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標示牌 (1)

「佳燕?」Jason不由自主的朝上走著,「妳真的在這裏……!」

薛佳燕靜靜地微笑著,也緩步的走了下來,難道就沒有一個人好奇,薛佳燕為什麽會在「冥市」裏嗎?

「你們總算來了!」薛佳燕一臉喜出望外的模樣,然後看向我的手,「幸好妳把『最重要的東西』帶來了。」

最重要的東西?我低首看去,握在我手裏的隻是一塊磁磚。

「薛佳燕,這是怎麽回事?巧克力為什麽會在那上頭……?」老板立刻恢複長官模樣,「她連動也不動,甚至沒下來?」

「她啊?她在忙,她現在是藝術品之一。」薛佳燕很自然的往前走,「請跟我來吧!」

「去哪?!」我警覺般的後退,或許她該先交代一下藝術品的定義。

「爛鬼樓啊!」她回首盈笑,「我們等很久了呢!」

米粒扣著我,他從剛剛就一直環顧四周,但是無法察覺出任何異樣,這裏就像是一個正常的市集,一個專賣古董的街巷。

「薛佳燕……妳是人,還是鬼?」米粒開門見山的問了。

Jason吃驚的回首,彷佛在責難米粒,但是卻又更快地往前看向薛佳燕。

「我是生是死有人會關心嗎?」她倒是幽幽,「這不是重點,我們得快到爛鬼樓裏。」

「佳燕!妳還好吧?妳怎麽這樣說話?」Jason疾步上前,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我就很擔心妳,還有……」他觸及薛佳燕的手,瞬間又放了開,彷佛剛剛被電到似的。「好冰……」

「天氣冷嘛!」她望著他,「你擔心我?還是孩子?」

孩子?!哇……原來他們的交往已經如此深入,薛佳燕懷孕了!所以她才會身體不舒服,麵白如紙。

「你們我都擔心,我一直後悔貿然跟妳分手,我那時的確是一時無法反應,」不顧其他人在場,Jason很誠懇的跟薛佳燕解釋著,「我本來想找妳好好談談,可是妳失蹤半個月……。」

「我沒事,沒事了。」她凝視著Jason,我覺得,那眼底還藏有幾分愛意。

這樣一提我們就有些印象,有一陣子Jason會留下來加班,原來是為了薛佳燕;偶爾他們會一起出去吃飯,感覺很親昵,而且Jason也很少喊她做事情,其實是因為他們早就在交往了。

隻是辦公室戀情又沒什麽大不了?何需偷偷摸摸?

「哇,薛小姐懷孕了啊!」狀況外的寶妹一直一臉困惑,現在終於聽到一句她懂的,蹦蹦跳跳的上前,「恭喜妳,要當媽媽了!」

「謝謝!」她微笑。

「當媽媽最棒了,有孩子有家庭超幸福的!」寶妹用手肘頂了頂Jason,「不錯嘛,要不要幹脆在我們香港辦婚禮?」

Jason有點錯愕,然後靦腆的笑了笑。

「是啊,趁肚子明顯前結婚倒也不錯,你難不成想讓佳燕挺著肚子穿婚紗?」老板也出聲了,「不過你們真厲害,我們都沒人知道你們在交往!安,你們也是吧?」

嗯……我們無奈的點了點頭,這氣氛和樂的太詭異了,我現在隻想逃離這條巷子。

「謝謝大家的祝福,我想我們得先趕去爛鬼樓!」薛佳燕突然有點著急,疾步的往上去,「請大家快點跟我來。」

「爛鬼樓?這麽晚有營業嗎?」寶妹果然對澳門很熟,聽見那詭異樓房的名字,一點都不錯愕。

我跟米粒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決定跟上,總是要把所有的事情解決掉,我想那個粉紅女孩才會放過大家。

