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左宗棠大戰江西與浙江 (5)

從總的用兵方略來看,這個方案盡管非常誘人,但官軍是不可能執行的。官軍的力量是否足以防止太平軍突圍奔散,是很令人懷疑的。即便他們有充足的軍力,但官軍各部之間的協調精神顯然太差。曾國藩、曾國荃、左宗棠、李鴻章所部各行其是,使得這個方案不具有可操作性。最高統帥沒有能力貫徹這樣的戰略。如果左宗棠是最高統帥,他肯定不會對南京實施長達11年的圍攻,而會致力於將敵軍圈逼到南京,然後發起最後一擊。

然而,曾國藩一心圖謀南京,讓敵軍四處亂竄。因此有人懷疑,左宗棠與李鴻章取得的成就,開始令他擔心左李二人會使他那待在南京城下的弟弟曾國荃黯然失色。南京是一塊大獎牌,會給攻克這座城市的人帶來莫大的榮耀。曾國藩對這塊獎牌並非麻木不仁,他不願求助於任何人協助攻打南京,就是一個證明。當他同意“常勝軍”去增援湘軍時,他的這份心思便昭然若揭了。他用心良苦地製訂了獎金的分配方案。[15]“常勝軍”因種種原因沒有開到南京,但是後來李鴻章能夠輕而易舉地協攻南京,他卻非常圓滑地找借口不去增援,於是贏得了曾氏兄弟的由衷感激。黑爾說:“李鴻章這個克己自製的行為,動機也許是很複雜的,但他使曾國荃贏得了攻克敵軍大本營這麽一個垂涎已久的榮譽,也使曾國藩不得不對他的謙讓和圓通而產生感恩圖報之心。”[16]當南京最終收複之時,找到的不是珍寶——隻有榮譽。

左宗棠在1863年秋季拒絕曾國藩的要求,沒有向安徽增派兵力,幾近於犯上。曾國藩是最高統帥,人們指望他就整體戰場拿出作戰方案,了解為了貫徹這個方案必須做些什麽,而且成敗的責任由他一人承擔。在這種情況下,一名下屬拒絕配合,會損害首腦擬定的整體布局。我們有理由肯定,如果把兩人的位置顛倒過來,左宗棠決不會容忍任何借口,一秒鍾都不會。不過,我們還得從當時特殊環境的角度來考察局勢。官方的軍事組織充其量隻能說是一個鬆散的集團。還有一個根深蒂固的習慣:每個省,每個總督的轄區,基本上都隻關心本地的安全。曾國藩雖然是最高統帥,卻無法確定他的權力範圍是否超越了他自己的總督轄區。不論回答是肯定還是否定,事實上他沒有行使這種權力,而是向其他省份請求協助與合作。他似乎很願意求人情,講道理,以此來打動下屬。

凡是不能做到有令必遵的統帥,遲早都會陷入危機,而下屬們也將一敗塗地。一代梟雄拿破侖就是因為不斷容忍手下將領們的錯誤而慘遭滑鐵盧之敗。但我們不能以此來判斷左宗棠的這一行為。很難證明他沒有按照曾國藩的要求向皖南增兵會使這場戰爭延長時間,或者嚴重妨礙了曾國藩的計劃。他有一個較之攻克南京更能照顧全局的計劃。毋庸置疑,左宗棠的用兵之道總體而言比曾國藩的更加清晰,更為全麵。這裏不妨再一次指出,總督曾國藩從來不曾以大將自居,他給自己的定位是文官和學者。

當劉典在徽州地區警衛浙江的邊界時,他的雙親之一去世了,無法通融的習俗要求他在守哀期間放棄軍隊的統領權。左宗棠派黃少春接替他的職務。太平軍很快就來考驗這位新任統領的勇氣。10月20日,寧國開來的一支大部隊突然出現在邊界,由昌化翻越山嶺,推進到浙江的臨安,左宗棠的部隊2周以後才將他們逼回安徽。他們的目的是攻擊餘杭城下的左軍。

