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刺痛 (3)

12月初的氣溫因為這場雨降到了5度,渾身濕透、手指冰涼的蘭翹哆嗦著捧著剛買的珍珠奶茶在原地跳躍取暖,不小心濺起地上的水花,褲腳頓時濕了一片。一片潮濕的寒意如同黏在身上的第二層皮膚緊緊裹住她,讓她牙齒打顫。再一摸,頭上臉上也是濕漉漉的,不用看鏡子也知道自己此刻發型早已走樣,妝也花得像熊貓。她想起寶慧跟她說過的話:“一個女人哪怕到下樓去扔垃圾也要記得把自己收拾得妥妥當當,因為你的白馬隨時可能在任何地點、以任何姿態出現。”

於是她在詛咒天氣、詛咒黃達、詛咒飛行師的同時又悄悄許下一個心願:王子,你可千萬不要在我最狼狽的時候出現啊。但是顯然一個人不能有太多詛咒,因為神曾經說過世人需有感恩的心——你如果不知道感恩,我便讓你天不遂人願。

蘭翹總算在一大堆像彩色蘑菇一樣的傘下發現了小侄兒的蹤影,眼前一亮,連忙一把叫住他,然後發現不對:“你的傘呢?”

“沒帶。”10歲的小侄兒理直氣壯地回答:“我老是把傘弄丟,媽媽老罵,好煩哦,我就再也不帶了。”

蘭翹馬上覺得這個侄兒根本不應該是堂兄的兒子,簡直就是她的親侄子。那副理所當然的神情竟然跟她一模一樣,身上的精靈古怪更是跟她像得十足。想當年她就是因為同樣的陰影養成了出門不帶傘的習慣,別人問起她還振振有詞:“隻有黃飛鴻才在任何時刻都帶傘。”

和小侄兒大眼瞪小眼老半天之後,蘭翹被打敗了:“那你在這避雨,我去攔車。”

每當氣候突變或者下班的高峰期,蘭翹最大的心願就由找一個好男人直接變成還是多賺點錢買車吧,因為在這種時刻,本市近1萬輛出租車總是同時客滿,簡直像約好了一樣。踩著小牛皮的半高跟短靴在滂沱的雨裏揮了半天的手,也沒有一台車肯憐香惜玉地停下來。蘭翹濕成了落湯雞,被迫悻悻地退了回來。

聚精會神地躲在小店裏看漫畫的侄兒抬頭不屑地看了她一眼:“姑姑,電視裏的美女隻要掀一下裙角就會有車停在她旁邊。”

蘭翹恨不得揍死他。

又過了一會兒,小侄兒有些萎靡不振了,往她身上靠了靠:“有點餓了。”

蘭翹愁眉不展,伸手摟一摟他:“我也餓,還很冷,再等一會兒,雨停就好了。”

可是抬頭看這天色似乎也不是三兩分鍾的事,怎麽辦呢?

正當一大一小兩個人彷徨無計之時,一個清朗得像六月晴空的聲音騰空出現:“小蘭姐姐?”

蘭翹一回頭便看見高子謙。

他撐著一把黑色雨傘,穿一件黑色及膝風衣,修長的脖子上鬆鬆垮垮圍著一條藍色格子圍巾,手中還拎著一個紙質食盒,正笑吟吟地望著她:“你怎麽在這兒?咦,這小帥哥是誰?”

蘭翹覺得窘迫,支支吾吾把情況大致說了一下,高子謙哦了一聲,把傘擱到肩膀上用下巴夾住,騰出手從口袋裏掏出紙巾:“擦一擦臉。”然後把手中食盒遞到她手上:“跑一天了吧,餓不餓?剛出爐的蛋撻——這家做得特別好,我特意坐車過來買的,你先填填肚子,我去攔車。”

蘭翹訕訕地道了聲謝,看著他挺拔的背影沒入如網般交織的細細雨絲裏,心中湧起一陣感激。

15分鍾以後,蘭翹攬著小侄兒坐上了計程車,看著前排副駕駛座的高子謙直發呆。

高子謙也被淋濕了,頭上身上全是亮晶晶的水珠,那條淡藍色Burberry羊絨圍巾質地還真不錯,這麽大雨澆下來也沒濕透,隻是結了一溜的小水珠順著紋理一粒粒滾落下來。

他大概感覺到蘭翹的目光,從反光鏡裏望了一眼:“怎麽了?”

