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帝國的終結 (4)

項羽得到的分析結論是,秦軍隨時有嘩變的可能,二十萬人鬧起來,將是極大的安全隱患。

這事其實很好解決。我以為,正解是,整肅部隊紀律,杜絕欺辱降卒,提高降卒待遇,用秦人管理秦人,歸納起來,就是要搞統一戰線。

遺憾的是,項羽同誌作了另外一種選擇。

說起來,項羽對這事的處理還是很慎重的,他找了兩個人商量對策。這兩個人是英布和蒲將軍。

俗話說,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

這話太過無知,三個臭皮匠合起來頂多隻能組建一個小規模的手工皮具作坊,仿製一款樣式新穎的意大利皮鞋也許還行,如果能向劉備先生提出“隆中對策”,那是扯淡。

項羽、英布和蒲將軍這三個沒文化、沒道德、粗線條的家夥合在一起,想出了一個最餿的辦法。

他們的方法簡單明了,既然降卒有怨氣,殺了就是,砍頭太過血腥,投毒太過麻煩,不如活埋,綠色環保。

於是,就在新安城南,項羽、英布和蒲將軍突然對投降的毫無準備的秦國士卒采取軍事行動,全部坑殺。

這是一個極大的坑,因為它要埋葬二十萬個冤死的靈魂。

報應不爽。五十四年前的公元前260年,秦將白起曾經坑殺了趙國降卒四十萬人,現在,輪到秦人承擔噩運,冥冥中,似有報應。

殺降不祥。八十餘年後,西漢王朝最富盛名的將領李廣曾經深刻反思自己的人生,為何戰功卓越卻時運不濟不得封候,他得出的結論是曾經殺降,他在做隴西太守時曾誘殺了投降的八百名羌人。

“殺降不祥”是一句很宿命的預言。

其實很有道理。春天播種希望,秋天收獲成功。項羽把二十萬個生命像種子一樣埋進土裏,他將收獲的是仇恨和猜忌。

“猛如虎,狠如狼”。大家現在不禁會想起死鬼宋義對項羽的這個精準評價。

揀漏收官

現在降也殺了,不安全隱患排除了,項羽誌在必得地帶領大軍向關中開進,在函穀關,他遭遇抵抗。

項羽對遇到抵抗是有心理準備的。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在函穀關和他叫板,阻他前進的竟然是曾經和他搭過班子的親密戰友——劉季。

劉季重兵鎮守函穀關的目的隻有一個,他要獨占滅亡秦帝國的巨大榮譽,他要據守關中,拒絕和人分享。

各位兄弟,現在打烊,非請莫入,下次請早。

當項羽和宋義在安陽(山東省曹縣)窩裏鬥,部隊駐紮不前的時候;當項羽帶領大軍在巨鹿城外砸鍋賣鐵,和章邯、王離玩命的時候;當項羽大戰過後,休整隊伍,整編人馬的時候;當項羽軟硬兼施招降章邯的時候,劉季一點也沒耽擱時間,他按照楚懷王羋心的戰略部署,一路高歌,在關中地區攻城掠地。

公元21世紀,股神沃倫?巴菲特在總結他投機成功的經驗時說:當別人貪婪的時候要恐懼;在別人恐懼的時候要貪婪。

這話提示我們,掌握逆向思維是多麽重要啊!

