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秦帝國 (1)

秦始皇和他的短命帝國

革命啦!幾百年就來一次,這次總算是趕上了。

就在公元前209年,泗水亭長劉季並不毅然決然地背叛他所服務的政府,去投入從抗擊暴秦到奪取政權的革命洪流。

如果是純粹從講故事的角度,時代翻開新的篇章總是讓人熱血沸騰,但作為演繹曆史,我們則有必要對這曾經勃焉而興、即將忽焉而亡的帝國的政府架構、政治得失有一個初步認識,同時順便也了解一下亭長劉季的崗位職責及管理權限。

這個帝國叫秦,首都鹹陽,首任君主叫嬴政。據消息靈通人士透露,他是河北一個投機商人的私生子。

經過一連串成功的政治陰謀運作,十三歲的嬴政成為當時世界上最強大諸侯國的國君(公元前247年)。十二年後,燕、趙、齊這最後三個諸侯國如同三家曆經風吹雨打、朽蝕不堪的百年老屋,在大秦軍團的奮力一擊下轟然倒塌。秦國,中國曆史上第一個統一的封建帝國就此矗立。

據司馬遷先生介紹說,嬴政這人鼻梁高聳、眼鼓如蜂目、嘴如鳥喙、聲音嘶啞高亢像狼嚎(《太平禦覽》引《史記》文:隆準、蜂目、鳥喙,豺聲)。對照病人的臨床表現,經向醫學界人士請教,我個人初步判斷,嬴政先生極有可能患有比較嚴重的甲狀腺功能亢奮症(進一步確診有待秦陵開啟後的屍檢報告)。

二十世紀,法國著名記者皮埃爾·阿考斯曾著《病夫治國》一書,對列寧、斯大林、丘吉爾、希特勒、羅斯福、肯尼迪、戴高樂、赫魯曉夫、勃列日涅夫等大人物一一清算,得出的結論是,他們統統“有病”,進一步推斷:病症通過操控領袖變相地對國家命運產生了不容忽視的作用。

用這個結論重新認識一下嬴政吧。這個甲亢病疑似患者將他病態的狂熱精力、想象力、創造力,不遺餘力地投入到這個新興王朝的設計、構建上。他的眼光是如此長遠,他的氣魄是如此恢弘,手段是如此堅決,他的每一項政治舉措都深刻地影響了中國曆史的發展,他創建的政府模式為後代的封建王朝樹立了一個權威的標杆。下麵,讓我們回顧總結一下嬴政先生的諸多建樹。

首創帝號。這是一個眼界很高的人,嬴政管理的是曆史上從未有過、空前巨大的帝國。在他的眼裏,“王”這稱號已既無說服力又缺乏時代氣息(自夏朝以來,國家最高統製者一律稱“王”。據董仲舒分析,“王”字三橫代表天、地、人,一豎是貫通三者之間的人,也就是王),他從傳說中的聖王“三皇五帝”稱謂中取得靈感,將自己的職務及職稱明確為“皇帝”。這一稱謂一直延續了兩千一百五十九年,直到滿清政府1911年“豈不懿歟”拍了巴掌後,仍然還有跳梁小醜對這個職務垂涎不止。

重建政府。這是一個視權力與生命並重的人,為了追求永恒的權力,嬴政不惜挑戰生物科學的極限,苦苦尋求永生。他重建的政府顯示出他對絕對權力的追求和掌控。

在中央機構中,嬴政設立了丞相、太尉、禦史大夫三公,分別掌管行政、軍事、監察,三公分權,彼此製約。其實在具體的政事處理上,三公毫無實權,他們需做的就是爭論和建議,決策權永遠牢牢把握在皇帝手中。

