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緒 論 (1)

我在合眾國逗留期間見到過很多新鮮的事物,要說最引我注意的,那就非身份平等莫屬了。我很容易地就發現了這件大事給社會的進展所帶來的重大影響。它將一定的方向賦予了輿論,將一定的方針賦予了法律,將新的箴言賦予了執政者,將特有的習慣賦予了被治者。

很快,我又發現這件大事的影響遠遠超過了政治措施和法律,而且它對政府的鉗製作用決不亞於對公民社會的這種作用。它不僅是在激**感,製造輿論,改變習俗,而且還在影響著不是由它所產生的一切。

所以,隨著我對美國社會研究的逐步深入,我越來越認為身份平等是一件根本大事,好像所有的個別事物都是由它產生的,所以我將它作為我的整個考察的中心。

當我把視線移到我們所在的半球時,我發現這裏的一些情況與我在新大陸見到的相類似。我看到,在我們所在的半球,雖然身份平等沒有達到美國那樣的極限,卻在一天天地接近它,而且,支配美國社會的民主,在歐洲好像也正在迅速得勢。

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產生了撰寫讀者將要開始閱讀的這本書的念頭。

我們中間正在進行著一場偉大的民主革命。雖然誰都看到了它,但是人們的看法卻並不相同。有些人認為,這是一種出於偶然的新現象,還有希望遏止;而有些人則斷定,這是一場不可抗拒的革命,因為他們認為這是曆史上已知的最古老的、最經常的和最持久的現象。

現在,我來回顧一下700年前的法國。當時,法國被一小部分擁有土地並統治著居民的家族所占有,隨著遺產的繼承統治權被世代相傳,地產是強權的唯一源泉,而權力則是人對付人的唯一手段。

在法國,僧侶階級的政治權力開始建立起來,並且很快地擴大開來。僧侶階級對所有的人都敞開大門:無論是窮人,還是富人;無論是屬民,還是領主,都可以加入僧侶階級的行列中。平等通過教會的渠道,開始滲透進政治領域。原先身為農奴要被終生奴役的人,現在則可以以神甫的身份與貴族平起平坐,而且還可以經常成為國王的座上賓。

隨著時間的推移,社會日益安定和文明,各種人際關係日益複雜化和多樣化。人們開始覺得需要有民法來調整這種關係了。於是,法學家出現了。他們走出積滿灰塵的辦公室,離開了陰森森的法庭大堂,出現在王公大人的宅邸,坐在了衣貂披甲的封建男爵的身旁。

當國王們由於好大喜功而破產,貴族們由於私家械鬥而蕩盡家財時,平民們卻由於經商而變得富裕起來。金錢的影響開始在國務中顯現。商業成了進入權力大門的新階梯,金融家結成一個既被人鄙視又受人追捧的政治權力集團。

民智逐漸開化,人們對文學和藝術的興趣也日益增加。因而,知識成為事業成功的要素,科學也成為為政的一種手段,智慧則成為一種社會力量,文人開始投身於政界。

隨著不斷出現的通向權力大門的新路,人們漸漸地不再重視家庭出身。在11世紀,貴族的頭銜還是無價之寶,但是到了13世紀,這種頭銜就可以用錢買到了。出售貴族頭銜開始於1270年,結果貴族階級自己也把平等帶進了政府。

在這700年裏,貴族為了反對王權,或者是從對手手中奪權,而時常把政治大權交給人民。

更為常見的情況是,為了貶抑貴族,國王讓國內的下層階級加入了政府機關。

在法國,國王們總是自詡為最徹底和最積極的平等主義者。當他們野心勃勃,並且力量強大的時候,會極力把民眾提高到貴族的水平;當他們還是庸碌無能之輩的時候,卻會讓民眾上升到比他們自己還高的地位。有的國王憑借自己的才能幫助了民主,而另一些國王則因為自己的無道而幫助了民主。路易十一和路易十四,始終注意使全體臣民在他們的王位之下保持平等,而路易十五則使他自己連同王室一起化成了灰燼。

在公民們開始不按照封建土地所有製占有土地,動產已被視為財富,並且能夠產生影響和製造權勢以後,每一個工藝方麵的發現,每一個工商業方麵的改進,都能立即在人們中間創造出與其相適應的新的平等因素。此後,新發現的一切工藝方法,新產生的一切需求,滿足新需求的一切想法,都是走向普遍平等的進步。好戰,侈靡,追求時髦,以及人的最膚淺的和最高尚的激情,都仿佛在一致讓富人變窮並讓窮人致富。