「有,在等我們了。」薛佳燕點著頭,我們終於來到巧肥身邊,我這才看到原來她站在一台拖車上,直直呆站著,全身僵硬的模樣非常怪異。

她雙眼圓睜,直視前方,即使我站在她麵前,她連眼皮都沒眨。

她身邊有個男人,戴著帽子低著頭,負責推著巧肥到處跑。

「巧肥是怎麽了?」連Jason都不免頻頻回首,「沒那麽傲吧?不打招呼也不走路,大牌到有人推送?」

「我看不是,她連眼皮都沒眨,眼睛也沒對焦過。」米粒剛也試了幾次,「我懷疑她根本沒有意識。」

「米粒,她眼睛睜得很大。」老板說著,顯然對於巧肥的態度感到不悅。

薛佳燕跑了起來,我們也跟著快跑,爛鬼樓巷突然變得很長很長,這一路上的景物我彷佛都來過似的;好不容易上到了坡底,緊接是下坡,彎了兩彎後,直到一棟掛滿燈籠的三樓平房。

我們止了步,望著那燈籠上的三個字:爛鬼樓。

「我不喜歡這個命名。」我由衷的說。

「噯呀,這原本叫做蘭桂樓,蘭花的蘭、桂花的桂,結果發音不知怎麽念的,念久了就變爛鬼樓啦!」寶妹立刻跳出來解釋,「可是我覺得超有趣的耶!」

嗬嗬……我陪著幹笑,如果寶妹能想一下什麽叫做「冥市」,她應該就不會覺得多有趣了。

薛佳燕一步跨了進去,其他人也紛紛跟上,我跟米粒站在外麵,實在踏不出步伐。

「安?」老板站在門口,對我們的踟躕而狐疑。

「我們,」米粒擰著眉,「不認為進去是一件好事。」

薛佳燕擠到老板身邊,看了我們兩秒。

「走進爛鬼樓巷裏就已經來不及了,你們再堅持也沒有用。」她語出驚人,「門牌在安手上,妳無論如何得進來。」

門牌……這可不是我自願拿的,是那個──是那個自殺的厲鬼給我的!

該死!我幹嘛撿!

我不悅的深吸了一口氣,米粒拍了拍我,這渾水是早淌了,躲也躲不掉!所以我們緊握雙拳,還是踏進了爛鬼樓。

一踏進來,我們就知道什麽叫做「來不及」。

我承認我原本來存有一絲希望,至少希望裏麵是個咖啡廳或是餐館,跟外頭一樣正常;但跨過門坎,就被徹底的黑暗襲來,不僅是伸手不見五指,而且還有濃鬱的屍臭味彌漫在空氣中。

等到見著了光,卻是湛藍色的磷火。

「這裏……」是薛佳燕的聲音,在藍色的火邊,「請小心各位的步伐。」

「……佳燕,這裏好臭!」Jason掩鼻,「這裏是什麽地方?陰森森的。」

「是、啊!誰踩我的腳!」老板的聲音裏滿是惶恐。「怎麽不點燈?隻有一個藍色的火光是什麽?」

磷火,俗稱鬼火。

我想這並不需要跟老板解釋,我們正亦步亦趨的下樓,我可不希望製造驚恐,讓自己被踩死在階梯上。

我知道身上的溫暖還在,米粒的氣息跟體溫都還在我身邊,我不必害怕。

不知道炎亭是不是也在呢?如果我進入的是冥市,幹嬰屍能進來嗎?

終於,往下走了約四層樓的木階之後,我們終於瞧見了亮光,以及更加沉重的氣味。

黃色的燭火點亮了整個地下室,那是非常寬敞的空間,除了中間有張石桌之外,四麵全是石牆,而石牆上每隔一段固定距離,就鑲著一塊跟我手上一模一樣的牌子。

白底藍字,此時讓我不寒而栗。

裏頭不隻我們一行人,還有一個老婆婆在,她穿著深藍色的中國傳統服飾,佝僂著身子,佇著一根拐杖,吃力的朝著我走過來;叩──叩──叩──,每一記拐杖敲地的聲音,都比我的心跳還要緩慢。

