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記憶偏差
最近的事實在太多了,一件件的讓她接受得措手不及。
趙洋的那些話原本沒有什麽,可就像是一個陰影籠罩在她的心頭。
江顏還在等她的答案,她仰起臉努力笑,“嗯!”確實很緊張。
雲薇仔細地看江顏,眼前的江顏和以前的江顏,到底有多少不同?
她從來都沒仔細想過,隻覺得是時間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跡。
人會隨著時間的改變而改變,現在的她和以前的她也一定已經有了很大變化。
她一定是想得太多了。
她努力地將思維拉回來,專注地和江顏說話,“江顏,你父親,見到我,會不會,不喜歡。”她吞吞吐吐。
她記得江顏說過,江爸爸見到陌生人會激動,不知道會不會因為她的拜訪……如果因此加重了病情,那麽她真是……
“你爸爸有什麽喜好?對了,他正病著,我進去之後是不是最好不要說話。”
服務員端來一盤盤的菜。江顏夾起第一塊放進雲薇的盤子裏。雲薇總是要低頭嚐嚐他夾過來的菜,反反複複說話又被打斷。時間一久,她終於發現好像隻有她自己在說。江顏隻是盯著她笑。
“怎麽了?”她問。
“雲薇,你嘴角有醬料。”
她正窘迫地要找紙去擦,江顏已經拿著軟軟的紙巾,伸過手來幫她擦掉了。
他的指腹無意地蹭過她的嘴角,她的臉忽然充血,比麵前的番茄醬還要紅。
“江顏,我在說見你父親的事。”
他微微一笑,“有我在,你放心。”
“我們公司要設立一個新部門。”
雖然印象裏江顏不愛聽她講工作上的事,但是她覺得現在的江顏和以前不同了,所以試探著說出口。
這一次江顏露出很樂意聽下去的表情。
雲薇從包裏拿出一紙競聘書,“公司要求競聘上崗。”BOSS本來圈定由她來擔任第二負責人,卻中途生變,選了公司裏幾個精英一次參加競聘。“我覺得這樣也好,大家都是靠自己能力去爭取。”
競聘書寫得很好,內容幹淨利落,簡單扼要,是她的風格,平時看起來不起眼,關鍵時刻卻總是能發揮她聰明的才能,讓人一眼驚豔。
“幫我提提意見。”雲薇笑眯眯地將筆遞過去。
行業內雜誌,江顏被評為最有潛力的才俊,這樣的人在身邊,不用實在太浪費了。
那麽優秀的江顏。雲薇笑眯眯地看著江顏在她競聘書上又加了幾筆。沉著自信的江顏和以前那個陽光的江顏。
到底哪個更好些?
雲薇懷疑江顏知道他們這次開會的重點,否則她的競聘書不會一舉擊中要害。
特別是,競聘書上最後一個問題,要闡述——如果我擔任這個部門的第二負責人,我將怎麽開展下麵的工作。江顏羅列的幾條中就有BOSS會上直接詢問的問題。
其他人在問題前苦苦思考時,她已經胸有成竹,隻等著BOSS看到她的競聘書。
最後的結果當然不用說。塵埃落定,桂冠落在了她的頭上。
這一場戰役打得備受矚目,她也做了一次主角,讓大家投以羨慕的目光。
小秋直說:“喂,有人指點吧!”
會議過後,雲薇在樓梯間裏,興衝衝地給江顏打電話,“行了。”在公司裏,說話必須隱晦,她知道江顏一定能聽得懂。
江顏笑。
“晚上我們一起吃飯吧!”
“你晚上不用請客嗎?”
