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上海 (1)

12月23號上午,蘭翹飛往上海與已經在那裏的歐陽博碰頭。出了人潮熙攘的機場,司機直接把她送到酒店,歐陽博似乎正在等她,看到她時,嘴角微微含笑。

歐陽博是斷斷稱不上美男子的,麵孔中最出彩的就是那雙眼睛,漆黑、睿利,像可以劃破玻璃的黑鑽。蘭翹與他四目相對,心情複雜,她想起第一次與他見麵時竟然以貌取人,覺得他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平凡男人,不由得暗罵自己膚淺。

他握了握她的手,客客氣氣地道:“辛苦。”

或許是天冷,也或許根本就是個天性寒涼的人,他的指尖沒什麽溫度,並不能讓蘭翹覺得溫暖,她隻好陪著他一起客套:“讓獵頭坐頭等艙、用奔馳接送、住五星級酒店的闊綽客戶可不多,再辛苦也值得。”

歐陽博笑了笑,漫不經心地回答:“其他獵頭可不是你。”

蘭翹見招拆招,四兩撥千斤地道:“想不到我還有這種特權。”

歐陽博瞥了她一眼:“如果這種特權能博美人一笑,我倒是很樂意提供。”

接下來的兩天,兩人很順利地處理完了公事,歐陽博最終定下候選人卓先生,約定待對方處理完手頭的工作,年後便來紅樓出任總經理。

Case大功告成,蘭翹心中鬆了口氣,擊掌與歐陽博慶賀。

歐陽博卻似乎有些心事,過了半晌方才慢慢皺眉說:“我之前不願意跟獵頭公司接觸,其實就有這個原因在裏麵,被你們這一弄,真讓人覺得沒什麽是買不到的,忠誠……咳。”

蘭翹愣了愣,故作輕鬆道:“你可真怪,難道選不到合適的人反而高興了?”

“當然不是,隻是有些感慨罷了。”

蘭翹輕笑著說:“放心,我是有職業操守的,而且合同規定,一年之內,我們公司不會去你那裏挖人。”

歐陽博也笑了,停了一會兒忽然道:“明天就要回去了,晚上一起吃飯吧,我保證讓你的平安夜好好過,不談公事了。”

他們沒有開車,漫步在外灘邊,寒風獵獵地吹動衣衫,雖然冷,卻有種飄飄欲仙的感覺。蘭翹偏頭看看他瘦削的臉頰,心頭突突直跳,低聲回答:“好。”

晚上蘭翹思來想去,換了條俏皮的銀藍色短旗袍配黑色長靴,長發用有流蘇的簪子挽起,再細細上妝。節日裏約會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盡情打扮也不顯得突兀,一切都可以歸結於歡樂的節日氣氛,而不是我有多重視你。

他們在金茂86樓吃飯,蘭翹過去的時候,歐陽博已經到了,看到她過來為她拉開椅子,一副款款的紳士做派,自然也不會忘記稱讚她的美麗。

兩人開了一瓶紅酒,歐陽博隻是淺箸即止:“景色還是一如既往的好,味道也還是一如既往的中規中矩。”

蘭翹察言觀色,大拍馬屁:“你是美食行家,自然覺得哪兒都一般。不過也是,越高檔的飯店菜式越普通,主要是有賣相、有環境,我其實覺得我們公司樓下的蛋炒飯不錯。”

歐陽博咳嗽一聲:“蘭翹,這話過了啊。”

蘭翹想起紅樓餐牌上的價格,頓時不好意思,訕訕道:“哎呀,看來我馬屁拍到馬腿上了。”

歐陽博靠在椅子上笑著看她,神態像是親昵的縱容,略顯剛硬的輪廓竟然變得柔和了幾分。

蘭翹想了想又道:“我倒認得一個人,做的東西既好看又好吃。”

“哦,是誰?怎麽不推薦到我那裏?”

“推過啊,你不是拒絕了嗎?就是上次那個高子謙。”

歐陽博怔了怔:“你跟他有來往?”

“嗯,他住我隔壁,他下去遛狗的時間正好是我下班的時候,所以我們差不多天天見麵。”

歐陽博眉毛一挑,顯出幾分意外的樣子:“住你隔壁?他還沒回家嗎?”

蘭翹看他的表情,對高子謙的身份更加疑惑起來:“回家?他家在哪?他是什麽人?”