在大家畏秦如虎,不敢向秦國本土發起進攻時,隻有不知死活的劉季闖入關中,令人大跌落眼鏡的是,這個來自鄉下的無賴卻最終成功收官,變成了秦帝國的終結者。

劉季成功了。

總結其成功經驗,我們要說:一個成功男人的腳下一定墊著另一個男人。

正是由於項羽成功牽製並消滅了帝國主力兵團,才使得劉季的成功變得如此平淡而輕鬆。

套用眼下收藏界流行的術語,劉季小子命好,撿了一個天大的漏。

好吧,讓我們一起來回顧一下劉季連滾帶爬,跌跌撞撞走過的輝煌曆程。

公元前207年10月,五十歲的劉季接受楚懷王羋心命令,由彭城(江蘇省徐州市)發兵西進,目標是鹹陽(秦帝國首都,陝西省鹹陽市)。

我們曾經領略過項羽天才的軍事指揮才能,與之對比,劉季的打仗水平隻能用兩個字來形容——山寨。

劉季好像沒啥戰略思想,如果非要歸納,那就是: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繞。

所以,我在觀察劉季部隊的進攻路線時發現,他總是瞻忽在左,瞻忽在右,繞著圈子前進,不是模特的貓步,更像舞者跳的探戈。

趙麗蓉老師說過,探戈就是趟著走,三步兩步一呀一回頭。

2月,進攻昌邑(山東省金江縣東北),不勝,繞,西進經過高陽(河南省杞縣西南)。

3月,進攻開封(河南省開封縣西南),不勝,繞,西進白馬(河南省滑縣)。

這一段路程,劉季走得乏善可陳,似乎不值一提。其實不然。

在混沌學理論中,有蝴蝶效應之說,對這效應最常見的闡述是:一個蝴蝶在巴西輕拍翅膀,可以導致一個月後德克薩斯州的一場龍卷風。

在昌邑(山東省金江縣東北)和高陽(河南省杞縣西南),有兩個人加入了劉季兵團。

有人加入部隊和有人當逃兵在兵荒馬亂的時代都是極小的事。

然而這兩個人卻如同蝴蝶效應裏的振翅蝴蝶。

他們的入局將對劉季將來奪取天下產生巨大的影響。

兩隻蝴蝶

繼續談蝴蝶效應。

劉季大軍行進到昌邑(山東省金鄉縣西北)時遇到了一夥強盜,強盜組織約一千餘人,強盜頭子名叫彭越。

劉季率領的是武裝,彭越剛好也是政府清剿對像。這對難兄難弟一見如故,相見甚歡,談到高興處,彭越當即向劉季表態,俺自此跟劉季老大混了。

他是第一隻蝴蝶。

讓我們了解一下彭越。

彭越,字仲,不用說,和孔夫子排行一樣,彭老二。

彭老二是苦出身,從小沒念過書,長大了不認識字,或許是家傳的,或許是自己琢磨的,總之他掌握了一項生存技能:打漁。

本著專業對口的原則,彭老二成人後的第一個崗位是漁夫。他常在钜野(山東省巨野縣)附近的湖裏打漁。

不知什麽緣故,有一天,彭老二突然對打漁產生了厭倦,於是跳槽改行,他選擇了一項比較扯淡的工作:強盜。

放著好好的漁夫不做卻要當強盜,可見彭越的確不是善類。

彭越做強盜好像非常成功,在周邊的強盜圈子裏頗負盛名,當時正值陳勝、項梁之流扯旗造反抗秦,於是周邊的無良少年都來投奔彭越,大家的意見是,現在天下大亂,正好混水摸魚。

彭老二漁夫出身,對摸魚最有心得,他告訴大家,現在水還沒完全被搞混,造反派和保皇派誰勝誰負尚在未知之間,摸魚不是時候,再等等(兩龍方鬥,且待之)。

據此,我們可以看出彭越是個願意並且善於思考的人,他小心謹慎,並不衝動。

又過了一年,水基本上被搞渾得差不多了,地球人都看出來本屆政府快頂不住了,於是又有一百多號少年犯相約來找彭越,要求他老人家帶隊造反,彭越苦苦推辭未果,便和大家約定,帶領大家造反可以,明早太陽一出就集合開會,不準遲到,誰遲到砍誰。

從以上的表現,彭越很有點像當年被脅迫造反的陳嬰,主觀上不願牽頭鬧事。

其實不然,彭越絕對不是老好人陳嬰,他即將露出崢嶸。

第二天開會點名,有十幾個兄弟姍姍來遲。

這也不怪大家,畢竟大家都是無賴混混,素來無政府無組織,不知打卡考勤為何物。

最誇張的是最後到的一位,日出開會,他老兄直睡到日中方才到場,我分析,他可能自備餐具,準備來參加免費會議聚餐。

彭越看看人到齊了,開始發話:俺歲數最大,你們非要俺老家夥當首領,那是瞧得起俺。既然讓俺當頭就得聽俺的,按昨天的約定,遲到的砍頭,這麽多人就不集體砍頭了,砍最後來趕午飯的那位幸運觀眾吧。

彭越命令左右將最遲到的仁兄拉出去砍頭。

無賴們嬉皮笑臉地插科打諢,說這小子不懂規矩,批評教育一下,下不為例,下不為例!

