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出路

蘭翹被發配到行政部的那年,很多公司都還沒有自己獨立的人力資源部門,其中又以蘭翹的公司為最。她們公司外表光鮮,實際人事體係混亂,不但人事行政不分家,公共關係也放在行政這一塊裏。蘭翹到了行政部便被安排在公關辦公室打雜,還要負責接客戶的投訴電話。

她的公司在廣東深圳,投訴的也多是廣東籍客人。蘭翹不是沒有語言天賦的,但作為一個外省人,她的語言天賦也局限於聽懂正宗的白話。那些具有獨特發音的客家話、潮州話完全讓她一頭霧水、摸不著頭腦。有一次她接到一個電話,彼端男子的嗓門大、語速快,放連珠炮似的讓她沒有招架餘地。察覺到她聽不懂,對方又換了普通話。這算是一種體諒,可有句話叫: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廣東人說官話。蘭翹連猜帶蒙,僅僅能從一些簡短的詞語裏揣摩對方的意思,好像是要找公司的某個人。

她一轉身把話筒遞給旁邊的主管,主管莫名其妙的說:“我的電話?”

蘭翹點點頭:“嗯,找你的。”

主管是個客家人,電話裏的男人說話口音和他很像,既然是找人,那麽肯定就是找主管沒錯啦,蘭翹理所當然地想。

等主管黑著臉掛了電話,蘭翹還傻乎乎地問了句:“是您親戚還是朋友啊?”

“投訴的!”主管近乎咆哮地對她說,口水都噴到她臉上。她感受到上司的怒氣也不敢抬手去擦,隻好可憐地任它自然風幹。

主管被氣憤的客人罵得滿頭包,便遷怒到蘭翹身上。於是蘭翹在公關辦待了一個星期後又轉回行政部待崗。待崗的意思就是讓她做革命洪流中的一塊磚,哪裏需要就把她往哪裏搬。蘭翹鬱鬱不得誌,心裏有了辭職的念頭。

也是她運氣好,不久之後逢上她們公司的招聘,那個頗為愛惜蘭翹的副總帶著她去了招聘會現場。她們公司在外界口碑不錯,薪水也吸引人,招聘廣告一掛出去就被求職者如潮水般裏三層外三層地圍了起來。本來蘭翹跟著過去的用處隻是打雜,比如擺放pop、收收簡曆之類的,沒想到一忙起來人手不夠用,她們老板把她也頂了上去,吩咐她把收到的簡曆做整理,凡是覺得不合格的直接在她手上就over掉。

蘭翹從沒受過這樣的重用。她想不到自己有一天竟然可以掌握別人的生殺大權,心中激動無比,拿筆的手都開始哆嗦起來。招聘會一般說是一天,其實一上午就基本完事了,蘭翹度過了生命中一個難忘的上午。副總對她的工作也很滿意,她辦事麻利幹脆,不磨嘰,也給他省了不少事。

回去以後副總說:“以後你就留在人事辦吧,這對你隻有好。以前做導遊雖然薪水高點,對女孩子來說畢竟是吃青春飯的行當,不如學點有實際用處的東西。”

蘭翹興高采烈地哎了一聲。

她在公司裏做了一年招聘,慢慢又開始處理培訓、員工關係方麵的事宜。這時候她已經24歲了,眼界開闊不少,很多東西不需要明說心裏也開始有底。公司裏的派係鬥爭越演越烈,她是副總一手扶起來的,不管她願不願意,所有人都把她看做是副總那邊的人。

不久公司評年度優秀管理者,副總拿了頭獎,獎勵是一次可攜家眷的澳大利亞15日遊。等他盡興而歸的時候發現總公司已經派空降兵頂替了他的位置,他則被調去偏遠的分公司做老總。這擺明是一場別有用心、明升實降的陰謀,副總受不了這窩囊氣,憤而辭職。

新來的老大是個香港人,姓朱,做財務出身,對數字特別敏感,任何報告交到他手裏最好都不要涉及到費用,要他花錢他就能迅速把臉板成鐵麵人。他來公司第二個月後,讓助理貼了個通告放到公司走廊的黑板上:鑒於公司業績下滑,全體員工減薪10%。

一時間公司員工怨聲載道,背地裏賜新老大一外號,曰:呆頭炳。

蘭翹做得很不開心,回到宿舍和同鄉兼好友韋寶慧商量對策。寶慧也算是公司裏的副總派,是個酷愛打扮、身量高挑的性感美女,小麥色肌膚,擁有著東方人裏難得的完美挺翹胸脯,平日要穿34C的內衣。

她們兩個坐在租屋的膠紙地板上討論出路,寶慧說:“聽說公司裏很多人都為副總打抱不平,又氣憤呆頭炳,都打算辭職,連何麗娟都說要走。”

蘭翹大吃一驚:“那就是集體辭職了?”