她一高興竟然忘了,但凡有這種升遷的好事,都要請大家吃飯。
“那我們……”
“晚上我等你。”
雲薇從樓梯間走回來,碰到送花公司捧著鮮花上樓。一大束一大束的百合花,配花是藍色的勿忘我。一般市麵上看到的都是紫色的勿忘我,這種純正的藍色勿忘我很少有人會用。
她到現在為止,也才是第二次見到這種花。
她一邊看這些昂貴的鮮花,一邊跟著送花的人一起向辦公室走去。這種花是很貴的,不知道誰會一下子送出這麽多。
以前她和江顏生氣,江顏拿著一大束玫瑰花來哄她,她看著他一臉的懊悔,再也沒有了平時的神氣,她說:“好吧,看在這束玫瑰的分上,我原諒你一次,要是敢有下次,就沒這麽容易了,別說99朵玫瑰花了,就算是你拿999朵百合加上藍色的勿忘我,我也得考慮考慮,要不要再原諒你。”
這些百合花,加起來應該有999朵,藍色的勿忘我也像是剛剛采來的一樣,那麽的新鮮。
雲薇也覺得好奇,公司裏不知道是誰和她有相同的愛好。
送花的人停下來,似乎是在向別人核實收花人的姓名。
她從送花人身邊走過去,順著旁邊的間隙往前……
很多女同事都向這邊望過來。應該都很好奇,這些到底都是誰的花。
雲薇看到趙秘書匆匆忙忙地從裏麵走出來。對,趙秘書是公司裏收花最多的人,她認識的公司高層尤其多,會有這種待遇也就不奇怪了。
這一次,送花的人,品味還蠻高的。
雲薇走向自己的座位。
“哎,雲薇……”同事拿著送花人的單子向她招手,“正好,你回來了。”她轉頭看送花的人,“她就是雲薇。”
“雲薇,這些花,是你的。”
她頓時愣在那裏。
什麽?這些花,竟然是她的。
“江顏,你是不是送了我花?”雲薇遲疑著開口。
“沒有。”
“怎麽?”
“沒事,我就是問問。”她掛掉電話。
不是江顏。那會是誰?隻有以前的江顏才知道她有這份喜好。想來想去,她實在沒有出手這麽闊綽的朋友。
“一定是弄錯了。”雲薇這樣說。
小秋趴在辦公桌上,“雲薇,你覺得999朵花,弄錯的幾率有多大?”
這個神秘的送花先生,雁過不留聲,連一個字條都沒留給她。
趙秘書臉色鐵青,踩著細細的高跟鞋走過來,“雲薇,你早點把這些花弄出去,這裏是辦公室,影響大家上班。”
999朵百合,擺在一起,像個花的海洋。
雲薇站在一旁。她竟然連誰送的都不知道。最後一想,反正總會有結果,錯了會有人來認領,對了總有人來承認。
她隻能夠順其自然。
江顏幫她挑了一個很好的飯店。
席間她心不在焉。雲薇總算是體會到了,如果沒有那個人,每一天都會過得像昨天,有了那個人才能真的體會到每一分每一秒都那麽不同。
要不是新老部門的上司都在,保不齊她會抽時間給江顏發短信。即便是這樣,手機放在上衣兜裏,也讓她心裏癢癢的,總想要掏出來看一看。
一圈敬酒喝下肚,她終於有時間跑出來,一出門就碰到服務員往她這屋送湯,她記得她們這桌沒有點湯湯水水。
“這是什麽?”
“醒酒湯,”服務員笑著回答,“我們店裏自己做的。”
雲薇拿走一杯喝了,湯水酸酸甜甜的,十分可口。
她掏出手機來發信息給江顏:“你推薦的飯店很好,服務員主動送來醒酒湯,很好喝,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散。”
她沒指望江顏會回信息。小秋說的好,現在不比上大學的時候了,誰還發信息那麽麻煩,打個電話能說得清楚,而且不過幾毛錢。再說她的短信裏也沒有什麽必要回複的內容。
不料她的手機很快響起來。
“我就在你隔壁。”
她半天沒有反應過來,等意識到是怎麽一回事的時候,她的心猛然之間狂跳不已。
“雲薇,快點來來來。”新上司是個熱情的人,不停地拉著她去和同事們笑談。
“雲薇,說真的,你男朋友到底是不是A公司的江顏?”公務程序例行完後,大家在好奇心驅使下,問些其他問題。
雲薇笑而不答,大家已經從她的情態中猜出答案。
“有機會一定要給我們介紹介紹。”
“今天的花也是他送的吧?”