左宗棠於1863年12月20日將大營遷到富陽。5天後,他到餘杭視察前線。他在給別人的信中說,他的身體仍然因瘧疾而虛弱,他無法騎馬,隻能坐轎。在對該地全部視察之後,他決定對餘杭發起一次總攻。他的3位最優秀的將領,蔣益澧、楊昌浚和黃少春,把各自的部隊調集餘杭。1864年1月3日,左宗棠從3麵發起攻擊。戰鬥進行了整整1天,左軍在各處都被擊退,損失慘重。此後1個月,他把注意力集中於杭州,隻在餘杭留下足以與敵軍對峙的兵力。

1月10日,他完成了對杭州的包圍,派出少量部隊去海濱配合江蘇軍隊。他於2月4日再對餘杭發起一次總攻,又被嚴重挫敗,在攻擊中折損了將領餘佩玉。太平軍已被嚴密合圍,他們的抵抗更加拚命。

1864年初,太平軍發現自己已被限製在從南京到杭州的一條極為狹窄的地段上。江蘇巡撫李鴻章在戈登接任指揮的“常勝軍”協助下,逐漸將他們趕出了該省東部。太平軍於1863年12月6日獻出了蘇州,又於1864年1月5日在奉賢遭到重創,撤離杭州灣北岸的平湖、乍浦與海鹽。在安徽,官軍已經收複寧國。在南京,曾國荃指揮5萬名陸軍,以及彭玉麟的28營水師,正在加緊圍攻。水師有1.4萬人,乘坐幾百艘戰船。鮑超守衛著寧國和蕪湖。他的部隊加上皖南各軍共計約有3萬人。李鴻章在江蘇部署了大約5萬人,其中包括3000到4000人的“常勝軍”。他還得到英國人和法國人的有力援助,他們積極地協助淮軍打擊上海一帶的太平軍。左宗棠部當時約有4萬人,包括2000到2500人的法中聯合軍,但他的兵力分布很廣,從江西的景德鎮直到杭州,他覆蓋的戰場事實上比其他人加起來還要廣闊。太平軍控製著南京、句容、溧陽、常州、廣德、湖州、嘉興和杭州。左宗棠在杭州城下戰鬥,總是擔心太平軍掃過皖南,突進江西或浙西。李鴻章從蘇州向常州和太湖以南的嘉興推進。鮑超守著寧國,而曾國荃在逼攻南京。

左宗棠認為廣德是一個特殊重要的戰略要地,它給太平軍提供了一個集結點,當他們最終決定放棄南京-杭州地區時,隨時可以穿過安徽進入江西。他寫信給曾國藩,建議聯合攻擊廣德,他可以從徽州派出一支勁旅協同作戰。曾國藩謝絕了這個提議。李鴻章攻克了無錫,請求左宗棠派部隊協助他攻取常州。很明顯,在這幾個傑出的領導人中,惟有左宗棠預見到了太平軍在南京-杭州地區崩潰以後,會向其他戰場奔散。

正在這時,左宗棠奉皇帝詔令,對當前局勢發表看法。他說,南京大體上很快就會垮台,但反軍仍然控製著句容-溧陽-廣德一線,他們離開南京以後,將會在廣德會合來自江浙的其他部隊,形成強大的力量,分散在各地的官軍無法及時集結足夠的力量與之抗衡,以阻止他們奔向要去的地方——或許是江西和福建。他說,他曾3次致函曾國藩,提醒除了屯兵南京城下,還要注意其他要地。他覺得,如果一支軍隊待在一個地方,或者認為自己的任務就是控製幾個要地,那麽官兵很快就會養成被動的習慣,而忘記了進攻。敵軍馬上就會利用這種被動性,隨行所欲,來去自由,而戰爭永無休止之日。他要求馬上對廣德發起聯合攻勢。[17]

看來曾左之間的關係越來越緊張,這段時間左宗棠致函曾國藩都用批評的語氣,指責對方用人不當,錯失良機。曾國藩回複道:

