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罪を償い (2)

「既然妳找回真正的喜悅,那麽……我們可以好好的渡過一個真正愉快的夜晚。」他若有所指,卻講得非常露骨,「不然每一次妳都沒有辦法感受到那種……」

「閉嘴啦!」我臉頰燙了起來,急忙推開他!

「噯喲,好恩愛喔!」彤大姐走來我身邊,「不過在你們找高級旅館翻雲覆雨前,我們應該要先離開這片樹海喔!」

「不!」我含著笑搖了搖頭,「要先找到炎亭的身體。」

「炎亭的身體?!」這下換米粒困惑了。

「它是……反正我答應他了。」我用眼尾瞥了一眼坐在我身上的幹嬰屍,它顯得很興奮。

『我的身體被埋在這裏,隻要找到它們,我就可以順利的進入正常的輪回了。』炎亭很期待的雀躍,『前幾世犯的錯害得我沒一世好過,先是活到二十歲就被放進油鍋裏炸死、再來才十歲就被活活燒死,上一世一出生就死了,結果靈魂卻離不開這軀殼,硬是成了嬰屍!』

「真倒黴!」我由衷的覺得,「小夏的事,卻連累你受苦。」

『妳才知道,前世債今生背,一點都不公平!』炎亭忿忿不平的說著,『靈魂相同,可是記憶都沒了,我根本就已經不是小夏!』

「沒辦法,當年我恨小夏恨得太深了。」我也無奈,但那是當年的我。

在炎亭的指揮下,我們很快地走到一棵大樹旁,那棵樹也相當老了,他拚命的指著地下,要我們挖開那老根,說她的身體在裏麵。

「我們沒工具,要怎麽挖?」米粒有點無力,這樹根都比一般小樹粗了,怎麽挖開呢。

『噯喲,血!用安的血就好了。』他急忙的指著地麵,『隻要一小滴……隻要妳已經原諒我了,我的屍體就會現身!』

我拉開褲子,身上到處是傷口,要幾滴血都不成問題。

我用力壓擠傷口,沾了不少血上指頭,直接貼上泥地,雙眼凝視著炎亭,「我從來沒恨過妳。」

炎亭望著我,小小的眼裏藏著複雜的情緒。

一瞬間,我們眼前的土崩落了,長長的樹根因為紮得更深夠遠,並沒有因為這小坑的崩落而影響;那是個等人深的洞,一具人形直直的種在土裏,米粒伸長了手把人形抓了出來。

那是稻草。

一個稻草人塞在衣服裏,我看著那腐朽的衣物,那的的確確是小夏生前最後穿的衣服。

『身體!我的屍身呢!』炎亭不可思議的用尖甲撕裂稻草人,『我的身體──為什麽會不見!明明埋在這裏幾百年了啊!誰!誰偷走我的屍體!』

我趕緊抱住炎亭,它哭得像個孩子,轉過來摟緊我的頸子,不停地哭泣。

期盼已久的自由,隻有它一個人沒有得到。

『不可能不見的,安!那隻有我知道啊……。』炎亭用小小的手搥打我,哭得泣不成聲。

「還有埋屍體的、封印的人知道吧?」彤大姐若有所思的瞧著那個人形稻草,「他們先把妳的屍體挖出來,還特地把衣服從屍體上脫下來讓稻草人穿耶……怪惡心的!」

咦?我訝異的望向彤大姐。

「對,埋屍體的人一定知道……真詭異。還特地做個假人放著?」

「欸!」彤大姐忽然發現什麽似的蹲下去,比炎亭還粗魯的把稻草人開腸剖肚,拿出一根骨頭,「這該不會是你身體上的某一根吧?」

炎亭見狀,立刻跳到彤大姐手上,拿過那根骨頭。

『是我的!是小夏的!』他哭天搶地,『就是這樣才騙得過我、我才感應到這兒有我啊!』

「死小孩!別哭啦!」彤大姐也不忍的拍拍他的頭,「這裏找不到,再到別的地方找不就好了?」

『我才不是死小孩!』悲傷之時,炎亭還有時間發脾氣,抱著骨頭跳回我身邊。

我緊緊抱著它,拿出口袋裏的琥珀交給米粒,請他誠心的詢問著樹海裏的樹靈們。

他們一一現身,微笑般的看著我,指向同一個地方;我們順著樹靈指示的方向,不停的轉彎、不停的朝著出口前進

米粒摟著我,我抱著泣不成聲的炎亭;彤大姐跟在班代身邊講笑話給他聽,就算班代根本無心思,她還是講得很愉快。

我們回到曾走過的路上,那曾是溪水的泥徑邊,那顆凹凸不平的老樹下;我遲疑了幾秒,還是跟大家說等一下,再次走到那棵樹下,隻手輕輕的貼在上頭。

「怎麽了嗎?」大家都靠攏過來。

「我的屍體在裏麵。」正如炎亭說的,我感應得到。

這棵樹是溫暖的,我貼上樹幹,希望能聽見裏頭的聲音。