“夠浪漫的啊,快跟我們講講你們之間的羅曼史。”
“江顏看著挺……是不是對你不這樣啊。”
她知道,她們的意思江顏平時對女性似乎有些疏遠和冷淡似的。
大家都想試圖挖出點真相。
她支吾著,仔細地聆聽旁邊屋子的動靜,飯店的隔音效果實在是好,除了同事們的笑語歡談,別的什麽都聽不見。
大家歡樂了一陣,終於結伴回家,雲薇幫大家打好車,一個個送走,然後匆匆折返回來,本想給江顏打電話,手攥到手機,忽然之間又想,既然江顏也在這裏,倒不如直接去前台問問看。
“您能不能幫我查查,今天是不是有位姓江的男士訂了個……”她的話還沒說完,順著服務員張望的目光,一眼就看到去而複返的新上司。
“雲薇,”上司急匆匆地趕過來,“我忘了,這次我來結賬。”
新上司是個有名的美人,身材苗條勻稱,微微醺醉讓她麵若桃花,她急匆匆地邊走邊與自己鬢間的兩縷慵懶的長發作鬥爭,看到雲薇,暢然一笑。
雲薇連忙微笑回應,“說好了是我請,賬單我也結好了。”
“這算是部門的活動,怎麽能讓你自己掏錢,明天你把發票給我,按費用給你報銷。”
雲薇知道不該在這時候跟她執拗,笑笑陪著她往外走。
上司邊走邊說:“你是什麽時候認識江顏的?”
雲薇抿嘴,這個問題,連她自己都找不到答案。明明已經認識很久了,可是有時候又感覺像是剛剛認識。現在站在她麵前的江顏,和她記憶中的那麽不同。
還好上司沒有過分追究,隻自顧自地說:“我早就認識江顏,還沒來公司之前,就用過他做的軟件,可是那時候,我記得他並不是江顏啊……”
上司的話顛三倒四,雲薇聽不大明白,特別是她最後的話,江顏並不是江顏,這種混亂的話,讓雲薇心裏一顫,似乎有什麽東西在腦子裏呼之欲出,可是仔細去想,卻又想不出端倪。
“我記得當時我買的那個軟件上,有他名字的拚音。我記得是有個‘u’的啊!”
上司的聲音很低,雲薇不得不稍稍低下頭去仔細聽。
“江顏沒跟你說過嗎?他是不是改過……名字。”
這一次她終於聽清楚了。
“我記得他原來叫,江……江……”
江什麽?上司似乎正從記憶裏一點點地往出挖。
“江……”
江顏。
雲薇的手腕被輕輕地握住,她嚇了一跳,回頭看。
細長的眼睛,眼角微微挑起,薄薄的嘴唇抿著,英俊的臉龐透著沉靜,他嘴角一彎露出淡淡的笑容,是江顏。
“對了我想起來了,署名的拚音好像是這麽拚的……”
江顏的手指修長,力度溫和,雲薇輕輕一動,將指尖縮進他的指縫裏。
雲薇像孩子一般噓了一聲,沒等聽到上司把話說完就拉著江顏躲到飯店的裝飾物後麵。
這一係列的動作完成之後,她忽然覺得她很幼稚,竟然會玩這種小孩子才會玩的躲貓貓遊戲。江顏也一定覺得很奇怪,可是時間緊迫她來不及做出解釋。雲薇聽著水流衝刷過假山時嘩啦啦的聲音,透過縫隙往外望去。上司果然說完話後,側過頭去找她。
“雲薇。”上司在不遠處叫她,然後四處張望。
雲薇正想是不是讓江顏留在這裏,自己走出去。剛好有一個在門口等待的同事,聽到上司的聲音,走了過來。
上司說:“雲薇哪去了?剛才她還在這邊。”
那位同事同樣向四周張望了一番。
雲薇不由得有些緊張,如果這時候她的小把戲被人看穿,那豈不是……不曉得她要怎麽解釋,酒後失行?她孩子般地收回視線,不敢過多張望,完全縮進了江顏的懷裏。
“大概是去了衛生間,她今天也喝了不少。”還好那位同事給了這番善意的答案。“我先送您回去,估計一會兒雲薇就會打來電話。”同事扶著上司往外走,離開了雲薇的視線。
雲薇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然後抬起頭看江顏。江顏的眉毛皺起,眼眸有些深暗,她從他的眼睛中看到臉色酡紅的自己。
“呃。”慌亂之中她將他的領帶都拽得淩亂。她的手指正勾著他襯衫的扣子,他身體的溫度順著她的指尖傳過來。
“你不願意讓你的同事見到我?”
