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魂の叫び (2)

「我去看看。」我放下筷子,跟大家點了個頭,便追了上去。

路過門口時,我發現跟來的地縛靈,有的已經擠進玄關來,其他則緊貼著屋子外圍;這讓我非常不高興,我用力指向外麵,要他們滾離這間屋子。

「他們在害怕。」

女孩子的聲音在後頭補充,我轉身,是一直非常安靜的那個女生,我記得她叫「甄甄」。

「怕什麽?」我盯著她瞧,彷佛在確認她是人是鬼。

「樹海,他們也畏懼那神聖的力量。」

「神聖?」我挑了笑,這女孩認為他是神聖的,「所以你們明天要去挑戰神聖嗎?」

甄甄囁嚅的點了點頭,眼神裏盈滿不安,但還是轉回和室裏去。

畏懼樹海嗎?那是片怎麽樣的地方?連這群幽鬼都恐懼成這樣,那身為人類的我們呢?

我深吸了一口氣,想到班代他們的挑戰,似乎有點自不量力。

我進入米粒房間時,他坐在窗邊的榻榻米上,背靠著牆,月光灑落了他一身,讓我有些看傻了眼。

俊俏的側臉跟憂鬱的氣質,這樣的男人為什麽會喜歡我?

「我好像失態了。」

不等我開口,他自個兒先說了。

「很難得看你這麽生氣。」我輕笑著,「有時候我都認為,真的情感闕如的人是你呢!」

「我隻是不喜歡主動去管別人的閑事,但是那群學生,太莽撞了。」他幽幽向外看去,「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年輕人,血氣方剛嘛,總覺得挑戰是件有趣的事。」我挨著他坐下,「就讓他們碰碰、試試,你別在意。」

「如果因此丟了性命呢?」他轉回頭看向我,背著月光的他有雙熠熠有光的眸子。

我接不上話,因為米粒的距離突然離我很近。

「我經曆過那樣的痛。」他垂下眼眸,凝視著我的唇,「血氣方剛的年代,親眼看著我同學為此而身亡……。」

他湊近了我,而我不躲不逃不藏。

來到樹海,每個人都起了變化。

一陣淒厲的尖叫聲瞬時劃破天際,那聲音如刀如刃,直直刺進我的心坎裏,米粒一躍而起、衝向窗邊,隻看見滿天飛舞的鳥兒,受到驚嚇般直往月娘去。

那樹海沙沙,幾秒鍾後又恢複寧靜。

「你聽見了吧?」我的心差點躍出胸口,好可怕的尖叫聲。

「很難不聽見,發生了什麽事嗎……。」他蹙起眉心,瞥了我一眼。

門口突然站了個小小的身影,炎亭衝著我噘嘴,伸出幹癟的手:「點心呢?」

噢!我要它去房裏等,保證立刻就拿來。

「對了,你剛有聽見嗎?」我回身問著又蹦又跳回房間的它。

『有啊!隻是一個靈魂又被吞噬的聲音罷了。』炎亭聳了聳肩,『到了明天,說不定是妳、說不定是我,也會發出那樣的慘叫聲吶!』

我兩眼發直的望著他,搞不清楚它是在「預告」,還是在嚇唬我。

靈魂被吞噬前的慘叫嗎?我沒聽過,那聽起來真是痛徹心扉!這也就是為什麽樓下那掛地縛靈會爭相躲進屋裏的緣故嗎?

我下樓,看到一群在發抖的鬼,真是奇景。

和室裏已經重返歡樂,彤大姐跟大學生們在拚酒的聲音相當熱烈,我隻是很好奇,沒有人對剛剛那尖叫聲感到質疑嗎?

我回到餐桌為米粒說了些好話,他身子不舒服等等的借口,學生們明顯地露出不耐,看來他們跟米粒之間的心結是紮緊了。

「剛剛大家有聽見什麽嗎?」我喝了口湯,趁勢問了。

「什麽?」所有人疑惑的看著我。

我早該知道,有些聲音是隻讓我聽見的。

越過氤氳熱氣,我看向永遠安靜的甄甄,她不安的抬首看著我,發白的嘴唇已經告訴我答案了。

在樹海裏,原來靈魂是會被吞噬的。

隔天一大早,我們背上了足夠份量的糧食與水,穿足了禦寒的衣物,米粒也分給我們許多護身符及念珠,他說這是特別請來的東西,不論國度,應該都有避邪的作用。

炎亭今天起床後心情就很好,大概昨晚吃了不少和菓子的關係。

「彤大姐,最後決定。」我還是希望她留下來。

「決定什麽?要出發了嗎?我好了!」彤大姐背包一背,整裝待發。

我隻有微笑,張開雙臂上前緊緊抱住她,有朋友如此,夫複何求?