在腦力勞動成為力量和財富的源泉之後,每一項新的知識,每一個科學發明,每一個新的思想,都將被視為人民行將掌握的權力的胚芽。口才、詩才、記憶力、想象力、心靈美、思考力——上天隨意降下的這些資質,都在促進民主;即使落於民主的敵人之手,它們也會由於自身顯示了人的生性偉大,而仍能夠為民主服務。因此,隨著文明和教育所征服的領域逐漸擴大,被民主征服的領域也會擴大,而文學則會成為對所有人開放的武庫,就連弱者和窮人每天也都可以從中取用武器。

翻閱一下我們的曆史,就可以知道我們在過去的700年裏沒有一件大事不曾推動平等。

幾次對英戰爭和十字軍東征,不但消滅了十分之一的貴族,而且也分散了他們的土地。民主的自由被地方自治製度帶進了封建的君主政體。因為槍炮的發明,貴族和平民在戰場上處於平等的地位。印刷術又向他們平等地提供了精神食糧。郵政不僅把知識送到了窮人茅舍的柴扉前,也把它帶到了王宮的大門口。基督教新教宣布所有的人都能找到通往天堂的道路。美洲的發現,開辟了千百條致富的新路,為一些無名的冒險家提供了發財得勢的機會。

假如我們從11世紀開始對法國每50年的變化進行考察,就會發現,在每50年年末的時候社會體製都發生過一次雙重的變革:在社會的階梯上,貴族下降,平民上升。一個從上降下來,另一個則從下升上去。這樣,他們之間的距離每經過半個世紀就會縮短一些,以至於不久之後他們就會合了。

而且,這種現象並不是法國所獨有的。同樣的革命正在整個基督教世界進行著,我們無論麵向何處,都可以看到。

人民生活中發生的各類事情,無一不是在促進民主。所有的人,不管他們是為民主奮鬥,還是自稱為民主的敵人;不管他們是自願幫助民主獲勝的,還是在無意之中為民主效勞的,都為民主盡到了自己的力量。所有的人會合在一起,協同行動,歸於一途。有的人不知不覺,有的人身不由己,全部成為了上帝手中的馴服工具。

因此,身份平等的逐漸發展,是勢所必至,天意使然的。這種發展是普遍和持久的,它時刻都能擺脫人力的阻礙,所有的事和所有的人都在促使它前進,這也是它具有的主要特征。

認為一代人的努力可以阻止一個源遠流長的社會運動,這是非常愚蠢的!認為已經推翻封建製度和打倒國王的民主會在資產者和有錢人麵前退縮,這簡直就是異想天開!在今天,民主已經成長得如此強大,而其敵對者已經變得如此軟弱,民主怎麽能止步不前呢?

那麽,我們現在正往哪裏走呢?這個問題誰也回答不了,因為它已經不能用對比的辦法來回答了。也就是說,今天在基督徒之間,身份平等已經擴大到以往任何時候和世界上任何地區都未曾達到的地步,所以在已經完成的巨大工作麵前,我們無法預見還有什麽工作可做。

大家即將閱讀的本書的正文內容,通篇都是在一種唯恐上帝懲罰的心情下寫成的。作者之所以有這種心情,是因為看到這場已經衝破一切障礙的不可抗拒的革命進行了許多世紀,而且今天還在它造成的廢墟上前進著。

上帝什麽都不必說,我們就能看到他的意誌的某些征兆。我們隻要觀察一下自然界的年複一年的正常運行和事件的持續發展趨勢,就可以知道了。所以我沒有聽到創世主的啟示,就知道天上的星辰是沿著它的手指畫出的軌道運行的。

如果說通過長期的觀察和認真的思考,說我們今天的人知道平等的逐漸向前發展不僅是人類曆史的過去,也是人類曆史的未來,那麽,單是這一發現本身就會賦予這一發展以至高無上的上帝的神啟性質。所以,企圖阻止民主就是抗拒上帝的意誌,各個民族能做的隻有順應上蒼給他們安排的社會情況。

在我看來,在我們這一代信奉基督教的國家出現了可怕的局麵。席卷它們的革命運動已經強大得無法遏止,但它的速度卻還是可以加以引導的。也就是說,這些國家的命運還掌握在它們自己的手裏,但是很快也會失去控製。

在我們這個時代,領導社會的人肩負的首要任務是:對民主加以引導;盡可能地重新喚起民主的宗教信仰;潔化民主的風尚;規範民主的行動;逐步將民情的經驗用治世的科學取代,將民主盲目的本能用對其真正利益的認識取代,使民主的政策與時間和地點相適合,並且根據環境和人事修正這些政策。

一個全新的社會,需要有一門全新的政治科學。

然而,我們卻很少這樣想過。我們被投於一條大江的急流中,冒出頭來望著岸上依稀可見的斷壁殘垣,本想看得仔細些,但驚濤又把我們卷了進去,推回深淵。

我方才敘述的這偉大的社會革命,在歐洲任何國家的發展都不如在法國發展得這樣迅猛激進。隻是這個革命在法國通常都是隨意進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