“嗯!”她點頭。
她怎麽覺得他的眼睛一眯,表情變得有些深沉。尤其是他的目光,總是這樣讓人看不明白,看不透其中到底都蘊涵著些什麽。他的強硬和驕傲讓人害怕,望而生畏。她隻是覺得,那些璀璨的背後有著淡淡的落寞和悲傷,讓她覺得不舒服。
明明任何人都有弱點,他卻要裝作完美得無比強大。
人難過的時候如果沒有任何人傾訴,那隻能夠和自己心底那個小人說話,那個小人會告訴你,強大起來,沒有人會為你哀傷,為你心痛。
對不對,江顏。
想哭的時候,要笑,心裏會更痛。
雲薇笑,江顏,我可能還沒有從我的夢裏醒過來,我夢裏的你,那麽幸福,那麽快樂,無憂無慮,我從來不知道,其實你是這樣的。
你是這樣的啊。
她看他,湊近了些,然後深深呼吸,大膽地伸出手去,蓋在他的眼簾上,“江顏,不許這樣看我,我心情會不好。我不允許你再用這種淡淡的目光騙我,把我也隔絕在你的世界之外。因為從現在起,我要試著讓你幸福。”
她輕輕地貼近他懷裏,半天才離開。
他沒有她記憶中的柔軟順從,甚至有些僵硬。
她抬起頭重新看他。
不掩上眼眉還不知道,一個男人的嘴唇怎麽能長得那麽好看,唇線流暢,唇形薄卻不失豐滿,潤澤妖嬈。讓她不由自主心跳越來越快,忍不住湊過去,輕輕一吻。都是酒精惹的禍,又或者她不算是個乖乖女,骨子裏總有些劣根性。
做完蠢事之後,總是尷尬。
雲薇神情閃爍地躲避江顏的目光,然後趁著飯店的走廊裏暫時沒人,雲薇將江顏拉出來。
江顏隻是任她拉著手,不出聲地看著她。
反正江顏是他的男朋友,她會有這種親昵的行為,應該很正常吧,她決定不去解釋,而是……掩飾……
她竟然為了一個吻,到了掩飾的程度。
“呃,江顏,我們剛剛說到哪裏了?”她假意回到剛剛的話題。
“你同事。”江顏提醒。
“對,我說我不喜歡讓她們見到你。”她說著她那些怪理論,“別人也就罷了,就是我這個新上司絕對不行。她在這個行業裏可是很有名氣的,人脈廣,又……見到你一定會問東問西的,就算我在一旁也會跟你要電話號碼,然後邀請你去參加各種活動……我就是不喜歡。”
江顏似乎比剛才更加愣了,表情有些驚訝,璀璨的眼眸如同破碎的星辰,在閃爍中沉淪,他頓了頓才又問:“還有呢?”
“她長得太漂亮了。”
他想了想,“長得漂亮的人很多,不是理由。”
“可是又漂亮又有才氣的不多。”
“沒想到你還這麽崇拜她。”
酒精真是奇妙的東西,就像給人打了興奮劑。
“反正,我就是不想讓你見她,跟她打交道。”
江顏不由得笑了,“不行,做不到。除非你能超越她,做她的上司。”
“啊?”雲薇愣在那裏,看著江顏。
“如果你是她的上司,你就可以決定給不給她發喜帖,請不請她喝喜酒,要不要帶著我去給她敬酒。如果你是她的上司,將來你不舒服的時候,或者準備度假,或者懷孕做產檢,我就不用打電話去幫你向她請假。”
雲薇愣了一下,過會兒,帶著認真,“我覺得會有那麽一天,其實我比她也沒差什麽。”
江顏微微一笑,“對,這才是有信心的雲薇。”
距離真正的答案隻差一步,她不如老實交代,反正江顏今天已經被她嚇到過了。
“好吧,我承認我隻是小女人心理在作祟,不喜歡讓你看到漂亮的……”妒忌和小心眼本來就是女人的專利,她不覺得不好。
江顏停下來,看了雲薇好一會兒,淡淡的表情不複存在,清澈的目光也迷蒙起來,“雲薇,你告訴我,你是因為喜歡我。”他說完話,自顧自地一笑,仿佛是在說傻話一樣,不準備要她的答案。
雲薇頓了頓,“是的,我是因為喜歡你。”
他徹底地愣了。
如果不是她輕輕地搖晃他的袖口,她覺得他可能要一直這樣站立下去。
雲薇咬咬嘴唇,“你是不是覺得我幼稚又孩子氣?”
