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化け桜 (2)

米粒微微按住我的手,他正在助我控製情緒。

「妳不是要找回快樂的情感嗎?」彤大姐一臉疑惑,「我都能跟著妳找到恐懼了,我不懂妳的顧慮!」

「因為這一次去的地方很危險。」米粒為我接了話,「炎亭說過,可能得賭上性命。」

彤大姐聞言,總算有種吃驚的神情,她不由自主的看向吃得亂七八糟的炎亭,它隻是啡啡啡的笑著。

我抽出紙巾,低聲要炎亭以碗就口,不要每次都吃得亂七八糟,穀片都掉出來了多浪費!

『我會撿起來吃掉!』它猙獰般的笑著說。

「髒!不準!」我把落在地上的穀片掃起,它露出一臉失望與憤怒。

彤大姐沒再說話,我認為話已攤明了說,所以跟米粒徑自討論起山梨縣的地圖,我們打算等會兒就啟程前往,先入住預訂好的民宿,明天一早就出發。

望著地圖上圈起的地方,一大片的綠色區域,所謂的樹海,所謂的自殺聖地。

我感受到有視線襲來,那早與櫻樹纏在一塊兒的男性鬼魂,正從樹裏窺探著我,他緩緩地眨著雙眼,用一種熱切的眼神看著我。

然後,他再度從樹裏鑽出,努力的、掙紮的,妄想一吋吋的把身子從樹裏掙脫出來。

「不容易吧?」我喃喃說著,「都是地縛靈了,怎麽離開?」

『別理他。』炎亭狠狠的瞪向那男人,他卻突然不以為懼,隻管專心的掙著。

我是很不想理他,但是我發現在櫻雨之中突然冒出許多鬼魂,有眼珠的沒眼珠的,全都瞪著我這兒瞧。

「所以,是看著我還是看著妳?」連米粒都感受到了。

「你這萬人迷想人鬼通吃嗎?」

「我隻想迷住一個人。」他衝著我,綻開會讓我心跳停止的笑容!

日本向來有櫻花自殺潮,有人一如彤大姐,覺得這景色美得醉人,應該要徜徉樹下,讓櫻瓣吹淋一身;但有人望著怒放的櫻花,卻想到如此美景轉眼即逝,人生也該在最美的時刻結束,所以便了斷自己的性命──在自以為最美的時刻。

因此,櫻花季後總有不少人往冥府報到,也不乏多數人在唯美的櫻雨中自盡;所以眼下這片自殺的地縛靈,倒也不怎麽令人驚奇。

驚奇的是,為什麽向著我來?他們正努力的往我這兒群聚而來,這可不是好事。

「我們該走了嗎?」我不安的望著蜂湧而至的鬼魂。

「收收吧!」米粒呈現不耐,難得的好興致被打亂了。

說時遲那時快,那些鬼魂似乎被什麽阻止似的,忽而停下腳步,不一會兒便火速的躲回自己的束縛體去!那速度之快,讓我見了都瞠目結舌。

定神一瞧,才發現不遠處的櫻樹下散發著溫暖的聖光,樹下有個老婆婆在那兒對我招手。

『哎呀,是樹靈!』炎亭忽然擱下湯匙,往我懷裏來,『好難得啊,它們可比玉米穀片可口多了!』

咦?可口?眼看著炎亭掙開我懷抱,直直就要往樹靈那兒躍去。

我伸手一逮,扯住它的雨衣帽子,甩進米粒懷裏。

「隻許吃玉米穀片,其他東西一樣都不許吃!」敢情炎亭不嗜血,專吃精靈嗎?「你要是在這兒傷害任何一個樹靈,我終其一生就把你關在木盒裏!」

隻見被扣住的炎亭雌牙裂嘴的意圖朝我衝來,它猙獰低吼著,彷佛我膽敢威脅他什麽似的。

米粒從容的把手腕上的佛珠拿下,套上炎亭的頸子,頓時燙得它滿地打滾。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要教才會聽話!

我擰眉,把它交待給米粒,便起身往那臉色有些蒼白的樹靈去。

樹下都沒人,就一個穿著素淨櫻色和服的老婆婆佇著拐杖站著,她掛著微笑瞧著我,還是有點不安的往炎亭的方向看去。

「製住了,您放心吧。」我假裝站在樹邊,輕聲開口,以免外人以為我是個自言自語的瘋子。

『幹嬰屍啊……難得難得。』櫻樹靈說了炎亭一樣的話,可惜他們似乎在同一個食物鏈的。

「剛剛謝謝您了。」我指那些蜂擁而上的鬼們。

『不必謝,我隻是有話跟妳說,所以暫時阻止他們而已,等一會他們還是會跟上的。』櫻樹靈語出驚人,『不過他們不會傷害妳。』

「地縛靈不該能脫離此地,他們不能跟著我。」我皺起眉環顧四周那期期艾艾的眼神。

『是妳……是妳啊!』櫻樹靈慈靄的望著我,『上一次見麵,是幾百年前了?』

我皺起眉,這棵櫻樹幾百年了?她見證過我的前世嗎?!

