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執子之手 (2)

“……”她仍不回答。

“你倒是說句話啊?”

“你要我說什麽啊?我從沒受過這樣的羞辱……”

伴著這句話,她憋了半天的眼淚流了出來。

“哎呀好啦,又不是我羞辱你!”

我拿了張麵巾紙幫她擦眼淚,可被她擋開了。

“李守傑,你給我說實話,你到底離婚沒有?”她奪去了紙,自己邊擦淚邊問。

“當然離了啊?這能騙你嗎?”我納悶地說,“離婚證就在保險櫃裏放著呢,你要不要看看?”

“我要看!”

“好,這就給你看。”

我打開保險櫃,找出那張綠色的救命符遞給她。

她接過我的離婚證,像銀行職員驗鈔般看了又看,又像海關職員般把照片上的人跟我比了又比。確認無誤後,她把離婚證還給我。

剛接到手裏,她又搶了回去看了一眼,實在看不出什麽破綻,這才又還給我。然後審問:

“那她怎麽自稱是你老婆?”

“什麽?她……自稱是我老婆?”我驚訝極了,“她什麽時候自稱是我老婆?”

“就剛才!”

“她怎麽說的?”

“她說她是你的愛人。”

“我的愛人?靠,她有病吧?真是有病!”我隻能這麽評論前妻的行為了。又安慰她:“算了,都過去了,咱們不理她就是了。”

說完,我捧起她的腳為她按摩傷處。

“不行!你解釋清楚,她為什麽自稱是你老婆?”她不依不饒。

“我哪兒知道啊?離婚證都讓你看了,我還能解釋什麽?”

“她為什麽自稱是你老婆?你倆背地裏有什麽來往?”

“沒有,絕對沒有!我以人格擔保,對天發誓!”

“那她為什麽自稱是你老婆?”

汗,這話轉一圈又繞回去了。

“我哪兒知道啊?嘴在她身上長著,她可以說是我老婆,也可以說是小布什的老婆,普京的老婆,我哪兒能管得著她啊?”

“那她為什麽隻說是你老婆?”

我暈,你有完沒完啊?我一陣鬱悶。

不過,經過這番對話,我發現她的表情有些鬆動。於是繼續逗她開心:“廢話,她要說她是小布什的老婆,你信嘛?還不直接叫救護車送安定醫院去了?”

她這才穩定了情緒,沒好氣地說了句:“錯啦,是那一隻。”

“什麽?”我不明白。

“我是說你揉錯了!是另外一隻腳崴了,笨蛋。”

我嘿嘿一笑,連忙糾正錯誤:“咱們去醫院看看吧?”

“算了,不用了,崴得不厲害。”

“那也得去,萬一出什麽事兒呢?”

“我不去。好不容易到星期六,我可不想在醫院耗著。”

“那擦點紅花油吧?”

“嗯。”

我找出瓶紅花油,脫掉她的漁網襪敷在傷處,繼續揉搓。

“守傑,咱倆談談吧,有些話想跟你說。”C女看了看自己的腳踝,見沒腫起來,就躺了下去,順手扯了被子蓋在身上,“咱倆相處這麽久,一直都沒認真地談過。”

“嗯,行啊。”

其實自她生日那天,我們交換過愛情觀之後,我就覺得兩人應該打開心扉談談了。隻是到了年末,我們都比較忙,這才拖了過去。

“守傑,你覺得我怎麽樣?”她先發問。

“你?你很好,真的很好,能遇到你,我覺得非常幸運。”我特別加重了“真”和“非常”兩個詞。本來還想說“對你很滿意”,但一想她這種高傲獨立的女人,根本用不著我滿意與否,也就沒說。

“Goon。”

“起初隻是覺得你漂亮幹練有氣質,又發現你有教養有品位,越處我越發現你的優點。特別是去思陵那次,我突然間就跟你產生了心有靈犀的感覺。”

“嗯,那次我也有這種感覺。”她點頭答道,“Goon。”

“而且跟你相處,我覺得特別默契。你所想做的,往往正是我也想做的,你每提出一個建議,都讓我正中下懷的感覺。”

“嗯,還有呢?”

“還有你對愛情的理解,讓我感到,我和你,其實都在渴望一份真正的愛情。”

“嗯,還有嗎?”

“還有。反正跟你越處,我越喜歡你。起初你就很吸引我,但那隻是外在的吸引。處的時間久了,我發現你的內在更美。我本來已經把你想得很好了,可你總是能讓我覺得,你本人比我想象中的更好。所以我覺得我對你的感情越來越深……”

她突然打斷了我,說:“守傑,你知不知道?你給我的感覺是一樣的?”

“是嗎?”

“嗯。你剛才說你對我的感覺時,我就有點兒奇怪,你怎麽把我想對你說的那些話,都說出來了呢?”