江顏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微微一笑。
“你不準嘲笑我。”
江顏笑了笑,“好。”
就算她的舉動確實……不好……他也不該笑意這樣明顯,滿滿的,她從未見過。
“更不準敷衍我。”
江顏說:“好。”
“那你說,你是不是覺得我今天太……”
江顏低下頭,說話的聲音很輕,輕得隻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到,“雲薇,你真是讓人驚奇。”
驚奇得進而讓他欣喜。
江顏和雲薇剛剛手挽手走到包間門口,飯店包間的門就被人從裏麵打開了。
意外地撞個對臉,那人看到江顏,立即熟絡地喊:“江顏,你的那位客人到沒到啊?我們可都等著呢!”
話剛說完就看到了江顏身邊的雲薇,“啊,這就是吧!”聲音稍稍有些激動,“江顏不夠意思,藏了這麽久,總算讓我們見了弟妹的廬山真麵目。快快快,大家快來看誰來了。”
雲薇能感覺到這一瞬間,整屋子的視線全都投射過來,她已經來不及害羞了,隻能在江顏的帶領下一個個去回應。
有人說:“呦,江顏,總是聽康健說你有喜歡的人,要不是今天看到,還以為那小子胡謅的呢。”
有人笑,“該不會是隨便找一個過來,敷衍我們的吧!”話說完,立即又向雲薇解釋,“弟妹別聽我胡說啊,我也是看到江顏一臉幸福,想趁著他高興,一逞口舌之快。”
大家忙著給雲薇騰出位置。
江顏讓雲薇坐好了,自己坐在她身邊。
“江顏,這下咱們才算是正式開始吧?”
透明的高腳杯倒上深紅的葡萄酒。歡鬧的人聲。一切都那麽美好。
原本可以永遠這麽美好下去。如果雲薇不去看別人旁邊放的那本雜誌。
是一本行業內的刊物。那人翻開的那一頁,有一張讓她覺得有幾分熟悉的照片。她沒顧得上好好看。立即有人提起其他話題。
“江顏,我從來沒見過你喝酒,這回帶著弟妹,你得喝一杯了吧!”眾人哄笑著,“弟妹批不批準啊?”
燈光下,江顏的頭發仿佛都鍍了一層酒紅色,他的眼角也染上了一抹紅暈。
雲薇還沒說話,江顏已經笑著接過酒杯。雲薇以為江顏隻會沾沾酒氣做做樣子,誰知道他垂下眼眸,仰頭將那杯酒喝了個幹淨。大概是因為從來沒見過江顏喝酒,周圍頓時呼聲四起。
淡淡的酒香,在她鼻端縈繞。
“雲薇。”江顏低聲叫她。
他總是能第一時間發現她的異常。
那本雜誌,他的照片下有他的名字和大概的介紹。
她已經不需要再進行確認。
人生雖然又重新來了一次,可是以前遇見的,現在還是又遇見了。
“弟妹在哪裏工作啊?”
雲薇將這些問題,一一作答,最終的結果是收獲了一大摞名片。其中大部分都是她馬上能用得到的關係。
“如果有什麽事,直接去找他們,他們一定會幫忙的。”
“好。”她知道,江顏今天請這一大桌酒席就是為了她,江顏向來那麽傲氣的,為了她做到了這個地步。
“對了。”桌上那本雜誌被拿起來,放到雲薇手裏。
“你知道本市要成立一家最大的私人醫院嗎?”
“這裏麵有介紹。”
雜誌在她手裏握得緊緊的,像是裏麵有她的秘密一樣,她沒有打開去看。
今天下午送進公司裏的花。如果換一種解釋呢?
蘇秦。
雲薇不時地側頭去看江顏的側臉。
如果沒有江顏,又怎麽會有蘇秦呢?
蘇秦和江顏是那麽好的朋友,因為這樣她才會認識蘇秦,他們三個人之間的關係,是很好很好的。隻是一切重新來過,她的生活軌跡已經改變,她不敢奢望以前。
沒有江顏,沒有蘇秦,連以前的朋友也一下子都消失了。她自己孤孤單單地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裏。
雲薇看著街麵上的燈紅酒綠,她忽然有一種錯覺。
其實一切並沒有變,隻是她的世界中間有那麽一截斷掉了。
坐在床邊歇了一會兒,雲薇就迫不及待地打電話給江顏。
“到了沒有?”
