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帝國的終結 (1)
項梁之死
趙高在政治鬥爭中取得輝煌勝利的時候，章邯也即將在武裝鬥爭中取得勝利。
他成功地向項梁發動了一場突襲，戰果極其輝煌，令人震驚。
當時正是秋季，秋雨連綿，從七月到九月，雨勢不停。
小說《紅樓夢》中，多愁善感的林妹妹曾經在同樣秋雨的晚上寫了一首詩《秋窗風雨夕》，其中有“已覺秋窗秋不盡，那堪風雨助淒涼……不知風雨幾時休，已教淚灑窗紗濕”之句，借以自悼身世，感歎別離！
而此時的項梁顯然沒有這樣的細膩情感，這神經比較粗大的老漢正和他的隊伍沉浸在快樂的海洋，他們在休假。
在項梁看來，黃河對岸的章邯軍團屢戰屢敗，不堪一擊，自己勢力範圍和號召力逐步擴大。
造反以來，他從勝利走向勝利，“向秦帝國奪權”開展得順風順水。
連綿的雨季顯然是不合適作戰的，此時正是休整放鬆的好時機。
十八世紀，德國古典唯心主義大師黑格爾曾發浩歎：和平是一個民族的腐蝕劑。
套用這話，我以為，連續勝利是一支部隊的腐蝕劑。
一支沒有品嚐過失敗滋味的軍隊和軍隊首領是不成熟的和危險的。
在項梁身邊，還有一個人頭腦現在很清醒，他深切感受到了危險。
這人名叫宋義。
此人說來大有來頭，史書上說，他曾經擔任過故楚王國的丞相（故楚令尹）。那麽，他應當和項梁的父親項燕做過同事，資曆很老。
假設楚亡國時(公元前223年)宋義四十五歲左右的話，十五年過去了，現在(公元前208年)，宋義當在六十歲左右。
宋義現在的職務應當是隨軍參謀。
他敏感地發現，黃河對岸，有秦國部隊源源不斷地開進章邯駐守的濮陽城。這是一個可怕的現象。他必須發言。
宋義告誡項梁：勝利使將領驕傲士卒鬆懈，這樣必然遭遇失敗（戰勝而將驕卒惰者敗）。現下咱們的隊伍已經出現鬆懈情緒，而秦國部隊日益壯大（令卒少惰矣，秦兵日益），我為你感到害怕（臣為君畏之）。
勝利的項梁，快樂的項梁，洋洋得意的項梁把宋義的告誡當成了耳旁風。
宋義隻有發出一聲歎息，他知道，誰也阻擋不了項梁向著失敗奮勇前進了。
宋義心眼活泛：俺明白人不能陪著你們糊塗人一起玩完。他要先求自保，遠離危險。
於是，他向項梁請命出使齊國並獲批準。
就在半路，宋義碰到了齊國派來拜會項梁的特使高陵君顯（高陵君是官稱，顯是名，姓氏不詳，按照齊國田家班家族管理模式，我認為這高陵君大有可能姓田），出於善意的提醒，宋義建議高陵君放慢步伐，不要急著去見項梁，項梁失敗在即，去見項梁等於去同死神約會。
高陵君和項梁不同，他很聽得進宋義的建議，放緩了行進速度。很快，宋義預言的準確性得到證實：項梁軍團遭遇了滅頂之災。
已經完成集結整編的章邯軍團突然自濮陽傾巢而出，在無邊秋雨中搶渡黃河，猛攻項梁駐紮的定陶。
這是一次成功的突襲，項梁軍團毫無防備，一觸即潰！
項梁遺憾地遭遇了他軍事指揮生涯中的第一次失敗（朱雞石那次失敗是借刀殺人，屬於政治謀殺），這也是他最後一次失敗。
就在定陶，項梁被章邯砍下了尊頭！
項羽登場