昔富將軍谘唐義渠中丞雲:“貴部院實屬調度乖方之至。”貴部堂博學多師,不僅取則古人,亦且效法時賢。其於富將軍可謂深造有得,後先輝映,實深佩服。[18]

左宗棠看了這封信,勃然大怒,再也不曾給曾國藩寫私人信函。

2月初,左宗棠肯定太平軍會開始突圍,可是一支敵軍主力從廣德開進了浙江的昌化,他必須將之趕走。他向嚴州、開化、遂安、淳安和衢州派出援兵,下決心把敵軍攔截在浙江境外。另一支太平軍穿過遂安境內,取道開化,開進江西。不久,又有一支太平軍在慈溪集結。左宗棠認為敵軍準備從南京突圍,集結於廣德,然後向福建進軍。他派黃少春率勁旅趕到嚴州,防止敵軍選擇徽州-嚴州路線。與此同時,他召回在家守喪的劉典,令他在湖南組建8000人的部隊,開到江西作戰。

同時他一點也沒放鬆對杭州的圍攻,還與江蘇的淮軍協同攻打嘉興。對杭州的攻擊反複發動,但隻是取得了局部戰果。嘉興於3月24日易手,左宗棠的一些部隊解脫出來,他準備對杭州發起聯合攻擊。3月31日,從四麵八方發起最後的總攻。太平軍頑強抵抗,下午暴雨傾盆,得以苟延殘喘。但是官軍很快又繼續攻擊,一直打到晚上。午夜時分,北門洞開,太平軍從城內湧出。部分太平軍從北麵成功地突圍逃脫。1864年4月1日,左宗棠占領了他的省會。這是一片名副其實的生靈塗炭的廢墟,《年譜》作者隻以一言蔽之:死傷無算。他說杭州的人口在太平軍到來之前為81萬,此城曾是帝國最富有的城市之一。左宗棠進城時,這裏剩下的人口不到8萬,這座光榮之城已經看不出昔日的輝煌。[19]

杭州易手後,康王放棄餘杭北撤。左宗棠率部追逐康王直到武康。然後他回到杭州,派楊昌浚和蔣益澧前往武康和德清攻擊敵軍。4月9日和10日,兩城落入左軍手中。從餘杭、杭州和嘉興逃出的太平軍在湖州會師。但他們並未久留湖州。侍王領著第一撥部隊取道廣德、徽州和婺源進入江西。康王很快就跟了上去,取道廣德、徽州、遂安、開化進入江西。天王的兄長福王留下堅守湖州,也許是為了接應南京的逃軍。除了天王,所有的太平軍現在都知道逃離南京是不可避免的了。太平軍從湖州到安吉連營不斷,構成一道堅固的防線,在這道屏障後麵,一撥又一撥太平軍得以在安徽-浙江交界處的大山裏避難,然後向南湧去。左宗棠如此關注廣德城,看來是不無道理的。

左宗棠繼續打擊太平軍,現在他已將敵軍大部趕出浙江,太平軍在該省隻剩下最北端的據點。然而敵軍死守安吉-湖州一線,似乎執意要將左軍攔截在浙江境內。戈登已經渡過太湖,與鮑超連接起來,從寧國開始作戰,攻克了溧陽。此地有1.5萬名太平軍駐守,壁壘森嚴,供給充足,但還是未能守住。[20]於是太平軍切斷為二,分別控製著南京-句容-常州一線和湖州-安吉-廣德一線。

攻占溧陽之後,戈登和李鴻章進逼常州,於4月30日攻克此城,幾千名太平軍通過溧陽逃走,沒有遭到駐軍的攔截。逃軍攻占了廣德。他們在這裏整編部隊,南下江西,沿途對開化展開了為期5天的攻勢。

常州之戰是“常勝軍”參與的最後一次作戰,該部在此戰之後不久就被遣散。李鴻章派兵前往湖州,協同左宗棠作戰。李軍從北麵攻擊,左軍由南麵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