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從巷戰到野戰

在下元眼裏,吳淞要塞似乎完全不值一提,但實際上海軍陸戰隊已經在這裏吃過苦頭了。

佐世保特別陸戰隊提前一天登陸。他們上岸後想起久留米旅團馬上要來,就打算給後者開一條寬敞一點的道——倒不是雙方一下子變得親密無間了,而純粹是麵子問題,要證明自己在上海灘是吃得開的。

他們本來一度也占領了張華浜,可是占領之後虛榮心膨脹,又準備把吳淞給順勢拿下來。

現在把守吳淞的,是19路軍勇將翁照垣和他的156旅。

老翁原來是守閘北的,自從副師長譚啟秀接任要塞司令後,他就奉令帶著人馬來到了吳淞和寶山。

佐世保陸戰隊得知對手是在閘北一戰成名的翁照垣,自然不敢小覷。

先打炮,嚇嚇他們。

陸戰隊集中40門火炮,“咣當咣當”地朝守軍陣地就是一頓亂轟。

這招叫做殺威棒。

炮擊之後,前方濃煙滾滾,為進攻提供了極好的掩護條件。可就這樣,他們還是覺得不牢靠。

坦克車呢?快上來,我們跟著你走。

陸戰隊一共3000人,派出2000,跟在坦克車後麵,一步步地前進。

陣勢這麽隆重,你猜最前沿陣地上的守軍有多少?

一共才一個連(趙金聲連)。

雖然才一個連,可這是翁照垣帶出來的連,猛得很。

當然,再猛,也不是變形金剛做的,都是血肉之軀。經過一個小時的苦戰,趙金聲連傷亡過半,不得不向後轉移。

按理說,陸戰隊以眾敵寡,盡管勝之不武,但也可以見好就收了。未料這幫家夥大概以前就沒怎麽贏過,竟然還想“擴大戰果”,在後麵一個勁兒地窮追不舍。

連長趙金聲跑著跑著,火了。

給你三分顏色,就要蹬鼻子上臉,準備開染房了是吧。

不撤了,回去!

趙金聲從剩下的40個人中抽出幾個人,迎著日軍又回來了。

去拚命?

才沒那麽傻呢。

他們借助於對地形的熟悉,繞了一個圈,轉到陸戰隊的旁邊來了。

到了那裏,趙金聲二話不說,端起一挺輕機槍,眼睛眨都不眨,朝著日軍就掃了過去。

要不怎麽說是翁照垣帶出來的呢,骨子裏都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猛張飛勁頭兒。

就是這一梭子,打倒了一排鬼子兵不算,還把陸戰隊給打成了兩截,前後分離開來。

中埋伏了!

這是佐世保陸戰隊的本能反應,隊伍亂成了一鍋粥。

說起來,這群小子真是給海軍丟臉,2000人,一個個嚇得麵如土色,跟我們印象中的武士道精神完全對不上號。前半段的尚未完全反應過來,後半段的已經腳底抹油,拚著命逃了。

被他們“追擊”的戰士一看,還等什麽,配合著“伏兵”一起追啊。

陸戰隊一路狂奔,把到手的張華浜又丟了。

40個人,打退了以坦克車開道的2000人陸戰隊,特大新聞啊。當天,上海的英美報紙就用醒目標題進行了報道,英雄趙金聲一時名揚海內外。

這就是久留米旅團上岸後,連陸戰隊的影子都沒看到一個的原因。

可以說,在下元還沒來之前,野村已經兜頭挨了一棒,也難怪他會在“不服管”的陸軍麵前變得低聲下氣了。

不過讓他沒有想到的是,這一棒其實還不算重,前麵還有更大的棒在等著他哩。

陸戰隊的命門

日本海軍之所以在陸軍麵前說話一直硬不起來,或者換一種說法,野村為什麽始終指揮不動下元,歸根結底還是自身太軟的緣故——別的不說,由海軍陸戰隊擔綱的閘北一線就始終打不開局麵。

陸戰隊本應該比陸軍更有料嘛,可真打起來就是不濟事,怎麽回事呢?