『終於……為自己而活了。』裏頭幽幽的傳來回音,像是這麽說的。

我滿懷著幸福之心,仿效日本的人擊掌,再雙手合十的拜了拜,然後便趕緊離開,循著樹靈們的指引而去。

「有聽見什麽嗎?」彤大姐很好奇的問著。

「秘密。」這是我跟我之間的秘密。

在徒步行走六個小時後,我們終於看見了遠方的人群、陽光以及步道。

所有來時緊跟著我的地縛靈、纏繞在自殺箱上的幽魂都已經消失,我了解為什麽那些地縛靈會跟著我了!因為他們知道我「曾」是誰,他們也希望能夠得到淨化與升天。

結果,誰也沒想到,彤大姐才是木花開耶姬。

「人耶!喔耶!那是真的人吧!」彤大姐歡欣鼓舞的又叫又跳。

「彤大姐!」我拉住了差點要直接奔跑的她,「妳被長矛刺中之後,看見了什麽?做了什麽事,妳有印象嗎?」

「嗯……算有吧,有別人在幫我說話。」她聳了聳肩。「不太清楚啦。」

「可是妳知道小夏死前穿的衣服。」我冷不防的戳破她的敷衍,「妳不該會知道那具稻草人穿的衣服是當年的……」

彤大姐翻了個白眼,露出一種不耐煩的神情,微微赧色浮現,兩手一攤,像在說:好吧,被妳看穿了。

「好!我什麽都知道!進樹海前一天我站在窗邊時就有影像傳到我腦裏了!然後我也做了個夢,夢見我是誌乃。」彤大姐扯扯嘴角,「接著一路上就像有人在我腦袋裏播電影一樣,全部都一清二楚。」

「所以妳……」早就知道我是替身,也知道這一切肇因於我的詛咒、以及我與她之間的關係。

「沒有什麽所以!」她挑起豔麗的笑容,在陽光下燦燦發光,「前世是前世,其他幹我屁事!」

她聳了個肩,大聲說著她要吃兩碗拉麵,歡呼的往步道那兒奔去。

我忍不住淚,彤大姐的豁達、她的寬容,還有那種不被束縛的想法,真的間接解放了我。

我早該知道她的個性,前世的我在死前也是得到她的幫助,才得以情感闕如,但是她卻留了一條後路,把小夏留下來,讓我們在今世相遇,進而重拾我曾舍棄的情感。

她甚至轉世到我身邊,一路陪伴著我。

她其實沒欠我什麽,反而我欠她的太多太多。

「這個……要留在這裏嗎??」我拿著琥珀,回身問著滿滿的樹靈們。

『帶著吧!留在這裏也沒什麽用。』樹靈們隨著風聲告訴我,『能夠知道老婆子她們也好就可以了。』

「找個機會也去看看同伴吧!」米粒建議著,樹靈與樹靈們一定有很多話要說。

『唉唉……』樹靈們的形影漸漸消失,『我們離不開這片樹海啊……。』

咦?我錯愕的看著祂們的消逝,難不成我的詛咒也間接的綁住了樹靈們?

我深深的對著樹海一鞠躬,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走出樹海時,陽光依然普照,我們欣喜於重獲新生,欣喜若狂的回到民宿時,時間三月十一日,上午九點三十二分。

從進樹海到出來,隻過了一個小時。

我們失去了渡邊先生、火車、敏敏、卿卿及阿木,可是我得到了完整的情感。

尾聲

山梨縣警方一聽見在樹海的失蹤案,個個緊張兮兮,他們派出大隊人馬,腰上係著繩子,開始進行搜索。

我們知道能找到屍體的機會等於零,但依然等候。

班代沉寂了三天後終於下來吃東西,麵色蠟黃瘦弱的他沒有開過口,或許仍處在打擊之中,但是我相信他正逐漸走出來。

相對地,我們家的炎亭就哭個不停,連祭出它最愛的玉米穀片都沒用,它哭嚎著要找回它的屍身,幾乎承諾之後,還是無法進食,整個人躲進木盒裏。

最後是彤大姐把它逮出來痛罵一頓,兩個人在樓上又吵又打的,害我得賠老板娘兩扇紙門。

我偶爾會望著那片蓊鬱的樹海,很難想象一個不是神女轉世的我,竟然因為極恨也能達成那樣的詛咒。

還是,那是誌乃幫我的?

這就不得而知了。

我們再待了幾天後就要動身返台,班代說要繼續留在那兒協助調查,過些天才離去;至於為什麽我們在樹海的兩天時間等於外頭的一個小時,沒人去探討原因,反正能活著出來,又找回喜樂就好。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這兩天的消失反而成就了彤大姐的……計劃。

「登登!」她亮出三張機票,「返程機票,剛剛好是今天下午的班機!」

我瞠目結舌的搶過機票來看,真的是今天下午!