“他是誰?高家的小公子竟然把你都瞞過去了?”歐陽博仿佛覺得這是件好玩的事,“算了,他自己既然不說,那我也不多話了,你好奇的話自己去問他——不過可得抓緊時間,小孩子貪玩,跑出來玩幾天遲早要回去,以後你不見得有機會問。”

高家的小公子,高子謙到底是哪家的公子?聽這說法,竟然還是個大有來頭的主兒,而且竟然一直瞞著她。蘭翹想到高子謙那雙永遠微笑的桃花眼,心中不知為什麽突然有些不高興,拿叉子扒拉了一塊沙拉,鬱鬱不樂地咬了一口。

歐陽博看蘭翹吃得似乎沒什麽胃口,淡淡笑了笑:“別糟蹋東西啊,20年前,我做夢想的也不過是怎麽才能吃飽。”

蘭翹吃驚地抬起頭:“20年前,你多大?”

“14。”歐陽博低頭轉了轉指尖中的酒杯,晶瑩暗紅的**似乎掬握在手心,他的聲音變得遙遠:“我老家在一個小縣城,很窮,當年家裏很難才湊齊了我的大學學費,念書的時候,晚上自習得太晚肚子餓,隻能用白糖衝水喝。”

蘭翹完全怔住,幾乎不知道該怎樣把話題接下去,這樣的一個人,這樣一雙驕矜厲害的眸子,竟然有這樣的過去。他現在擁有的這一切,到底是用什麽交換來的?是不是就因為有這樣的過去,所以才能造就今天的歐陽博?

歐陽博又笑了笑:“你上次不是問我為什麽要用紅樓做餐飲主題,其實就是我年輕那會兒看了《紅樓夢》,我當時想那裏邊的人怎麽就那麽會享受呢,以後我有錢了,一定要把裏麵所有的好東西都吃個遍。你覺得很好笑吧?人家看紅樓,都是看裏麵的情啊愛啊,我卻是衝那些吃的去的,看看也解饞,還可以激勵自己。”

蘭翹覺得自己的心一下就軟了下去,幾乎像一塊可以擠出水的海綿,她不敢說安慰的話,隻好盡量把話題變得輕鬆:“我啊,每當有鬆懈念頭或者覺得辛苦的時候就看《時尚》,一看到裏麵的奢侈品,就會有繼續努力工作的勁頭。今天我才明白,原來《紅樓夢》和《時尚》都是勵誌小說。”

歐陽博隻是笑,30多歲的男人,麵部輪廓瘦削,眼角處已經隱隱有了笑紋,但是眼眸中精光微閃,舉手投足之間有著無盡的、難以抵擋的魅力。

他側了側身,慢慢將一個寶藍色的絲絨盒子順著從桌麵推過來:“其實隻要你願意,不必那麽辛苦也可以得到想要的奢侈品——蘭翹,這是我送給你的Christmaspresents,請收下。”

蘭翹愣了片刻才把盒子打開,裏麵裝的是一隻卡地亞RondeFolle腕表,表盤上的阿拉伯數字在由鑽石編成的鳥籠橫隔上若隱若現,趁著燈光,數百粒圓鑽晶瑩剔透,瑰麗生輝,美得幾乎像被施了魔法。

蘭翹發出細微的歎息,這麽美,這麽窮奢極欲的東西,隻要是女人,就無法不愛上它。

“太貴重了,看到它,會讓我覺得窮人連看時間的資格都沒有,你這樣的話,讓我不好意思把我要送給你的Christmaspresents拿出來。”

歐陽博偏了偏頭,顯得訝異:“我也有聖誕禮物?”

“當然,聖誕老人不會忘記在每一隻襪子裏放禮物。”蘭翹低頭從包裏拿出一個小小的化妝袋:“不過……我真是沒臉把它給你。”

蘭翹送給歐陽博的是一管曼秀雷敦的男士潤唇膏,她輕聲道:“在外灘的時候,我看到你嘴唇有些幹,如果不塗潤唇膏,可能會開裂,所以下午去了屈臣氏……不過這個很便宜,隻要20多塊,它的後麵加四個零也追不上你要送我的聖誕禮物。”

“所以……”她抬頭笑望著歐陽博:“我想我還是把禮物收回吧,你的我也不想要,太不公平的交換,會讓我良心不安。”

