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木花開耶姬 (2)
「妳們也切去吃吧，這麽好吃的東西，放久就不新鮮了。」
小夏聞言，先是一陣錯愕，然後畢恭畢敬的跪上我麵前，叩首。
「謝謝公主。」她抬起頭時，熱淚盈眶，「小夏能夠服侍公主，真的是我這輩子最大的榮幸。」
我淺笑，這是很多人的心聲，但是每次小夏說得總是讓我有些飄飄然。
盛夏的午後，我吃著水梨跟羊羹，侍女們彈琴唱歌給我聽，一旁有和服師父正在為我量身，我需要更加華麗的和服來襯托我的美與身份，因為……我已經有了心上人。
雖然是父親的命令，對方是板垣大將的長子，但是我卻對他一見傾心。
板垣大人不但長得令人陶醉，更是文武全才，精通樂音舞稻、詩詞歌賦，又是英姿颯颯的將領人才；我曾陪他練習箭靶，箭箭穿紅心；觀看他與手下的比劃練劍，招招淩厲。
小夏說，她沒見過這樣完美的搭配，我跟板垣大人簡直就是天作之合。
我總是為此滿臉通紅，但其實心裏很開心，而且父親大人已經開口，明年初春，就要讓我們完婚，我將正式成為板垣大人的妻子。
我抬首望天，最近天色有異變，聽說****愈來愈嚴重，勢如破竹，許多地方都已淪陷，父親大人最近也十分的著急。
沒關係，甲斐有我在，我是木花開耶姬，有我在的國度，必定延續富庶！
大火延燒了城池，火光甚至染紅了夜空，所有的農田與房屋付之一炬，就連壯闊的城池業已頹圮！
我狼狽的由小夏及一支軍隊護送，逃到了深山野嶺！途中跟父親及母親大人分散，但是已經商量好會合的地點，人少總是比較好逃。
鄰邦陣前倒戈，與敵軍包夾了我方軍隊，據逃回來的軍官描述，紅血染滿了土壤，我軍屍首連綿無邊際，場麵哀戚驚人！
我想起我的板垣大人，他也是率軍出征的人，但是始終沒有回來……就算回來，他去哪裏找我呢？城堡被火吞噬了，剩下的隻有焦屍與敗壞的城牆，他該去哪裏找我呢？
「公主，渴嗎？」小夏含著淚，她的父母已經被倒下的梁柱壓死了，忍著悲痛還在伺候我。
「不渴。」我推開水，「妳喝點吧，妳嘴唇好幹……。」我回首看向臉上都是黑炭的侍女們，「讓大家都喝點，誌乃，妳幫忙分水。」
「公主，妳先喝吧！我們趕了這麽長的路……。」小夏急欲要喂我喝水。
我擰起眉，製止她湊近的手，「小夏，妳們是為了保護我而存在的，妳們倒下去的話，誰帶我到安全的地方？」
小夏哭出聲來，顫巍巍的喝下我賜的水，誌乃用一種詭異的眼神望著我，裏頭帶著種奇異的情愫，恭恭敬敬的朝我行禮後，開始為侍女及士兵們分水。
我們躲在樹林裏，誰也不敢妄動。
敵軍掃平了我美麗的城池還不夠，他們衝著我來，要生擒活捉木花開耶姬，當眾斬首，以敬效尤！
因為有我這個神女在，甲斐就會延續，這個城邦將永遠不會落入敵人之手！敵方不信我這個神話，他們有自己信奉的神，他們要把我殺了，破除所有人的希望，將我的頭插在長矛裏高高舉起，告訴大家：木花開耶姬已亡，沒有人會再庇護你們了！
我，絕對不能被抓到！我是大家唯一的希望！
「公主，前方有個村落，我們可以在那兒稍事休息，渡過一晚。」一名兵士前來稟報。
「村落……是我們的嗎？」
「應該是。」兵士為之一頓，「不過已經被滅村了。」
「滅──」
「是的，燒殺擄掠，隻剩幾間屋子勉強還能住人。」兵士跪在地上，頭低垂著，「請公主稍等，我們正在清理。」
我絕望的閉上雙眼，也隻能這樣了。「嗯！」
我回首望去，我幾乎見不著大家的臉，隻知道連趕了三天三夜的路，大家都很疲憊！起初還有人扛著我，但轎夫被絆倒扭了腳，就被扔下了……我不該扔下我的子民！
不該啊！我緩步輕移，在林間走著，我突然有些恍惚，之前我也在林間玩耍時，也曾有這種感覺……彷佛我不再是我，我好像是另一個人，我站著，然後……。
一陣冷風刮過，引得我一陣哆嗦，倏而清醒，卻發現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我隻能在無星光及明月的夜晚，摸黑前進。