在地方機構的設置上,嬴政敏銳地覺察到,周代以來封藩建國的封建製度將成為挑戰皇權的最大隱患,他果斷地進行了精確切除病灶的外科手術——全麵廢除了對皇室成員的分封,推行郡縣製度,“封建”政體在秦之後又死灰複燃,下一任帝國的老大,現任亭長劉季在奪取政權後將劉氏皇族子弟分別封王建國,給他的孫子劉啟埋下“七國之亂”的定時炸彈。贏政將全國劃分為三十六個郡(後增設為四十個郡),郡下設縣,縣下設鄉,鄉下有裏。另外每十裏設一亭,亭設長,亭長的職責是管理治安、通緝、追捕罪犯。任用無賴劉季負責“十裏治安責任區”,體現出秦朝基層幹部任用上“以黑治黑”的用人思路。自中央直至郡縣管理層次的精密設計,嬴政成功地把“皇帝”的管理觸角深入到了帝國的每個角落。

推行國標。這是一個很講規矩的人,因為規矩都由他建立。

六國之後,再無六國。嬴政通過他建立的嶄新的標準體係,從技術層麵服務和維護帝國的“大一統”:發行秦“半兩”錢,統一全國幣製;頒發標準量器,統一長度、容積、重量、車輛輪距標準(器械一量);製定小篆,統一、規範文字(同書文字)。

如同野雞永遠也無法擁有蒼鷹的視野,當時極少有人能夠理解嬴政重金屬搖滾樂手般的激情、外科醫生般的洞察力、科幻小說家般的想象力。自命先進文化代表的儒生們認為,這不按牌譜出牌的皇帝簡直是不可理喻。

所謂的儒生們,是這樣一群人:他們以複古為己任,反對創新,拒絕與時俱進,認為古書上傳說中的刀耕火種時代才是理想的黃金天堂;他們反對嬴政在政治上的一切創新,認為是短命的、徒勞的(事不師古而能長久者,非所聞);他們不停地在廟堂上向政府提意見,私下開辦論壇繼續提意見。對嬴政來說,他們就像一隻蒼蠅,不,是一堆蒼蠅在耳邊聒噪。

事實證明,嬴政不是一個善於搞宣傳活動和思想政治工作的人,於是,可憐的儒生們即將領略到他冷血屠夫般的殺傷力。

嬴政處置儒生們的手段簡單而高效。秦始皇三十五年(公元前212年),他以法律為準繩,以刑訊為手段,組織展開了對秦都鹹陽所有儒生的梳理清查工作,但凡曾對皇帝、政府、政策提出異議者,一律繩之以法並交付司法機關(禦史)審理。

據準確統計,此案共逮捕儒生(其中包括為嬴政謀求永生而不見成效的方士)四百六十餘人,經審判,全部有罪,罪名是惑眾,判處坑殺。

什麽是坑殺呢?

按咱們老百姓的說法就是活埋。種種跡象表明,秦帝國對這種無公害、無汙染、殺埋一體化的綠色死刑那是相當地偏好而且經驗豐富。相較四十八年之前(公元前260年),秦國的武安君白起在長平(山西高平)坑殺趙國降卒四十萬人的壯舉,坑這四百六十個可憐的儒生方士實在隻能算是小場麵、小節目。

嬴政常常會十分鬱悶:為什麽這些愚蠢的知識分子(愚儒)就不能理解,當前正在建立的是一個前所未有的帝國,他設計推行的每一項政治舉措(創立郡縣、廢除封建)都針對時變,放眼長遠(為萬世法),難道那些已經被大秦鐵騎踏碎了的六國的法令才是盡善盡美、不可更改的?經過思索,嬴政得出結論:社會上的學術思潮太過泛濫是衝擊現行法令的罪魁禍首(私學而相與非法教,人聞令下,則各以其學議之)。這真是知識越多越反動!

怎麽辦?革文化的命!