歐陽博怔怔地看著她,完全靜默了下去,他沒有再說話,隻是把頭扭到一邊望著弧形窗外的夜景。他們的位置正好能看到黃浦江的轉角,聖誕夜璀璨的燈火在夜色中閃耀,像一條通向夜空深處的繽紛之路,這個繁華的城市就在他們腳下。

蘭翹又歎了口氣:“這裏實在太漂亮了,簡直不像是真的。”

歐陽博突然低聲道:“對不起。”他的聲音本來就低沉悅耳,現在愈發低了下去。

蘭翹冷靜地看著他:“男人送女人貴重的禮物,女人哪怕不接受,其實也是很開心的,你為什麽要說對不起?”

這樣貴重的禮物送出去,隻有兩層意思,一種是因為愛,恨不得把世上最好的奉獻給對方;另一種是購買,希望用鑽石買到對方的心和身體,它們兩者最大的區別是尊重與不尊重。

歐陽博抬起頭,精明的眼睛裏第一次閃現出一絲狼狽:“我以為……我以為你……”

蘭翹絲毫不給他後退的機會,步步緊逼:“為什麽要說對不起?”

他終於輕聲而緩慢地說道:“我結婚了,我太太……現在在美國。”

蘭翹的心突地一跳,下意識把那把不鏽鋼的叉子在手中攥得緊緊的,幾乎要把鋒利的齒縫捏到手心裏去,眼睛卻漠然地看著他,淡淡地道:“然後呢?”

“我們十年前結的婚,八年前她去了美國,我們一直分居。上個月,她告訴我她打算重新結婚,我過去與她談離婚事宜。”

“為什麽拖這麽久?”

歐陽博在短暫的狼狽過後很快恢複了平靜,竟然微微笑了笑:“當然是無法合理分割財產,我們的律師,包括我們自己都在爭取一個好價格。不過她現在有些著急,你知道當女人愛上了一個男人,總是肯犧牲一些的。”

蘭翹心中的冰涼迅速傳達到眼睛裏,她想起那晚他曾說過的話:我這次不算賺到錢,隻是虧得比我想象中要少許多,也是很不錯了。她的心忽然像是有把手術刀在輕輕地、緩慢地劃過,傷痕不深,卻已經能見到汩汩的鮮血流淌。那個女人,當年既然是明媒正娶進來,應該也是愛過的吧?可是他現在輕描淡寫地說,當女人愛上了一個男人,總是肯犧牲一些的。

這樣一個男人,這麽可怕,對一個曾經愛過的女人、法律上名正言順的妻子也不見一絲溫情。

蘭翹自認為自己並非善男信女,她在愛情路上出盡奇謀,哪怕刻意買那隻潤唇膏也存著自己的心思和目的,她陪著他鬥智鬥勇,表麵裝作滿不在乎,其實從骨子心窩裏想征服對方,但是麵對這樣的男人,她又怎麽可能成為勝利的一方?世界已經足夠險惡,誰有那麽多力氣對未來的伴侶也步步為營?

歐陽博繼續說:“其實我本來不打算告訴你,離婚協議已經在草擬,估計一兩個月內就可以簽下來,如果我有心拖一拖,日後再同你說也不是什麽大事,一個30多歲的有錢男人,離過一次婚本來就不稀奇。老實說,這場婚離得我有些焦頭爛額,要在短期內再結一次,我還沒那個心理準備。但是我很欣賞你,並不想放開,第一次見你,我就覺得你很有意思,比你漂亮的女人沒你聰明,比你聰明的女人又沒你漂亮,我覺得我們可以試著走一走。”他忽然歎了口氣,聲音慢慢變得輕柔,若有所思,“不過你的聖誕禮物,真是……可能你不知道,我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蘭翹隻是長久地默不作聲,歐陽博看著她沉聲道:“蘭翹,如果你願意的話……”

她低聲打斷他:“我要考慮。”

她看著窗外的夜景有些怔忡,麵前這個男人,冷酷、精明,連感情也錙銖必較事先算計好,她卻難能可貴地觸動了他心中最細微的一根弦。那麽,她要不要走到他的身邊,走進他的王國,與他一起站在高處看這個世界的繁華美景?這樣的男人,30年的時間,隻遇到了一個,一旦錯過,也許永遠都不會再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