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見證

穆文淵看楊度全然沒把自己放在眼裏,微微有些生氣,但他飽讀聖賢書,涵養極深,也不再與楊度辯駁。倒是周座師和下麵一眾學子看不過眼,有人忍不住說道:“穆先生是什麽身份?怎麽可能言語有虛?”

就連楊度身邊的跟班也悄悄拉拉他的衣袖,湊在耳朵邊說道:“楊少爺,今天咱們主要是扳倒方岩,別的人,不用理會。尤其這穆先生,更是得罪不得。雲京城的文人學者都視他為文壇魁首,把他得罪了,那幫窮書生口誅筆伐,誰都承受不起啊。”

“既然大家都空口無憑,那就找個證人吧。”楊度眼珠子一轉,立即拋出早就想好的對策:“漢威國雖然人口眾多,但天下間每州每縣,戶籍都在戶部存檔,我在這裏說的話,你們不信,總不能不信戶部的存檔吧?”

方岩心裏一直有些忐忑,穆文淵和阿滿的出現,讓他始料未及,本以為事態會稍稍平息,卻沒想到楊度一轉手就拋出這樣一道殺手鐧來。戶部裏存著天下間州府縣內的詳細戶籍名冊,無論是誰,隻要翻出戶部的存檔,其身份將會一目了然,萬萬做不得假。

鬥雞眼大叔和徐烈等平時跟方岩交好的學子也是搖移不定,猜不出他的真實身份。

尤其是鬥雞眼大叔,既想依靠方岩,又害怕楊度所言不虛,自己受牽連,在旁邊皺眉不語,一雙綠豆眼睛時不時的四處掃視。

“方……方兄,你這個。”鬥雞眼大叔實在是忍不住了,想跟方岩討一句交底的話:“你的身份,到底,這個是不是……”

方岩尚未說話,那穆文淵淡淡看了楊度一眼,說道:“沒想到我家東翁剛剛來到雲京不久,卻是得罪了人,這種莫須有的罪名,放在誰身上,都是一身濃墨,抹都抹不幹淨,既然這樣,那就請戶部來人當麵取戶籍名冊查驗一番吧。”

“慢著!”楊度得理不饒人,也不管穆文淵是什麽臉色,上前一步:“別以為本少爺什麽都不懂,戶部那些芝麻綠豆一般的小官,平時窮的叮當亂響,隻需幾兩銀子,叫他們幹什麽,他們就幹什麽。你們若是事先買通了這些小官,過來隨便亂說一氣,仍然是真相不白。”

“你!”以穆文淵的身份,跟楊度好好解釋這麽多,已經是難能可貴,卻沒想到這少年竟然如此跋扈。

即便穆文淵修養再好,也忍不住微微發怒:“那就直接請一位戶部侍郎過來,堂堂二品大員,他說的話,總不會是亂說一氣,來啊,拿我的名帖,到戶部去一趟,請司馬侍郎過來一見。”

“都說穆文淵先生是無冕之王,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戶部司馬侍郎,等閑的官員想見上一見,還要提前約定日子,穆先生一個名帖,就能把他叫來,這份麵子,即便親王,也不過如此吧。”

“穆先生桃李滿天下,別說司馬侍郎,就算去請戶部的尚書,也沒有不來的道理。看起來,文武兩道,隻要精於其一,就能出人頭地光宗耀祖啊。”

穆文淵身邊一名大漢接過他的名帖,一溜煙離開上武院,直奔戶部而去。

“怪了!”楊度看著穆文淵胸有成竹的樣子,也有點不安,轉頭把自己的一個跟班叫來,低聲問道:“先前你查實的情況,到底可靠不可靠!”