嬴政果斷地采用了他的智囊、助手——丞相李斯的建議,揮動政治大棒,下令全國“焚書”:史書類凡不是秦史的一律燒毀;膽敢兩個人以上談論詩書的,殺頭;膽敢借言古例非議時代的,滅族;令下之日起三十日內凡家有違例書目而不交出焚毀的,在臉上刺字,發往邊境充當苦力築城。而醫藥卜筮種樹之書不在焚毀書目之列。

我們需要知道的是,嬴政其實並不是一個仇視文化經典的偏執狂,他隻是厭惡政令難行。如同《聖經》中的諾亞方舟將人類和各種動物留種,秦始皇也將他下令焚毀的書籍備份皇宮,並安排專職研究員(博士)研究保管,直到後來項羽這粗貨攻入鹹陽縱火燒城,這眾多典籍才就此灰飛煙滅,永難尋覓。

“竹帛煙消”!焚書坑儒之後,天下噤若寒蟬。嬴政舒了一口長氣:這個世界終於清靜了!

在嬴政生命和執政的最後歲月裏,他不停地封禪刻石,不停地巡遊四方,不停地躲避惡鬼,不停地尋求長生之法,其實我們可以試著理解這被稱為“祖龍”的千古一帝的心情:

總想向天表白,我對權力是多麽熱愛!

總想向地傾訴,我的功勳是多麽豪邁!

在嬴政的構想中,他的帝國將自他而始,二世三世至千萬世,傳之無窮。他所設計的政府機構、管理機製事實上也被後世王朝引為典範。然而,這煌煌大秦帝國卻僅挺立了十五年,傳諸二世(後來的嬴子嬰即位即亡國,算不得三世)就戛然而止,原因何在?我們試著分析一下吧。

首先是秦法嚴苛。帝國立國之初,嬴政從戰國時五行家鄒衍創建的奇異的五行理論中尋找立國依據,認為秦可代周是以水勝火,因此秦是“水德”。鄒衍理論還說了,水德為陰,主殺。

根據這莫名其妙的歪理邪說,秦帝國嚴定刑法,寧可失入、不可失出,體現出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的立法原則。從焚書坑儒事件動輒棄市、滅族、黥為城旦、坑殺等刑律,我們可深感秦法嚴苛,足可逼得走投無路的“罪犯”鋌而走險。

其次是國基未穩。民眾對政府的認可和效忠是需要時間培養的,顯然大秦帝國未能通過培養考察期。想當年,為秦所滅的六國均屬“百年老字號”,其貴族集團人丁興旺。他們的國被秦所破、家因秦而亡、身份地位被秦所奪。仇恨的種子一遇合適的機會便會生根發芽,煥發出顛覆政權的蓬勃生機!

第三是極權隱患。始皇帝秦嬴政是個追求絕對掌控權力的人,他設計的政府架構將此原則體現得無懈可擊。作為一個強有力的君主,他將政府的功能發揮到極致,並充分感受到治理國家如心使臂、如臂使手、如手使指的快感。可他沒有想到,他的後代接班人可能沒有他的工作激情、業務能力、智力商數——他的選拔、政權移交的環節可能出現重大偏差。讓我們設想一下,如果將每小時行駛二百公裏以上的和諧號動車組交給一個智障人士駕駛,豈不危乎!

亡秦者胡

有一個陰影一直埋在嬴政大帝的心裏,揮之不去。這是一句話,一個預言,僅隻有四個字——亡秦者胡。這預言的發布者是河北一個叫盧生的方士。

人總是要有些追求的。事實上,精力充沛、強烈的始皇帝嬴政一生都在兌現追求,滿足。他的終極願望是成仙或能夠獲得永生。老兄,真佩服你,這麽有挑戰性的願望也想得出來。嬴政利用職權將他的願望上升為國家級研究課題,廣泛招募專業人士攻關,並由帝國提供充足的經費及物力保證。

林子大了果然什麽鳥都有。有一批人站了出來,聲稱以本人的專業水平幫助始皇“千秋萬載、一統江湖”不在話下。對於此類專業人士,史書上一律稱為“方士”。

所謂方士,我理解就是自稱能夠通過各種神秘方法改變事物發展客觀規律的人。當然,你如果將他們理解成職業騙子,我想也不會有太大的偏差。

戲法人人會變,門道各有不同。對《關於嬴政皇帝成仙及長生不老的思考與實踐》課題,方士們在研究思路上各辟蹊徑,各村有各村的高招。歸納起來,其主要流派有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