她走了近,我才發現她皮膚上的屍斑,皺折的手尖是長達十公分的黑灰色指甲,她的指甲像爪子般相互摩擦,朝著我的掌心輕輕揮動。

我張開手掌,她若要這塊磁磚,盡管拿去便是。

結果她的指尖在磁磚上揮揮,上頭的文字立刻改變,多出了「1798」四個藍色的數字在底下。

「九十八啊……。」老婆婆說著,緩慢的旋身,開始在牆上搜尋著。

她背向我們時,可以瞧見頸子背後已經腐爛,露出腥紅色的脊骨,還有蛆在上頭鑽來鑽去,像是在享受著一頓美味的大餐。

Jason他們恐怕也注意到了,瞠目結舌的指著老婆婆的背影,驚恐的摀著嘴,卻不敢叫出聲。

我屏氣凝神,趁機環顧四周,果然石牆上鑲的每一塊磁磚上頭,除了原本的路標外,還有數字。

「這兒!這兒!」老婆婆說了,拿拐杖敲了敲石牆,「過來!拿過來!」

她對著我喊著,我冷汗緩緩滲濕衣服,看著她敲著的那塊石牆,果然有一個方形的窟窿,似乎在等待我手上那塊磁磚的歸來。

我不想動,米粒也不讓我離開,我們就在原地跟老婆婆堅持著。

「安,妳得把東西還回去。」薛佳燕突然在我們三點鍾方向幽幽開口,「該回去的就得回去,誰也不能逃……。」

回去?我聽著熟悉的話語,在杜梅莎時,蠟像們說過這句話;在纜車上時,那個粉紅女孩也說過這句話──難道說,他們口口聲聲說的「回去」,指的是這裏?

「為什麽?是誰該回來這裏!」我衝動的問了,「就為了一塊磁磚?還是……?」

「是詛咒。」薛佳燕冷冷一笑,「我們招惹上的,是一個古老的詛咒。」

這個答案讓我太意外了!

我完全無法置信,難道這個跟在保齡球館自殺的女生沒關係?跟消失半個月的薛佳燕沒關係?一切都是因為一個莫名其妙的詛咒?

問題是,我們沒人招惹過那個詛咒啊!

「什麽東西……佳燕!這裏是什麽地方!」Jason氣急敗壞的喊著,他急忙的想要離開。

「來不及了,誰都沒辦法走。」薛佳燕看向不停敲著牆的老婆婆,「把東西還回去吧,那塊標示不是屬於妳的,是屬於這裏的。」

我看著她,卻下意識把磁磚給收握起來。

「解釋清楚,要不然我就把磁磚給摔碎。」我撂了話,果然引起薛佳燕慘白的臉色轉青,連老婆婆敲著牆的動作都因此停了下來。

老板不知何時已經繞到了木梯下,他趁隙衝上去,偌大的足音嚇了我們一跳,我們聽著他飛也似的奔上去,然後停下,緊接著是怒吼及敲打聲同時傳來──「開門!誰關的門!放我們出去!」

被關起來了?我們現在被困在這個地下四樓,跟一個正在腐朽中的老婆婆,以及不知是人是鬼的薛佳燕關在一起了。

「古董街需要古董,冥市也一樣,他們喜歡捕捉人類當作藝術品一樣販賣。」薛佳燕終於說了出來,「他們把倉庫的標號牌混進人的世界裏,凡是不經由正道取得牌子的人,就屬於冥市。」

「何謂不經由正道?」米粒很會聽關鍵詞。

「偷、搶、任何不是經過交易或是贈予的管道。冥市喜歡的靈魂跟身體,他們可以任意的製造各種古董與藝術品。」薛佳燕定定的看著我,「安,妳應該已經看見過了。」

「我?」我皺起眉,我的確對這一路上景物有所印象,但我還沒厘清到底是哪裏有問題──啊!我突然瞪大了眼睛,是下午做的那場夢!

我吃驚的對上薛佳燕的雙眼,隻是才對上,我就後悔了。

下午的夢境瞬間在腦子裏竄起,如同鑲在眼上的電影般,一幕幕跳躍般的播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