反光鏡麵積小,蘭翹一抬頭就看到鏡子裏高子謙那雙微挑的桃花眼和高挺的鼻子,腦中不知怎的突然閃過剛剛在雨裏他高大的背影,心中陡然一驚:“沒什麽……”想了想,欲蓋彌彰地胡亂補充一句:“一下雨我就特想買車。”

這句話是心裏話,不過隻是前半句,她心裏完整的話是:下雨的時候我就想買車,不過如果實在沒車,有個男人肯為你冒雨攔車也不錯——不管那個男人是老的還是小的。

不管多堅強的女人在身處絕境的時候總會想要依賴一個更強壯的人,這幾乎是個自然法則,不過現在很難有機會再撞到當年泰坦尼克的盛況,所以隻能讓自己感動在至細微的舉動裏。

高子謙倒是不疑心,男人總是天生對車感興趣,於是又問:“打算買車嗎?想買什麽樣的?”

蘭翹說:“Dreamcar當然是寶馬了,不過哪有那麽多錢,大概會買個10萬出頭經濟型車吧。”

“10萬哪有好車啊,性能太差,別買!你買Mini嘛,也是寶馬係列,那車女孩開挺好看。”

“那也得30萬啊。”

“要不買奧迪,黑色奧迪蠻大氣的,我覺得挺襯你。”

“你在搞笑吧?那更貴!”

出租車司機聽他們聊天,嗬嗬笑了:“現在還有幾個女孩自己買車的啊,都是男朋友送,小夥子你多賺點錢,送你女朋友一輛嘛。”

蘭翹因為先頭腦中一閃而過的綺麗念頭,頓時心虛,臉都有些紅了:“瞎說什麽呢。”

高子謙卻隻是溫和好看地笑了笑,側頭拿指骨分明的修長手指劃了劃車窗上像蜘蛛絲般的雨滴,忽然轉了個話題:“蛋撻吃了嗎?”

“嗯。”

“你把我買回去的學習的樣品吃了,下次記得還我。”很溫柔的口氣,有些像開玩笑又似乎不是,“幾天沒見到,Vodka好像挺想你的。”

蘭翹怔了怔,轉頭對侄兒嚴肅地說:“小蘭,記得下回買蛋撻還給叔叔。”

車裏空調暖暖的風吹到身上,原來身上被打濕的冰冷衣物生出一股溫熱的濕意,熨帖到身上。蘭翹肚子被香甜熱乎的蛋撻填飽,也不必擔心再淋雨受凍,一下覺得安全了,她伸了個懶腰,不自覺地抿嘴笑了笑——高子謙雖然年紀不大,卻實在是個能讓人依賴放心的男人。

冷不防侄兒開口道:“姑姑,你笑什麽,臉都紅了。”

蘭翹先是一怔,然後猛然察覺到自己嘴角的笑意,不由狠狠咬了咬牙,再一次有了揍死他的衝動。

蘭翹的厄運並沒到頭,到了目的地後,她和高子謙掙著掏錢付出租車錢,打開包包的時候竟然發現沒帶鑰匙。

她覺得沮喪萬分,今天似乎所有倒黴的事情都湊到了一起。

高子謙看了看她:“去我那裏吧,你們都淋濕了,回頭要感冒的。”

然後也不等她回答,便從小蘭肩上把書包摘下來:“小孩子的書包一年比一年重。”像是有幾分感慨的樣子。

蘭翹不停地麻煩別人有些不好意思,但又沒其它辦法可想,隻好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

這是她第二次來高子謙家,房間還和上次一樣井井有條,蘭翹忍不住問:“是不是你女朋友天天過來幫你收拾啊?”