但是野村並無多少選擇,所謂“作為決定地位”,要想不被陸軍看扁,還得繼續打呀。

一朝天子一朝臣,原先直接指揮陸戰隊的是鮫島具重大佐,野村一上來就把他給換掉了,繼任者為植鬆練磨少將。

大佐不行,少將怎麽樣?

民國二十一年(1932年)2月8日,閘北守軍壓力陡然增大。

在植鬆的指揮下,日本海軍陸戰隊把大炮都搬了出來,數一數,有20多門,瞅準19路軍陣地就是一頓猛轟。

轟完了,坦克掩護,步兵衝鋒。

戰法還是老一套,但雙方的情況已經大不一樣。

此時由於老蔣以近衛師守衛南京,19路軍在上海以外的另外兩個師終於被置換出來,並全部被部署到了上海戰場。其中,原駐蘇州的第60師(沈光漢師)直接進入閘北,與區壽年師一部協同防守。

對手更強了,日本海軍陸戰隊卻仍無多大起色。

從博恭到野村,都太看得起他們的陸戰隊了,以為此輩平時看上去威風凜凜,很像那麽回事,其實大謬不然。

這個世上,沒有誰是生下來就會打仗的,都是打來打去才學會的。海軍陸戰隊外表是很漂亮,槍法也不賴,但他們常年住在船上,陸地作戰的實戰經驗很少。

那時候打仗,都是要拚命的,所謂“野蠻生長”是也。可是陸戰隊這幫家夥自從套上海軍軍服後,也染上了其他海軍的毛病,認為自己天生就屬於坐在椅子上喝咖啡的,怎麽能和那些吃大蒜的陸軍一樣,齜牙咧嘴地端著刺刀往前衝呢?形象太難看了,成何體統,又能體現什麽技術含量?

陸戰隊,就應該由坦克車“嗬護”著,慢慢地向前運動,或者端著槍像平常訓練一樣找目標射擊。

經過前麵的交鋒,幾乎由清一色老兵組成的19路軍倒是越打越順,已經把海軍陸戰隊的進攻模式和弱點所在都摸透了。

看到坦克車過來,沒一個怕的。

不管是維克斯,還是那種英國坦克,隻要掌握了攻其命門的訣竅,它們跟玩具車又有什麽區別。

區壽年師的官兵這時候還想出了新的辦法,他們派人從周圍農村背來一捆捆稻草。

不是用來睡覺,而是去“喂”坦克。

晚上,隻要你把這些稻草鋪在馬路上,等到白天就有好戲看了。

坦克車不是大街上的清掃車,輪子或者引擎很容易就會被稻草纏住,馬上就動彈不得了。這個時候,事先埋伏好的敢死隊乘勢殺出,把一捆捆集束手榴彈塞入車內,好好一輛坦克車眼看著就這樣報銷了。

那坦克車後麵不是還跟著陸戰隊嗎,他們就幹看著?

沒錯。

不光幹看,這些沒膽的家夥竟然還掉轉屁股跑了。因為手榴彈不光炸坦克車,也炸他們。

按照19路軍的回憶,當時的日本海軍陸戰隊表現得可不像他們的陸軍兄弟那麽有種。作戰時,“極怕我軍之肉搏”,隔遠了打打槍沒事,等到前麵作為遮擋的坦克車中了招,立刻就慌了神。

守軍就看準了陸戰隊這一缺陷,你不是槍法準嗎,我偏不和你比槍法。

在進攻日軍一個勁射擊的時候,他們都鑽到工事下麵去了。等到日軍逼近防守陣地(“俟其較近”),兜頭就是手榴彈,炸完了,上刺刀,肉搏。

陸戰隊怕的就是肉搏,光嚇就能把他們給嚇回去。

如是者三,盡管日軍當天攻勢很猛,“反複衝鋒,前仆後繼,”但總是光開花不結果,閘北這邊愣是沒有被敲開過一個口子。

不管怎樣,這時候他們畢竟還是攻的一方,等到這一天一過,竟然隻有守的份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