「我原本就預計不會超過七天的,所以那時買了來回機票!」她露出邀功的臉,「怎麽樣?厲害吧?這樣就不必到現場去排機位囉!嗬嗬!」

我們當然嚇了一跳!如果在樹海的兩天時間為真,彤大姐的機票就白買了!

「妳怎麽會買來回票?」米粒這才發現,難怪當初彤大姐爭著要幫大家買機票!可是我們當初要她買單程啊!

「當然買來回啊,誰像你們一個個都是要去赴死的樣子?」她挑了挑眉,「我可是抱持著觀光玩樂的心態,OK?有去當然有回啊!」

「我是真的抱持……」有去無回的心態啊!

「看!就是這樣!幹嘛不想說找回情感也能安然無恙呢?」彤大姐認真的指著我跟米粒,「什麽心態啊,嘖!」

好,我的錯,我無言。

老板走了進來,他要開車載我們去機場,所以我們趕緊拿起行李,炎亭早就已經安穩的躺在行李箱裏。

臨上車前,班代站在門口送我們,眼底是無盡的悲傷。

「請等一下。」

他突然說出了離開樹海後的第一句話。

我們正準備上車,紛紛瞥了他一眼,停下動作。

「為什麽……我們三個中,你們隻救我?」他顯得很囁嚅不安,但是想要一個答案。

當然,如果是我,也想知道為什麽不是卿卿,也不是阿木。

「問他。」彤大姐把問題丟給米粒,直接上了車,我點頭附議。

米粒意外地沒有直接回答,臉上露出很複雜的神情,迎著風低下頭,像是在沉思一個好答案。

「因為我也曾經遇過類似的事情,也曾經曆傷痛……不過選擇你的原因可能很單純,」他一抹苦笑,「因為我以前也曾被叫過班代。」

他不再多話,直接上了車。

我望著班代,頷首微笑,「請保重。」

車子緩緩的出發了,我從樹海回來後便滿心愉悅,我知道我即將能體會到更多的人生,我將擁有更多采多姿的情緒。

我回首看向愈來愈遠的樹海,我會為自己而活的,請妳放心。

前世的我。再見。

四月十七號 天氣晴

今天彤大姐又轉寄給我一封電子郵件,我以為又跟樂樂的事件一樣,轉寄活死人的影片給我,結果卻是那位大學生寄來的。

他說日本警方已經放棄搜尋屍體,因為如果屍體在樹海深處,他們也無能為力,隻能為他們祈福,報為失蹤人口;回到台灣後,同學對於隻有他一人回來訝異,而失蹤同學的家長對他更是不能原諒。

他沒有辦法說出遇上鬼的事情,最後決定以探險為由,說明他們原本就刻意要進去試試是否真的會迷失方向感,接著有人看到屍體,驚恐慌亂,大家便走散了。

他說不出同學的死狀,隻說他跟大家分散,再度遇見我們才一起出來。

他承受了辱罵與毆打,家屬的不諒解,以及同學的指指點點,還有家屬認定是他殺害了他們的孩子,決定要跨海控告什麽的……但老實說,要有屍體才能控告啊。

班代告訴我們,再苦再難他都會承受下來,他隻後悔為什麽跟我們第一天見麵時,不聽從米粒的話,甚至還對米粒不客氣?明明很多人都說過樹海是個死亡聖地,進去就出不來,為什麽他們就是不信邪?

他更在信中道歉,對於推我們送死那件事,他也是不得已。

那時大家一心隻想活命,阿木早跟他說好要把我送給死靈們,因為阿木確定我正是軍隊要的木花開耶姬。

他想活,也希望大家可以活著出去,因此決定犧牲我。

那時鬼迷了心竅,腦子已經混沌不清,他知道說再多對不起也改變不了事實,但是還是要跟我們道歉。

並且留了話給米粒,他說以後再也不會這麽莽撞,以後懂得珍惜可貴的生命。

這一生,他將背負著六個人的生命活下去。

我們一樣沒有回信,因為沒有必要。

我搬進了米粒家,住在一個二十坪大的「小公寓」裏,米粒的模特兒收入比正職好,我都搞不清楚他的正職是什麽了。

我們雙雙找到了工作,這次沒辦法在一起,但公司就在附近,可以一起上下班、一起吃飯。

當然,還一家三口。

炎亭真的很愛吃巧克力,最近除了玉米穀片,開始希望可以試試黑巧克力,翻著雜誌指著Godiva,我決定先買甘百世給它吃。

前提當然是,它得吃一頓幹幹淨淨的玉米片,不許撒得整桌都是。

我擁有了正常人類的情感,覺得宛若新生,過著永遠想不到的愉快生活,我不再去想什麽前世,我還是維持我的作風,過自己的生活。

我也不會忘記炎亭的身體,它不欠我什麽,但是我要為它找到新的人生。

它不該以這樣的姿態生存,應該要享受人生才是。

我相信找得到的。

我信心滿滿,因為我已經開始擁有瑰麗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