“千真萬確啊!那鄉巴佬的的確確就是鎮北候府的一個賤民仆役。”

“事已至此,要是你的消息有誤,就等於當眾自己打自己的臉!”楊度惡狠狠的盯了跟班一眼。他原本是躊躇滿誌,但半途橫生變故,心裏越來越沒底。不過現在已是到了騎虎難下的地步,不管怎麽說,他都得咬牙撐下去。

整個上武院自從創辦以來,尚是首次發生如此離奇的事情,不但那些學子們等著看熱鬧,就連幾位座師,心裏也隱隱的翹首企盼,想知道最終結果。

鬥雞眼大叔這麽大年紀畢竟不是白混的,仔細一加分析,心裏立即有了主意,連穆文淵這種身份的人,都自稱是方岩的文案師爺,怎麽可能會是賤民身份。

“方兄!我是絕對相信你的,那些人胡說八道,我根本不屑一顧。等下由戶部的人查明真相,我看他們一夥人的臉皮往那裏放。”

鬥雞眼大叔匆匆忙忙趁著這個大好機會來表忠心,但方岩還是穩不住神,他自己的身份,自己當然清楚,就算那些禮物貨真價實,戶部的戶籍名冊,卻是不會說謊的。

等了不到半個時辰,學堂門外就快步走來一名五十歲左右的二品文官,正是當朝戶部的侍郎,司馬齊。上武院雖然隸屬兵部,但司馬侍郎主管戶部,也是手握實權的人物,所以幾個座師忙不迭的過來見禮。

那司馬侍郎卻顧不上理會周座師他們,上來滿臉笑容,對穆文淵說道:“文淵兄,真正想不到啊,還能記得起愚兄來。”

“那裏那裏,穆某一介布衣,平時懶散慣了,知道司馬兄平時公務繁忙,不敢時時叨擾。”

“媽的!”楊度見此情景,暗道不妙:“這司馬老頭跟姓穆的看起來早就認識,兩人難免會上下其手,替方岩開脫。不過,方岩隻是賤民,那裏來的這麽大麵子,又請的動文壇領袖,又請得動當朝大員?難道是鎮北候府得到消息,提前安排的?”

穆文淵跟司馬齊寒暄幾句,接著就說起正事。穆文淵微笑道:“今天勞動司馬兄,實屬迫不得已。”

“好說,好說。剛才貴府的管事到戶部時,說明了來意,我已經派人將燕州六府的戶籍名冊全數帶來。”司馬齊回身吩咐一個隨行的官員:“叫他們把戶籍名冊抬上來。”

第六十七驗明真身

漢威國疆域廣闊,加之這些天國力強盛,因此百姓繁衍生息,人丁滋長的極為迅速。單是燕州六個府的戶籍名冊,就裝了滿滿一大箱子。

幾個戶部的雜役將裝著名冊的箱子抬進學堂,司馬齊笑著問道:“尚不知道先生具體要查詢何人?”

“哦,是這樣,鄙家主前不久剛剛落足雲京,卻有人私下裏懷疑他的身份,因此,特麻煩司馬大人當麵查證一番。”

“何人如此大膽!”司馬齊氣的直吹胡子:“以先生的聲名,還有人加以懷疑?真正是豈有此理。”

穆文淵在雲京城內名氣太大,就連司馬齊這樣的大員,也少不得奉承幾句。

“查證一下也好,免得一些居心叵測之人念念不忘。司馬兄,我家東翁姓方,諱岩,就請在戶籍名冊上好好查找吧。”

穆文淵報出了方岩姓名,司馬齊回身囑咐,他隨行的官員就在一大箱子戶籍名冊中細細查找起來。滿學堂的人大氣也不敢多出一口,均都緊緊注視著那官員的舉動。

趁著這機會,那四十多歲的管家阿滿快步走到方岩麵前,恭恭敬敬施了一禮,說道:“少主,小人因為采辦禮物,所以來的遲了一步,還望少主恕罪。”

阿滿適才麵對其他人時,神情雖然說不上傲慢,但也有一點點武道強者的淩人氣勢,但此時麵對方岩,卻是發自內心的恭敬。方岩一時間手足無措,試問這世間,有多少人能受得武道宗師的誠心一拜?