「妳認識我?還是我的前世嗎?」我有點激動,因為這似乎省了趟路程,「您可以告訴我,我以前是……」

『這怎麽能說呢?妳不是要去找嗎?不是自己找到的就沒意義了,還缺一個情感啊……』櫻樹靈的手撫上我的臉,異常溫暖,『傻孩子,怎麽會把這感情舍去了呢?我還記得妳當初的笑容啊……。』

我望著櫻樹靈,內心澎湃洶湧,說不出來的情感在翻騰,緊掐著雙手,才能抑住莫名其妙的淚水。

『此去不平安,那裏已經跟以前不一樣了,樹木也都不同了。』櫻樹靈拉過我的手,放了塊東西入掌心,『小心點……有機會的話,等妳是個完整的人之後再來看我。』

我張開手掌,一塊黃澄澄的琥珀躺在我手裏,才想抬頭問些什麽,隻有風吹落的櫻瓣,櫻樹靈早已不見蹤影!

而周圍所有自殺的地縛靈們,便開始蠢蠢欲動。

我握緊手裏溫暖的琥珀,回到我們的樹下,炎亭頸子上的佛珠已被取下,佛珠在它頸項上燒出一圈紅,它忿忿不平的瞪著米粒,彷佛隨時要把它拆裹入腹似的。

「炎亭!」我出聲警告,「犯錯就得承認!別耍脾氣!」

餘音未落,他自個兒迅速的鑽入我背包中,看來得鬧好一會兒才會善罷幹休。

我挨著米粒坐下來,讓他看了眼琥珀,他微微一笑,這塊琥珀光是握在掌心就有暖流通過,是塊質地非常好的東西。

而四周的地縛靈全數掙脫了束縛體,在不遠處觀望著我。

「樹靈說他們不會近身、也不會傷害我。」我這是為了讓米粒放心。

我把琥珀放進隨身的大衣口袋裏,讓它能貼著我。

我跟米粒低聲訴說著剛才跟櫻樹靈交談的經過,彤大姐一個人像生悶氣似的在旁吃吃喝喝,眼神透露著我們把她排除在外的怨氣。

由於氣氛很糟糕,再美的景色也無心欣賞,所以我們決定收拾收拾,即刻回飯店,踏上前往山梨的旅程。

誰叫那櫻樹靈現身,說出了令人心痛的話語?她曾記得我的笑靨,原來過去我真的住在日本、走過這兒,還真的擁有過絕對的喜悅。

既然古老的樹靈證實了這一切,我便迫不及待的想知道我的前世、想找回所謂的燦爛笑靨。

一路上,我身後跟著的幽鬼們愈來愈多,他們像是排隊一般的尾隨在後,與我相隔了大概十公尺的距離,亦步亦趨;更糟的是,途中經過的任何地方,也開始有新鬼陸續加入。

我總是忍不住回頭,不解這些鬼靈為什麽非得跟著我?

「會是金梳的關係嗎?妳剛在樹下拿出它?」米粒推敲。

「金梳我一直帶在身上,要跟也早跟了!」我回頭望著,抽一口氣歎著,「算了,要跟就讓它們跟吧!別礙事就好了,不然我們也趕不走!」

「有什麽嗎?」彤大姐忽地湊了過來,跟著我一起回頭望。

「嗯……沒事。」反正她也看不見,就別說明得好。

「你們等一會兒回去後,就立即動身嗎?」彤大姐問著,眼看著旅館就在前方。

我們點了點頭,快的話,傍晚就能抵達山梨。

彤大姐微微一笑,「我也要去。」

「彤大姐!」我詫異的低喊出聲。

「我仔細想過了,反正最糟也頂多是死在一塊兒,要我把你們扔下,自己一個人置身事外,辦不到!」彤大姐雙肩一聳,兩手一攤。

「這件事……原本就跟妳沒有切身關係。」米粒從中分析,「安要去尋找自己的前世,妳真的不必涉入。」

「跟你也沒關係,你還不是要陪她?」彤大姐說得杏眼圓睜,「大家都是朋友,我曾陪著安一起找到悲傷跟恐懼,我說什麽都要陪到底!」

這一反詰卻讓米粒啞口無言,是啊,也不關他的事,他卻願意為了我往死裏去。

我緊握住他的手,對於他、對於彤大姐,有說不出的感動與愧疚。

『就一起去吧!』背包裏傳來悶悶的聲音,『吵那麽久幹嘛!』

連一向對彤大姐有意見的炎亭都出聲了。我隻是意外,它向來不喜歡讓旁人插手,尤其是「搞不清楚狀況」的人,今次第卻允了彤大姐。

「那就一起去吧。」我幽然一笑,還能怎麽辦?

我如果今生最後是死在異鄉,卻也泰然,因為我身邊有著讓我心動的人、有如此夠義氣的友人,還有炎亭,也該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