彤大姐先是錯愕了數秒,旋即回擁了我,力道緊窒,壓得我差點無法換氣。「有我在,誰都休想欺負妳。」

「我們談的可是未知的靈體喔!」我輕拍她的肩,說什麽呢。

「都一樣。」她自負地說著。

站在窗邊的她,陽光灑落一身,如同她這個人的靈光般,總是耀眼而強烈,她的正氣的確可以免於小鬼侵襲,但樹海裏有些什麽,就很難斷定了。

透過陽光,我突然注意到她左臉頰上,有一絲很淡的傷痕。

「這個……我以為沒有留下傷疤!」我嚇了一跳,仔細的端詳著。

前年我還跟彤大姐在同一間雜誌社時,在泰國員工旅遊遇上了下降頭與邪惡的四麵佛,逃難當中,彤大姐跟已化成灰的同事曾發生扭打,那時一刀從左臉頰劃下,五公分長的傷口留在她豔麗的臉龐上。

但是米粒在出事前曾對神聖的四麵佛祈願,希望我們毫發無傷,因此彤大姐臉上並沒有留下任何醜惡的疤痕啊!

「算沒有吧!要透著強光才看得見,一條白色的,很淺很細的!」彤大姐撫著那道疤,「而且我今天沒有遮瑕,所以看得比較清楚!」

「妳還是很美。」我由衷說著。

「那還用妳說?」她挑起一抹笑。

門口站著不知卡在那兒多久的米粒,「好!兩位美女,可以下樓了嗎?地陪已經到了!」

我們帶著笑意離開,能不能再回來這兒是個未知數,說不定正如炎亭所說,今夜在樹海中慘叫的人便是自己。

可是我很欣慰身邊有米粒、炎亭還有彤大姐,更感念我們還能帶著笑離開。

如果也能帶著笑死去,那就更完美了。

到了樓下,班代他們早就在那兒了,熱絡的跟我們打招呼,麵對米粒倒是有點平淡,隻是米粒也沒給好臉色,幾乎正眼都不瞧他們一眼。

「嗨嗨!」一個穿著藍色格子襯衫的男人出現,他戴著金絲眼鏡,蓄著灰白的山羊胡,掃了我們所有人一眼,「我是渡邊,大家叫我渡邊桑就可以了。」

他說著非常不流利的英文,事實上沒幾個人聽得懂。阿木跟甄甄都熟諳日文,我們這邊好歹還有米粒,所以就請渡邊先生直接說日文了。

民宿夫妻送我們離開時,還千交代萬交代,一定要跟緊渡邊先生,千萬不能擅自離隊。

他們這麽說時,我發現班代跟阿木交換了眼神。

我們在寒冷的朝陽下往樹海的方向走去,其實樹海離我們非常的近,但是愈靠近……我的心就愈緊窒。

「大家一定要跟緊我,裏麵有一條路,我們順著路走就可以了!」渡邊先生宣布著,「千萬不能離開大路,一旦離開就會分不清楚方向喔!」

翻譯一個個傳下,我們都聽見了!我下意識回首望去,那一中隊的地縛靈,還是跟在我身後。

高聳入雲的樹木遮去了光線,我們眼前出現了森林浴般的場景,附近有許多戴著帽子與拐杖的人剛從樹海裏走出來,他們都踩著樹海步道。

「這裏是日本的自殺聖地,唉!好好的森林被搞成這樣!」渡邊先生歎了口氣,「每年秋天呢,我們警察局就有一次清運屍體的活動,把在樹海裏自殺的遺體給搬出來!」

火車舉手,「那警察不會迷路嗎?」

「每名警察腰上都係了一條粗粗的繩子,人與人係在一起,起點還係在外頭的車子上,一路上都有人看守,誰也不能脫隊,腰上繩子得係緊!」渡邊先生邊說邊比劃,逼真得很,「我們也隻能找比較外圍的屍體,要是真能走到裏頭的,那也難找了。」

我們終於來到樹海的入口,光是入口,就夠令人膽戰心驚。

那兒有塊木頭的三角牌坊,建造成小屋的模樣,立了個牌子寫著:「請勿自殺。」

正是所謂的自殺防治箱。

最驚人的,應該還是纏繞在那箱子上的死靈。

重重迭迭,死靈多到相互繾綣,他們擁有各自獨特的死狀,每個的共同特色都是擁有比碗口大的雙眼,比身子還要長的枯瘦手臂,拚命的巴著小木箱,伸手抓著裏頭的紙條。

下巴因為低吼而拉長,及至胸前,渾濁的嗓音咕嚕咕噥的發出似絮語、似咳嗽的聲響,努力的掙紮著,每隻手都嚐試著要拿下那裏頭的紙張,想要發出求救的訊息。

他們再拚命,也抓不到人界的物品。

都已經往生了,想要向他人求救嗎?

我很難不為他們掬一把同情之淚,無從得知它盤繞在這兒多久了,緊扣它的靈體揪成一塊兒,為的隻是不想被拋下。

殊不知,是自己拋棄了自己,現在求救都已枉然。

米粒輕輕摟了我一下,我知道他也看見了那死後的求生意誌,既矛盾且悲傷,卻也無能為力。

渡邊先生在前頭賣力的解釋著,我們往前走去,背包裏的炎亭似乎還在沉睡般,一動也不動。

我的眼前就是重重迭迭的樹林,一條米白色的水泥道路在我麵前延展開來,彤大姐拿著相機很愉悅的跟著學生們拍攝,我與米粒相互看了一眼,緊握住彼此的手,一腳跨了出去。

三月十一日,上午八點三十分,我跨進了樹海。終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