“啊?真的?不會吧……”

“是。比如那句‘你本人比我想象的更好’,我真的想對你這麽說來著。現在你先說出來了,讓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說了。”

“哈,是嗎?……我的天哪!所以,我覺得咱倆才是天生的一對兒,你才是我要找的人!”我脫口而出。

就在這一瞬間,我已經徹底否定了小家碧玉的D女。

C女和D女,我拿她倆已經翻來覆去對比很久了。作為被婚姻深深傷害、又被A女、B女急功近利的心態震驚了的人,我的這次對比格外慎重,甚至有些刻薄,有些不道德。但我沒辦法,我隻能這樣做。我不想傷害別人,但我也怕被別人傷害。

以往的婚姻對我的傷害是致命的,但還心存一線希望。而遇到A女後短短兩個月我就經曆了從感動、憧憬到厭倦、幻滅的全過程,讓我對女人這個群體產生了懷疑。我再也不敢隨便選擇一個女人去投入地愛她,哪怕是實際上都很好的C女和D女,我一樣疑神疑鬼。

我的理智時刻提醒我,一定要在真正愛上這個人之前弄清楚她跟自己是否合拍。當然,這種選擇是雙向的,在我對比她倆時,或許她們也在拿著我跟別人對比。

愛情,不完全是理性行為,感性也起決定性作用。這次,我在措手不及的情況下,腦子裏唯一想到的人就是C女,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她。這說明,我真正愛的是她,而不是D女。隻是以前,我被惰性,或者再等等看看之類的心理所束縛,沒有下決心。

對D女雖有很多牽掛和欣賞,但不是愛情。

我對D女有些抱歉,這個小師妹其實也挺招人喜歡的,如果沒遇到C女的話,我肯定選的是她。我不想傷害D女,但沒辦法,我隻能選擇一個人做我的妻子。我淘汰她的原因不是因為她條件不好,或感覺不好,而是因為和她相處,我找不到與C女那種靈魂深處的共鳴感。那種感覺,對經曆了十年浩劫的我來說,是做夢都不敢想象的奢侈品,所以根本沒有列入我最初擇偶的考慮範圍裏去。可是我意外地發現了,才知道原來世間還有這樣可貴的情感——這是很多人一生都無法體驗到的真愛,我竟然得到了。

C女就是那個與我相近的靈魂,我和她能夠在無限感覺中和諧地交融。

C女和我,在生活及忠實、善良、美麗事物方麵,存在著和諧與默契。

“守傑,其實,你第一次到我家,對我說,我買那幅畫是在等一個人的時候,我憑直覺感到,你就是我等的那個人。”

“是嗎?”

“是。你懂我的心,所以那天晚上我就把身體給了你。”

“其實,孫倩,我當時也想過,我是不是你等的那個人……”

“隻是以前的婚姻,還有離婚後遇到的一些人,給我傷害太大了。我不敢相信這輩子還真的能夠等來這個人。所以,我沒敢把自己的心馬上交給你,我……”

說到這裏,淚水再度從她眼中滑落。我忙替她擦了擦淚。她化了煙薰妝,眼睛看上去霧蒙蒙的。

“你不了解我的過去,我本來不想對任何人提起,一輩子都不想說。”她不再流淚,而是淡淡地說。

的確,我不了解她的過去。

這次不同了。C女自己提起這事,表明她願意向我徹底敞開心扉。

C女也出身於一個普通幹部家庭。她父母職位不高,但都是老大學生;她成長環境單純,家教極嚴。C女的氣質,是從小點滴養成的。但嚴厲的家教也讓她產生了很深的叛逆性格,雖然她外表不張狂,但內心固執,孤傲自戀,不能忍受任何屈辱。在物質、地位和尊嚴麵前,她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尊嚴。

C女的前夫是個衙內子弟,兩人也是大學同學。以C女的個性,她是不會主動招惹紈絝子弟的,但那時她前夫對她追得很緊,而且顯得也很有教養,很會體貼人,長得也帥。時間久了,這些優點也讓C女怦然心動,進了傳說中的“豪門”。

婚後,C女做了全職太太。在那個家庭,實在沒有什麽必要出來工作。但是她慢慢發現,前夫是個花花公子,玩女人是他最大的愛好。很快,他就對到手的C女產生了審美疲勞,四處尋花問柳。起初還掖著藏著,但C女懷了孩子以後,她的前夫更加一碼,每天泡在女人堆裏。

沒有不透風的牆,C女產後沒多久知道了此事,跟前夫大吵一架。本來還想,對方要有悔意就吃了這個蒼蠅算了。誰知前夫倒打一耙,對她一陣怒罵,意思是:你找上我,算你八輩子積德光宗耀祖了,你還在我麵前犯什麽橫?

C女以往生活在王子與公主的浪漫童話裏,此刻發現前夫忽然換了一副麵孔,她完全無法接受。也就是從那一刻起,她的愛情死了。

但愛情死了,還有婚姻,還有孩子。C女跟當年的我做出的選擇一樣:為了孩子維持婚姻,哪怕已沒有愛,隻有責任。

但她無法欺騙自己的心。不公平感、受屈辱感、被出賣感始終揮之不去,折磨著她,壓抑著她。

為了求得心理平衡,C女跟公婆說理,希望能從他們這裏得到一點理解。那麽,她獲得心理平衡後,可能就忍氣吞聲了。

但她沒有想到,公婆雖混得有頭有臉,卻一味護短,說:男人嘛,年輕時誰不花幾年?老了自然就會收心。

最後一線希望破滅了。於是她對公婆說:要維持一個家庭,彼此保持忠貞是最起碼的。以前的問題,她可以既往不咎;但以後這樣的事情,絕不能再有。否則的話,她寧可離婚。

公婆聽出C女有威脅意味,不由得惱羞成怒。他們早已習慣了高高在上被人逢迎的地位,聽不得有人威脅自己。

公婆的臉色陰沉下來,向C女發出最後通牒:如果再糾纏不休,做老人的可就不能允許了。意思是,你要是再鬧,那就要趕你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