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列車時刻表的用處是令你誤車

我最喜歡列車時刻表(包括汽車時刻表)了。對於一個不帶太多東西,尤其不愛帶書出門的人而言,它們是最好的伴侶:當你無聊的時候,時刻表是謀殺時間的利器,因為要搞懂它們太難了。

世界上一定專門有一個人負責設計時刻表的折疊方式。因為工作太無聊,為了彰顯他也是動了腦筋的,所以時刻表總是被複雜地折疊成一個小方塊。這些折疊得很妥當的時刻表在被打開一次之後絕對難以恢複原狀,哪怕你把大腦折皺裏最後一點兒智商翻出來,也隻能勉強地把它們胡亂塞到口袋裏。好似一個被綁的人,左腿反綁在褲腰上,手繞過頭跟屁股綁在一起,右腳的後腳跟從左手胳膊肘掠過之後貼在後腦勺西南側。受了這樣大委屈的時刻表們總是奮力地從口袋裏蹦出來,把自己弄丟,或者幹脆爛成小碎片。

在意大利拿到過一種時刻表,把火車和汽車的出發時間“有機而科學地”結合在一起,它有點兒像小時候玩的紙翻花,每一個不同展開麵都是一路車次的時間,智商270以上的人才能把它順利折回去。

而瑞士有種列車時刻表跟旅行攻略印在一起,尺寸達一平方米。你必須把整張東西顛三倒四前前後後找一遍,才能找到位於這張紙上某個鳥不拉屎地方的小小的時刻表。這時候你最好把它背下來,否則下一次還得重複一次這種練太極一樣的動作,展開─顛倒─翻轉─顛倒─又翻轉─扔掉。

葡萄牙一個小鎮裏的汽車時刻表的折疊方式倒是淳樸,它是被複印在一張A4紙上的,怎麽折全看你高興,折成紙飛機也行,千紙鶴也行,手風琴也行。所以它不免擁有另外一個缺點,以彌補在折疊方式上的便捷──它根本讓人無法看懂。

那個下午我拿著一張這樣的汽車時刻表,坐在長板凳上開始研究。我小心翼翼地把大腦折皺全部攤平,以便抖出所有的智慧來對付這張A4紙上密密麻麻的格子,數字和符號。

看著看著,眼前一黑,車來了,又走了,我沒理會。

依舊看不懂,眼前又一黑,車來了,又走了,我還是沒理會。

那該死的去村裏的巴士到底星期幾的幾點開?我努力尋找這個答案,眼前又一黑。我抬頭,見到一輛大巴停在我麵前,下來一個麵目忠厚的老司機。

“SAGRES,SAGRES。”我衝他反複地說著這個地名,揮舞著手上的汽車時刻表。

他無奈地聳肩,拉著我到一個巨大的汽車時刻表麵前,指指畫畫,又指指畫畫。由於這個汽車時刻表隻是我手上那張的綠巨人浩克版,所以我依然一臉茫然。

這時旁邊一個一直在等車的當地人用流利的英語告訴我:“他告訴你說,他剛才開回來這班車就是今天去SAGRES的最後一班。不過,小姐,你一直坐在那裏,去SAGRES的班車在你麵前停了兩班,又走了兩班,你為什麽都不上車呢?”

我眼前一黑。

後來我甚至已經把它珍重地收藏起來,打算回國之後找高手幫我破解。隻是有一天當我收拾行李的時候重新打開它,卻怎麽也想不起這到底是張什麽?──離開了汽車站這個特定的環境,它甚至把自己是張時刻表的身份都隱藏起來了。於是我憤而把這張“廢紙”扔掉,直到很久以後,才想起來自己扔的是什麽。

事實上我雖然從南到北縱橫了整個葡萄牙,卻一次也沒有看懂過任何一張時刻表。也許一個人必須擁有統籌、計算、排除、繪畫、製圖、想象、提煉等技能,才能從葡萄牙那些抽象的時刻表裏獲得想要的資訊。

我一次又一次地打開它們,暗自背誦:井號代表一、三、五開;星號是二、四不開;圓圈是除了周六不開,其他時間都開;但是實心圓圈隻周六和周三下午開;如果碰到節假日,星號和菱形都不開;不過如果節假日正好是周一的話,#號會開……

如此,我仿佛隻聽見麥兜它媽說的那個讓人瘋掉的紙包雞。

當誤車次數達到了已經“數也數不清楚”的地步,我終於放棄了對列車時刻表的學習。

但是,雖然我從來看不懂時刻表,也看不懂地圖,還是固執地到任何一個地方都先把這兩者拿在手裏。要曉得,長夜漫漫,又不搞豔遇,沒有一兩個永遠搞不懂的斯芬克斯之謎,日子很難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