直到血淋淋的人頭端上了桌子,大家才大驚失色,老好人彭越原來心狠手黑,他在玩兒真的!

一萬句思想工作不如一次嚴格的考核。

彭越成功地借人頭立威。自此,大家在心理上對彭老二由衷畏懼。

號令屬下,莫敢不從。

之後,彭越招集周邊的土匪強盜,散兵遊勇,隊伍發展到一千人之眾。

跟隨劉季後,彭越會同劉季共同攻打昌邑(山東省金鄉縣西北),未能攻下,於是劉季大軍向西部的高陽(河南省杞縣西南)開進。

值得說的是,按照劉季的部署,彭越留在了原地,走自我發展壯大之路。

分手時,劉季和彭越約定:待到春風傳佳訊,我們再相逢!

按下彭越不表,彭老二將在稍後的演出中扮演比較重要角色,但根據劇情的需要,他還要沉寂一些時日。

劉季兵團繼續西進,經過高陽(河南省杞縣)鄉,就在此地稍作休整。

高陽(河南杞縣)是一個很奇怪的地方,盛產亂世中的人才。據說,九百年後,在“安史之亂”中一邊吃老婆一邊死守睢陽(今河南商丘睢陽縣)的張巡;一千八百年後,被老婆拖下水投靠流寇李自成造反的李岩都出自杞縣。現在,即將出場的這人物叫酈食其(讀音:異基)。

酈食其像老漢範增一樣,出場時已經是個白胡子老頭(年六十餘)。

據司馬遷先生說,酈食其天生好學(好讀書),可惜生不逢時,他趕上了一屆提倡“讀書無用論”的政府,於是,酈食其如同魯迅先生筆下的孔乙己:“也讀過書,不會營生;於是愈過愈窮,弄到將要討飯了。”

酈先生的智商顯然比孔乙己高許多檔次,他及時隨風轉舵,甩掉了讀書人的架子,在鄉裏謀了一項公職:裏監門吏。

“裏監門吏”到底是幹啥的我也沒弄明白,大家隻要清楚一點就行了,這職務如同《西遊記》中玉皇大帝封孫悟空當的“弼馬溫”一樣“隻喚做未入流”。

未入流的鄉鎮幹部酈食其好喝酒,他經常把自己弄得爛醉,然後醉眼迷離地胡言亂語,評點人物。

時逢天下大亂,高陽地處中原要衝,來往的小軍閥大混混並不算少,然而在酈食其看來,這些都不過是給點陽光就燦爛的淺碟子,拘於細節,眼光短淺,難成大器。

直到劉季率部途經高陽,酈老師發出感歎:據俺觀察,劉季雖然待人傲慢,然而眼界寬闊,辦大事不糊塗,是值得我追隨的人(《史記?酈生陸賈列傳》:吾聞沛公慢而易人,多大略,此真吾所願從遊)。

酈食其隨即要求他的老鄉,現為劉季麾下的一名騎士為他向劉季引見。

騎士老鄉對酈食其很負責任,他對酈老師說,您老是讀書人,可領袖劉季最討厭讀書人,他的光輝事跡是,有一次把一個來訪儒生的帽子搶過來,公然在其中小便,而且他老人家出口成髒,逮誰罵誰,您要見他,千萬別說自己是讀書人。

酈食其說,誰說爺是書生?你告訴劉季,我老人家六十多歲了,身高八尺(折合現代尺寸約一百八十五公分,比劉季約高五公分),全村都說俺神經不正常,俺自己認為俺十分正常。

這是一個奇怪的自我介紹,劉季聽得大感興趣,他很快召見酈食其。

見酈食其時,劉季很忙,他忙著接受洗腳服務,他做的一定是最貴的鍾。據司馬遷先生考據,當時竟然有兩個小姐在為他服務——這老流氓確實是個很會享受的家夥。

這對於酈食其老師是很不禮貌的。

酈食其也沒客氣,他質問劉季:你是要幫助秦帝國剿滅各國,還是打算幫助各國消滅秦帝國?

這話問得很無禮,劉季很惱火,他把洗腳水踩得啪啪響(謹向為劉季洗腳的兩位小姐致以巨大同情)。

劉季決定開罵:你這酸貨,天下都受夠了秦帝國暴政,所以各國都起兵反抗,你他娘地胡扯什麽?

酈食其並不驚恐:既然要聚集義軍討伐無道,哪能這樣會見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