“嗯!”

“那可真是刺激得一米來!”蘭翹不知為什麽突然想到了以前帶團去南京時的方言,一激動就歪歪扭扭地說出來了。

何麗娟和寶慧都是公司的境外導遊,因為拉客戶的緣故她們兩個是天敵。寶慧人漂亮,但是沒何麗娟那麽多花花腸子,明明才28歲未婚,卻騙那些太太遊客說自己35歲有個八歲大的兒子,之所以保養得這麽好,是因為吃了泰國某某家店燕窩的緣故。

年輕氣盛的蘭翹和寶慧被感動的同時也被鼓舞了,連那個一向被鄙夷的女人都這麽有義氣,她們覺得自己應該為愛護自己的副總做點什麽。於是兩個人當晚寫好辭職書,隔天一起豪邁地遞了上去。

當然她們那時候還不知道世界原來這麽現實可怕,別人再憤怒也僅限於口頭。到交接好工作、結算完工資,她們驀然發現整個公司裏的人都無動於衷,就她們兩個做了這種傻冒舉動。隔著玻璃門看到嚷得最凶要辭職的何麗娟至今還好好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花枝亂顫地打著電話:“那您那邊15個人的團可就敲定了,我明天過來跟您簽合同。”

蘭翹和寶慧不由得一起發了呆。

寶慧走出公司大門時勃然大怒。這個團原來是她的客戶,卻這麽被何麗娟撿了便宜,賺不到錢還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被人當成傻子了。

她氣不過,換了件黑色的性感吊帶背心,雄赳赳氣昂昂地出了門。

蘭翹問她:“幹嗎去啊你?”

她頭也不回:“賣豬仔!”

賣豬仔在廣東話裏是把客人轉包的意思,到了晚上寶慧高興地打電話給蘭翹:“賣成了,出來吃飯!”

晚上兩個女孩喝了點酒,寶慧說:“娘的,我連最不屑的色情手段都用上了,那公司的老板總算同意臨時改簽我建議的別家旅行社,嘿嘿,中間我還能拿一筆回扣。”

蘭翹那時年紀小,對“色情”這類香豔的詞語非常感興趣,不由哇了一聲:“你幹嗎了?”

寶慧驕傲地站起來說:“我跟他講,我原來那個旅行社最愛帶客人去泰國買假燕窩假玉器。這次你太太也要去,一定會被哄得花你一大筆錢。你不如去某某旅行社啦,那個團才會帶客人看最正宗的歌舞表演。他就問,什麽算是最正宗的啊?我把胸脯一挺:正宗就是不管人妖還是女人的胸都會比我的還大還挺!他看了我一眼,吞了口口水,馬上就簽了。”

蘭翹笑得趴到桌子上去。

那晚她們兩個感慨良多,人一瞬間也成長了不少。

蘭翹決定了自己今後的職業方向,她喜歡做HR,也覺得自己適合這個行當,但是她對這個可怕的南方沿海城市心有餘悸,覺得這裏的人太過冷漠又太多心眼,於是打算去別的城市發展。

寶慧很羨慕她斷然決然的幹脆,也想和她一起走,可是她當時的男朋友還在這裏,她有些舍不得,兩個人隻好依依話別。

那時蘭翹已經跟她那個睡大頭覺的男朋友分了手。她落寞地對寶慧說:“韋小寶,愛情也就是這樣了,還是大學同學呢,兩個人朝夕相處四年,我雖然不至於為他上刀山、下火海,最少也算得上是跋山涉水,到如今不過是和平分手,真是越想越不值得。這次算是你第一次為男人改變自己的決定,但是記住,一次就夠了,如果以後還有類似事情,讓那個男人也試著跟隨你的足跡。你們一樣辛苦努力地工作,薪水也差不多,沒道理為社會同樣做出貢獻的女人隻能做男人的附屬品!”

她教育寶慧的同時也是在給自己打氣,抱著這種堅定的信念,蘭翹踏上了自己的生活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