“到了。”
“好。”她笑,“還有沒有沒做完的工作?做完了要早點睡。”
江顏笑了,“你也早點睡,明天我到樓下接你,要和我一起去醫院。”
雲薇翻著手裏的雜誌。
“雲薇,還有別的事?”
“沒有。”
看到蘇秦,莫名其妙地想起從前。
“在看那本雜誌上介紹的,新成立的私家醫院。”
江顏頓了頓,“需要我幫你寫個計劃嗎?”
“不用了,我寫完給你看看。”
江顏不認識蘇秦。
放下電話,雲薇躺在床上,手背自然地貼著額頭,閉上眼睛,江顏不認識蘇秦,蘇秦就更不會認識她。所以……
她為什麽會覺得那麽奇怪。有一種怎麽也說不出的感覺。
朦朦朧朧地進入了夢鄉,夢到護士親切地將她推到康複院的門口,低頭笑著跟她說:“瞧,你男朋友來了。”
她模糊地向前看去,刺眼的陽光讓她的視野一片雪白,直到漸漸地一個人影走過來,擋住了光線,他挺拔的身影背對著光,整個輪廓像鍍了一層金黃色。
她看不清楚那人是誰。
隻聽到護士說:“你男朋友真好,每天都會準時過來。”
那人走過來,蹲下身,她的眼睛眨了眨。
護士對他說:“讓你買些她會感興趣的東西,你買了什麽回來?”
他提起塑料袋,她望過去,裏麵是一塊塊黑乎乎的東西。
護士笑,“她腦子裏的血塊壓迫眼部,她還看不清東西,你可以說點她平時聽習慣的話,講講你們以前的事。”她頓了頓,“這樣是幫助恢複治療最好的方法。”
他將塑料袋裏麵的東西拿出來,想要塞進她手裏,她不肯張開手,他輕柔地撫摸著她的手指,試圖取得她的信任。
護士也在一旁努力,“他是你男朋友呢,你還記得嗎?”
他靜靜地看著她。她也靜靜地坐著,隻是腦子裏一片虛無。
她的手終於張開,他將那團東西放進她的掌心,然後試著活動她的手指,那東西被她捏得不成樣子,他鬆開她的手,軟軟的東西落入他掌心,不知道他怎麽做的修飾,它搖身一變,變成了一隻漂亮的維尼熊。維尼熊大大的肚子從衣服下露出來,憨懶可愛。
護士說:“受傷之後會有信任危機,這很常見,你要慢慢來,既然她家人選擇讓你來幫她,這證明大家都知道在她心裏,你是最重要的那個人。這就夠了,總有一天,她會想起你來,然後情況就會好轉。”護士笑著說完,指著他又來問她,“他是誰,你記得起來嗎?”
護士走了之後,他開始喂她水喝。他的動作笨拙,好幾次將水滴落在她的手背上。又試了幾次,終於找到了規律。她覺得他並不會照顧人。
他基本上是不說話的,她覺得他並不像護士說的那樣,樂於在她身邊照顧她,至少她沒有找到什麽明顯的證據。他喜歡整潔,更喜歡安靜,常常在一旁看書就看很久。
她隻是茫然地看著他手裏的東西,她終於覺得沒意思的時候,他又像是了解了什麽,將手裏的東西推過來。
奇奇怪怪的符號她看不懂,她隻是一個尚在恢複期的病人。
她努力將那本書推到地上。她覺得像他這樣的人,肯定會馬上被她激怒,然後拿起東西走掉。他果然把東西拿起來,想了想走開了。
又換作護士來照顧她。
過了一會兒,他去而複返。
他將手裏的東西,放在她眼前。是一本童話書,幼稚的公主與王子的故事,老套的情節。
他蹲下身,將書擺在她的麵前。有書看總比呆坐著要好。她看了一會兒書,又偷偷看他。
他是誰?他的眼睛璀璨如星光,給她一種恍然的感覺。她怔忡了好久。
好熟悉又好陌生。
他翻過她的手,在她手心裏寫了兩個字:江顏。
睡醒了一覺滿頭大汗。兩側太陽穴突突地疼個不停。雲薇伸手去揉了揉。剛剛夢裏的情景跟真的一樣,讓她好半天也辨別不出她到底是在做夢,還是確實有這樣一段經曆。
夢裏的她是個坐在輪椅上的病人。好在她清楚地知道,她一直都很健康。手機鈴聲忽然響起來,雲薇翻身去接手機。
是康健。
“喂,”康健的聲音清楚地傳過來,“我還以為你不會接我電話了呢!”