高子謙摸了摸興奮撲過來的Vodka,然後微笑:“我沒女朋友。”

“啊,這麽帥都沒女朋友,誰信啊!”

他繼續笑:“可能我不夠浪漫吧。”

“大城市總是缺乏這樣東西,不過你如果想追女孩子,就一定要學一點。”

高子謙沒有說話,隻是把電子烤火爐打開:“你過來把衣服烘一烘,不然待會會冷。”

蘭翹坐在火邊給母親打電話,用哀婉的口氣請她回來送鑰匙,結果是理所當然地被臭罵了一頓。

她掛了電話,高子謙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我從沒見你這麽服輸過。”

蘭翹訕訕道:“知性的女人是不會跟家庭婦女一般見識的——她差不多兩個鍾頭以後到。”她轉頭看侄兒跟虎頭虎腦的Vodka玩得正開心,幾乎在地板上打滾,睚眥必報的家庭婦女心結馬上湧了上來:“小蘭,快做功課,不然我告訴你媽!”

小蘭心不甘情不願地從地上爬起來,歎息著打開書包、拿出作業本,然後用一種發現新大陸似的口氣對她說:“這道數學題不會。”

蘭翹馬上想裝死,她從小文理偏科嚴重,數學一直一塌糊塗,沒想到20年後的小學數學更加變態,上次小蘭的三年級數學題直接考倒了她,讓她很長時間都抬不起頭做人。

一個農民花9元4角買了一隻雞,賣給別人11元9角。後來農民感覺不劃算,花了12元6角又買了回來,最後賣給一個人15元2角。請問農民賺了多少錢?蘭翹覺得這個農民腦子有問題,沒事瞎折騰,一看就做不了管理者。

她想到了高子謙,馬上叫喚起來:“高子謙,你不是學數學的嗎?快來教教這小子。”

高子謙樂了:“這可是我的強項。”

結果等他過來,小蘭又把作業本合上了:“叔叔,你先要知道我的名字才能教我啊!”

高子謙不理他,拿起他的本子,遲疑了好一會兒:“蘭芷……”

小蘭得意非凡,衝蘭翹笑:“他連我名字都念不出來怎麽教我?姑姑我不要他教。”

蘭翹咬牙切齒:“蘭芷鶳!你信不信我揍你!”

小蘭很委屈,扁嘴巴,淚水已經在眼眶裏泫然欲泣:“叔叔和姑姑一樣笨笨的。”

高子謙虛弱地在一旁辯解道:“其實……我小時候,別人都說我是天才。”他看著小蘭可憐兮兮的樣子,心軟了,對蘭翹說:“你就讓他先跟Vodka玩一會嘛,我去做飯,吃過飯再做功課好了。”

蘭翹斜他一眼:“這小子就會裝,你還以為他真哭啊!”

高子謙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剛剛那個生僻字打擊得沒了底氣,忽然歎了口氣:“裝就代表他不願意,別強迫一個孩子做他不願意做的事,這樣不好,真的。”

他蹲下身子,眼睛與小蘭平視:“蘭芷鶳,我還不知道你名字的意思,如果你解釋給我聽,我就讓你跟狗狗玩到吃飯。”

小蘭眼睛裏剛剛擠出的淚水馬上變魔術似的不見了,低頭細聲回答:“念shi,是一種像獅子一樣的鳥。”

“好,我記住了。”高子謙認真地點點頭,朝Vodka招招手,Vodka馬上搖著尾巴跑到他旁邊:“他是我的好夥伴,叫Vodka,是一種酒的名字,英語拚寫是V-O-D-K-A,你也要記住,下次見到我要把這個單詞重複給我聽。”

蘭翹縮在沙發裏看著溫柔燈光下的英俊男人、小孩和狗狗,心中有一股近乎溫柔的情感在流淌。

多可惜,如果自己能年輕五歲一定要愛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