不過阿滿和穆文淵已經把戲演到這份上,方岩也不敢隨意謙虛,免得被人看穿,於是親切說道:“滿叔,給幾位座師的禮物,我提前已經預備了,卻忘記了告訴你一聲,叫你跟穆先生又多跑了一趟。”

“替少主分憂,乃我等的份內之時。”阿滿眨眨眼睛,一語雙關道。

方岩已經確認,這阿滿和穆文淵,十有便是蕭嶽暗中派來替自己的解圍的。

“我真是糊塗了。”方岩暗自想道:“以蕭兄弟的脾氣,知道我有大禍臨頭,他必然不會袖手不理,前幾天我一番勸說,蕭兄弟就絕口不提此事,原以為他是被我說服了,誰知道,還是暗中替我做了打算。”

方岩心裏又是一陣說不出的感動。

幾個眼尖的學子看到阿滿對方岩的態度,都在心裏緊張謀劃著。

“拿一個武宗當管家,這等魄力,放眼天下,能有幾個?楊度汙蔑方兄為賤籍,肯定是胡說八道。”

“今天可是討好方兄的大好時機,以現在情況來看,多半是楊度被方兄壓製,心裏不服,故意出來惹事,我得提前向方兄靠攏,不能落在別人後頭。”

“患難見真情,這種機會不可多得,卻是我跟方兄拉近關係的大好時機。”

幾個學子打定主意,紛紛向方岩低聲示好,同時表示對楊度這種下三濫的行徑甚為不屑。那鬥雞眼大叔更是積極,不由自主又朝方岩這邊坐了坐,冷哼道:“方兄你放心,今天不管誰來為難你,老子一定要替你討個公道。”

這幾人尚在嘰嘰喳喳的討好方岩,那邊查證戶籍的官員已經從密密麻麻的名冊中翻到了記載方岩身份的這一頁。

“司馬大人,已找到了穆先生家主方岩這一頁。”

“拿來我看。”司馬齊一伸手:“是非公斷,自有本官做主。”

“司馬兄。”穆文淵輕輕一攔,說道:“既然已經找到,不如當眾念了出來,讓在場人都有個公論。”

“也好。”司馬齊清清嗓子,照著手中名冊,一字一句的念了下去。

戶部存檔的戶籍名冊,記錄極為詳盡,不但本人年齡籍貫出身都有記載,連祖上若幹代的身份,也略略記了幾筆。

眾學子和幾位座師豎著耳朵,聽的一絲不爽。名冊上記錄,方岩祖籍燕州鎮江府,祖上不但世代經商,而且還出過三兩個朝廷命官。雖然比不得雲京城的世襲貴族,但也是一等一的世家。

“原來真是如此。我就說了,方兄學識修養,都是上乘,必然是世家中的公子少爺嘛。”

“哼!現在,看誰還敢來胡說八道。”徐烈心裏一陣興奮。

一眾人竊竊私語,看向楊度的目光中都帶著幾絲鄙夷,就連周座師他們,也都麵有不快。

“我不信!”楊度丟不起這個人,大吼一聲,跳到司馬齊麵前,一把奪去他手中的戶籍名冊,飛快的瀏覽一遍,但白紙黑字,一筆一筆記錄的十分清楚,不論他信或不信,事實確是如此。

“你們!你們上下其手!替這賤民掩飾,將來事發,誰都逃不了!”

司馬齊頓時暈頭轉向,停了停,才訓斥道:“你是什麽人!就算不信本官這個朝廷命官,難道連戶部存檔的名冊也信不過?在這裏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我是什麽人?”事到如今,楊度也隻好搬出父親的名頭來壓一壓司馬齊:“我父親乃是龍江候!”

“龍江候又如何?”司馬齊淡然道:“他也不過就是朝廷中一個官員而已,都是替當今人皇辦事,與一個七品的縣令有和區別?”

“你!!!”

楊度有所不知,這司馬齊在朝中一向依附於鎮北候,抬出龍江候壓製他,可以說是大錯特錯了。

“司馬兄,此事已有公論,小弟這次可是欠了司馬兄一個人情,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補還了。”

“公事公辦而已。”司馬齊一副秉公而斷的樣子,末了,又壓低聲音:“先生,什麽時候有空,請賜墨寶一副,我裱裝好了,掛在家裏正堂之上,別人一看家裏掛著先生的手書,我就大有臉麵了。”

“不日就遣人將拙作奉送到府上。”

“好好好,一言為定!”司馬齊大喜過望,臨出門前,又冷淡的瞟了楊度一眼。

周座師等人長長鬆了口氣,今天他們可算是大撈了一筆,司馬齊出麵替方岩澄清身份,讓他們落下心裏一塊石頭,又收了如此厚重的禮物,均都喜從心來。隻不過自持身份,不肯在這些學生麵前笑出聲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