燈籠呢？我剛剛還提著的……人呢，應該跟著我的人怎麽一個都不剩了？小夏到哪兒去了？
沙、沙……有些細微的聲音傳來，似是有人撥動草叢的聲音。
「媽媽……。」
有人扯住了我的裙襬！
我嚇得往下望去，卻記得該摀住嘴，千萬不能叫出聲──敵軍緊追在後，絕對不能曝露行蹤！
「媽媽呢？」有個女孩子，不知何時竟也站在草叢裏，緊緊拉著我的衣裳。
我瞪大了雙眼，望著那楚楚可憐的女孩，我當然知道為什麽那女孩的身影有些模糊，周圍還泛出些光粒。
這個呼喊著媽媽的小女孩，並不是人類。
在這荒山野嶺中，若非不得已我也不會在這裏，更不可能會有走失的小女孩……更別說，這塊地，不該有任何生還者！
是那個村子留下來的童鬼嗎？
「媽媽呢？」小女孩竟皺起眉，好像對我的不予回應感到有點不悅。
我隻能摀緊嘴閉上雙眼，別過頭去，試圖不理睬的往前走！拉緊自己的裙襬，用力扯離了小女孩的手，往另一個方向而去。
隻是才轉過身，卻差點撞上一個人高馬大，一樣泛著微微藍光的男人。
「妳要去哪裏？」他皺著眉，手裏拿著斧頭。「妳不是應該保護我們嗎？」
我？我應該要保護他們！可是現在、現在這種情況，我都自身難保了──瞬間，在闃黑的草叢中，倏地出現點點藍光。
所有的鬼影一一浮現，他們身上或插著箭、或被砍得肚破腸流、或是身首異處，全部塞滿她的視線範圍，哀鳴著。
我知道、我知道大家都很痛，我知道大家喊著為什麽，戰爭毀掉了一切，家園、親人、甚至性命！但是我現在什麽都做不到，我隻能拚命的搖頭，淚水不停地被擠出來，全身不由得顫抖著。
拉著裙襬的小手又搖了搖我，「妳看！」
小女孩指向遠方，遠處火光衝天，點點火把照亮黑夜，隱約的，還可以聽見戰鼓聲！我倒抽一口氣，敵軍追到了？
「誰也不該闖入我們的家園。」執斧的男人低沉的咆哮著，「妳怎麽可以放任這種事情發生！」
鬼魂們朝著我聚集而來，密集的向我湧來，他們質問著、他們怒吼著，我卻恐懼的不停顫抖，心裏想著的是小夏、想著的是我深愛著的男人──
「啊───」
「公主！」小夏的聲音傳來，身後的草叢窸窣作響，「公主！妳怎麽跑到這
麽遠的地方來？」
我回首，鬼影們已消失了。「他們……被殺死的村民們！」
「公主，我們得快走，他們追上了！」小夏慌亂的低喊著，我拉高礙腳的裙襬快步走著，前方的將士們個個緊張的往這兒望過來，然後我瞧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個男人從人群中緩步走來，他穿著盔甲，手臂上紮著白布，但是我認得……我認得他就是我朝思暮想那個男人！
我不顧一切的飛奔而去，撲進他的懷裏！
「板垣大人！」我緊緊的抱住他，「我以為你已經死了！我以為……。」
「公主……。」板垣大人溫柔的撫著我的臉龐，「我沒事，我回來了！」
我真的是泣不成聲，我做過太多可怕的惡夢，夢裏的板垣大人都被萬箭射穿，在血泊中呼喚我的名字，我甚至已經認定他不會再回來了！
而我曾祈禱著，就算他死了，也請讓他的英魂回到我身邊啊！
幾名兵士前來報告，板垣大人擰眉聆聽，緊繃的氣氛蔓延著，我隻能聽著他的心跳聲與戰鼓聲一樣隆隆作響。
「情況非常危急，我們必須先保護公主離開。」板垣大人凝重的發號施令，「主公已經在安全的地點等待了，必須要讓公主平安的抵達才行！」
我淌著淚，還要有更多人的犧牲？
「板垣大人，不能全部都走嗎？」我扣住他的手，「我不希望再有人死了！我也不想扔下任何一位子民！」
板垣大人凝視著我，眼底帶了悲憐，輕柔的再度撫上我的臉龐，「隻要妳留下來，就不需要其他人的犧牲。」
咦？我圓睜雙眸，聽不懂他的意思。
「板垣大人！放肆！你想出賣公主嗎？」小夏立刻衝到我麵前，雙手呈大字型的護住我！
「怎麽可能？確保公主安然無事，是我唯一的責任！」板垣大人忽然掠過我身邊，走向了誌乃，「神女公主，請隨我們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