雲薇不由得笑了,“怎麽會?”
康健說:“還不是上次,我找你說話。”
雲薇笑,“我沒那麽小氣。”
康健故意抑揚頓挫,“我知道你沒那麽小氣,不然我現在就該在某人的家裏,苦苦地請求他原諒。”
雲薇被逗笑了,“江顏沒那麽可怕!”
康健說:“你當然這麽說,他又不會對你可怕。”
康健的話說得越來越輕鬆,讓雲薇感覺他們就像是一對好友在聊天,“這幾天怎麽樣?”
“怎麽?抽時間給我做心理治療?”雲薇故意認真起來,“說真的,不大好。”
康健頓了頓,調低了身邊音響的聲音,“怎麽說?”
“精神恍惚,行動不受控製,有時候還不知所措,就像回到了很青年的時候。”不然她怎麽會一晚上做出這麽多奇怪的事來。尤其是在麵對江顏的時候,她整個人都變得怪怪的。
“是不是還覺得自己很幼稚?”
本來隻是隨便說說,沒想到康健卻說準了。
“患得患失?”
“呃!”
這樣的心情難描難繪,康健說出來,又覺得……好像是這樣。
“你不反駁,我就當你默認了。”
康健笑起來,“我的所有患者經曆這種情況的時候,我都會告訴她們,”他頓了頓,“恭喜你,你這是戀愛症候群。”
雲薇愣了一下,笑了。
這個診斷……戀愛症候群。愛上美好的事物,得到美好得不能再美好的生活,所以才患得患失。因為得到,才會怕失去。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你得了這個病,讓我很高興。”
她笑,“謝謝康醫生的診斷,就像網絡上評論你的一樣……關鍵、淩厲、迅速……”
康健十分訝異,“你在網上看我的診療記錄?”
雲薇調整一下姿勢,“是啊,不止我一個人在看,我們辦公室還有你的粉絲呢!要不要哪天見一見?”想起小秋崇拜的笑容,她總是忍不住想找個機會給這兩個人一個認識的機會。
“你都看了哪些病例?”
“我感興趣的,無非是些……生活坎坷的女性,看到你幫她們重拾信心。”雲薇笑笑,“大概是看那些病例看得過於投入,剛才我還夢到自己坐在輪椅上。”雲薇以為康健聽了也會想笑,不知道為什麽電話那邊靜寂無聲。
好半天……
“你還是不要看了。”
“怎麽?”
“影響到你的心情,我就是最大的罪人。”
雲薇想笑康健言過其實。
誰知道康健反擊了一句:“如果那是真的,你會怎麽樣?我是說,你的夢。”
她頓時怔在那裏。好半天她才說:“你說有人經過心理治療,真的會忘記一些不愉快的事嗎?”
康健說:“你問我的話,我的回答,肯定——是。”
雲薇在床上躺了好久,都沒法睡著。
最後打開電腦,在PPS上找電視劇看,看了半天,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看了些什麽,喝光了杯子裏的水,她打開門去倒水喝。正好碰到上廁所的爸爸。
“爸,”雲薇停下來,握著杯子,“忘記跟你說,明天江顏要帶我去見他爸爸。”
“明天?”
雲薇看了看表,事實上已經是今天。
“你準備了東西嗎?”
