珠槍劫匪案”給聯係到了一起,借口就是這兩起案子都牽扯到槍的問題,這一來性質就大不一樣了。若是一般人被糾纏到這種巨案中,不等到最終破案,那是別想脫身的,可李俊岩並不是一般人,這個慣偷出身的黑老大也不簡單。

李俊岩1986年才從勞教所放出來,當時他已年滿三十八歲,處在一種山窮水盡的境地,他知道若是再偷下去,恐怕還會被判刑,這輩子就一點希望也沒有了。窮則思變,變則成通,摸著石頭過河嘛。後來他在居委會的幫助下,弄了輛倒騎驢的三輪車開始走街串巷收廢品。一個月之後,他發現了一處賺錢的好地方,那就是現在已經全國知名的沈陽五愛市場。

五愛市場位於沈陽市和平區的最繁華地段,乃是1983年形成的一個自發性質的貿易集市,當時規模並不大,第一年的交易總額大約才一千萬人民幣。但是,五愛市場發展壯大的速度卻是相當驚人,到1986年時,可以統計的交易額已達到十億元,而到了1991年,五愛市場的年交易額將突破五十億,成為東三省首屈一指的大市場。

李俊岩當時在五愛市場賺錢的辦法也很有黑社會特色,很具代表性。大家都知道,那種走街串巷收廢品的人,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都是一些最最弱勢的社會群體,這些人最受欺負。李俊岩作為一個不入流的老流氓、慣偷,不敢和當時任何一個道上成名的流氓叫板,所以他就把目光瞄上了這些收廢品的弱勢群體。他首先在五愛市場裏邊開了一家廢品回收站,然後以每天三十塊錢的工資聘請了七八個難友(即獄友),專門收拾在五愛市場裏邊收廢品的人,見一個打一個,打的也不狠,基本上是以鼻青臉腫作為標準範本。沒用了半個月,除了李俊岩,再也沒人敢去五愛市場收廢品,五愛市場的廢品回收生意就這樣被李俊岩一個人壟斷了。

通過壟斷所產生的暴利是一般人難以想象的,獨霸五愛市場廢品回收生意的第一個月,李俊岩便賺到了十萬以上的純利潤。1986年啊,十萬的純利,那是不得了的一筆巨款了。從此李俊岩就發達了,再也不是以前的癟三,搖身一變成了大老板。有了錢後,李俊岩首先給當時剛剛成立,還沒有配備汽車的五愛派出所買了一輛212吉普作為辦公用車。這之後,派出所從上到下見了李俊岩都客客氣氣地稱呼他李經理或者李老板,再也不敢小瞧他。

看到李俊岩賺了大錢,被他雇傭的那些難友也曾想在五愛市場收點廢品,從壟斷的暴利中分一杯羹。可是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李俊岩給五愛派出所打了個招呼,這些難友們開辦的廢品回收站便陸續被派出所查封了。於是,難友們重又聚集到李俊岩身邊,形成了一個相對穩定的、依靠暴力壟斷五愛市場廢品回收生意的犯罪團夥。

在這個團夥中,李俊岩是老板,擁有至高的地位和絕對的權力,其他成員僅僅是拿工資的員工。這樣的團夥已經與流氓團夥有了本質上的區別,但此時李俊岩他們還絕對稱不上黑社會,最多隻能算是萌芽。原因有兩點:一是他們的暴力還遠不夠強大,雖然這時李俊岩有了錢、成了老板,可他的團夥中沒有狠角,他見了道上的大流氓,比如當時已經成名的毛天哲、王二小、誌錚的父親“老叔”等,還是要畢恭畢敬,不敢造次。二李俊岩的保護傘也還實在太小,五愛派出所隻能罩得住五愛市場一隅之地,出了五愛市場,李俊岩那是什麽壞事都不敢幹了,他怕再折進去,笆籬子的滋味他再也不想嚐了。

1988年初秋時節,宋鵬飛刑滿出獄,李俊岩聽說後三顧茅廬,許下高薪與公司副總的職位,才將宋鵬飛招至了麾下,成了他的金牌打手。等到了1989年初,宋鵬飛憑著昔日“講義氣”的名聲,陸續又拉了一批人加入了李俊岩團夥,趙文剛等亡命悍將便是那時投入李俊岩麾下的。在這期間,李俊岩還通過五愛派出所所長的介紹,認識了和平區政法委副書記付春成,從而使他擁有了更堅實的保護傘。直到這時,李俊岩黑社會團夥才算是真正形成,李俊岩的名號也終於算是戳了出去,成了道上公認的江湖大哥之一。

李俊岩團夥的形成,隻比白東方團夥晚了不到一年時間,算是沈陽道上第二個真正意義上的黑社會團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