“還沒來得及。江顏的爸爸是病人,我也不知道該買些什麽。”
“第一次拜見對方父母,總要正式一些。”
雲薇點頭,“明天周末,我上午去看媽媽,順便把東西買回來。”
父親說:“不要想太多,早點睡,明天要有精神。”
大約到了淩晨4點,她才算睡著,正睡得香甜,隱約聽到父親跟人說話。
“昨晚睡得不好,還沒起來。”
可能是母親來的電話。
“我看很緊張……說要上午起來去醫院,然後買東西回來……讓她再睡一會兒,我再叫她……”
想著現在還早,稍稍再睡一會兒也可以,就翻了個身很快進入了夢鄉。
雲薇說不上是怎麽醒來的,隻覺得這一覺睡得很舒服,隻是抬手看表已經十一點半,客廳裏隱約有聲音,想必是父親在小聲地看電視。站起身,邊綁頭發,邊打開臥室的門。
“爸”字剛出口,頓時愣住了,看著客廳裏的另一個人,好半天才叫,“江顏。”
兩個男人正在客廳裏下圍棋。熱騰騰的茶,氣氛和諧。
她就這麽不經意地走出來,穿著睡衣和拖鞋,然後呆木若雞。
兩個男人同時看他,表現完全不一樣。
父親慈愛地笑笑,“醒了?江顏來了。”然後注意力就回到了棋局上。
她站在那裏,一時之間找不到熟悉的詞語打招呼。
直到發現江顏的目光從她的臉上,稍稍遊離到她的胸口,她這才低頭看,睡衣的兩顆扣子,早不知道在什麽時候,被她揉搓開了。她甚至連內衣都沒有穿。泄露春光,雖然隻是很少的一點點,想到這裏,她的臉頓時紅成一片。
“呃,我換件衣服。”隻來得及說一句話,就匆匆忙忙地逃進屋子。
書上寫,一個完美的妻子會比丈夫早起一個小時,用來裝扮自己,以規避早起時蓬頭垢麵的尷尬,維係在愛人心中美麗的印象。做人家老婆都要這樣小心翼翼的,更何況她還隻是人家的女朋友。不曉得江顏會不會被她的邋遢嚇到。可是有誰會睡覺時還穿得整齊,隨時等待男友的突然襲擊?
雲薇懊惱地靠在門上。
“你這顆子怎麽放到這裏了?那我這一片不是都活了嗎?”
她聽到父親興高采烈……
江顏下錯了棋,果然被她嚇到了。
穿好衣服再出來,兩個男人已經在收拾棋局。拿掉已經死掉的棋子。父親輸了,輸得不算慘。雲薇站在一旁看,真是一個高難度的結局,輕輕巧巧地贏下來,卻又不打擊失敗者。
“唉,我這裏如果再下一個子,就能活這一片,加上,這些,1,2,3,4,5……還有那邊的,如果這兩步棋我走對了,剛好能贏你兩目。有時間我們再下一盤……”
父親興致勃勃。可是目前的形勢看來,不論下多少盤,隻要江顏不是一心求輸,父親是不會有機會的。
她還以為,像江顏現在的性格,一定沒有耐心做這種事。
飯菜已經準備好,父親的拿手好戲。
吃好了飯,拿著母親的飯盒,三個人一起去醫院。
江顏和父親聊天,雲薇坐在後座抱著暖暖的飯盒,一路上,風和日麗,陽光明媚。
母親吃過飯後,拉著她說了好半天的話。
從醫院出來,雲薇急匆匆地上車,“江顏,我們去附近最大的商場吧!”她有些不好意思,“我還沒來得及買東西。前麵那個商場地下一層是保健品,還有茶葉,就算叔叔現在用不上……我覺得也應該都買齊全。”
這是昨晚她就想好的路線。從醫院看完媽媽,順路去商場,她甚至連專櫃的位置都想好了,隻要進去,一個小時就能轉出來。現在有江顏在,就更加節省了時間。
跟她想的差不多,進了商場買東西,一樣樣地按照順序買好,大包小包的禮品,包裝得很精致,一看就是花費心思。
她不忘問江顏:“行嗎?”
她看那些包裝紙,眼睛一眨一眨,咬著木棉樣的嘴唇,看他的時候露出溫暖的笑容。他不能告訴她,他的後備箱裏已經幫她準備好了禮物。今天早晨他打過電話,那時候她還沒有起床,他就去買了。
“在想什麽?”雲薇扯著他的袖子。
“挺好的。”
她的眼睛頓時笑得彎起來。
超市裏新開張了一個小禮品店,裏麵是些花花綠綠的禮物,雲薇忍不住走過去看。貨架上擺著一排排精致的手機娃娃。沒想到過了這麽多年還能流行回來。男女娃娃,比以前做得更加精致,整齊的衣服上還鑲嵌著漂亮的水鑽。
她一度還以為,這樣的娃娃已經在市場上銷聲匿跡了。
就像發現了老朋友,雲薇笑著將娃娃拿起一對比給江顏看,“江顏,你看這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