項梁的失敗令大家始料未及。
章邯領導的秦國政府軍用一次成功的突襲實現了大逆轉！
楚國再次陷入風雨飄搖。
得到項梁敗死的消息時，項羽、劉季幾乎震驚到要跌落馬下。他們兵團正在攻擊外黃（河南省民權縣西北內黃集）。現在，軍團震恐，再也無法開展有效的軍事行動，唯有東撤到老牌根據地彭城（江蘇省徐州市）。
這時，另有一個重量級的人物從盱眙越過淮河星夜趕到了彭城，他就是那個項梁手中的牽線木偶，故楚國皇孫，曾經的羊倌，現在的楚懷王羋心。
公元1942年10月，佛教律宗弘一大師往生之前，曾留四字遺書“悲欣交集”。
這四字是倒是很能表達羋心現在的心情。
令羋心“悲”的是，項梁死了，楚國內部少了強有力的支撐，外有強敵，內處危局；令他暗自欣喜的是，終於可以擺脫傀儡的命運，徹底將項梁一頁翻過，實現“我的地盤我做主”。
他趕到彭城的目的隻有一個：坐莊。
莊家的重點工作是洗牌，他將此項工作進行得有條不紊，有理有利。
一是封魏豹當魏王。魏豹是前任魏王魏咎的老弟。魏國在章邯軍事打擊下亡國後，魏咎自殺，魏豹逃竄到楚國向項梁借兵求援。項梁在收賣人心方麵一向大方，當即劃撥魏豹軍士若幹助其複國。魏豹也不含糊，居然連連從秦軍手中收複故魏王國（河南省東部）二十餘城，戰果輝煌。
其實魏豹之所以有一往無前的亡命精神，源於他的一個信念。他的夫人薄女士曾經找當時著名半仙許負先生算過命，許負斬釘截鐵，咬牙切齒地預言薄女士必將生下一個皇帝。魏豹先生深受啟發，大感振奮。既然俺的老婆會生皇帝，俺的政治前途自然妙不可言。於是，魏豹滿心歡喜，堅定造反，拚命創業。
魏豹，許負是對的，你卻理解錯了。魏豹死後，他的一切被劉季照單全收，在被這老流氓按上龍床、一度後，薄女士生下了後來的漢文帝劉恒。
魏豹是這個時代最冤的冤大頭。暫且不表。
二是任命呂臣當國防部長（司徒）。呂臣是跟著陳勝揭竿的老牌造反派，他曾經擔任陳勝的參謀（涓人）。在陳勝死後，呂臣堅定地為陳勝報仇，活捉並處置了暗殺陳勝的叛徒莊賈。
呂臣歸附項梁後一直低調行事，因此沒被項梁清洗。他有一支自己的武裝力量“蒼頭軍”。
三是任命劉季為碭郡（河南省東部地區）郡長，封武安候，統領碭郡武裝力量。
四是先封項羽為長安候，繼而再晉升一級，封魯公爵。
五是任命呂青為宰相（令尹）。實在從史書上看不出這位呂青先生是從哪裏冒出來的，有啥長處，唯一知道的是，他是呂臣的老爹。
六是重新整編項羽兵團和呂臣兵團，羋心親自擔任新組建兵團的總司令（《資治通鑒》：並呂臣、項羽軍，自將之）。
從一係列的人事任命來看，羋心不容小看，他具有高度的政治智慧，擅用權謀。
他成功地確立了自己的國際影響力：封魏豹魏王；
培養了新的勢力：封賞劉季，實授其轄地，明確其武裝力量；
裁抑項氏家族：項梁的衣缽傳人是項羽，項羽得到的是看上去很美的空頭支票。雖然升遷很快，職位很高，卻沒有轄區，毫無兵權；
安撫平衡其它勢力：封賞呂青、呂臣父子；
最重要的是，他奪得了楚國的軍事指揮權。
教導我們說，槍杆子裏麵出政權！
羋心現在牢牢把握住了槍杆子。
我一直對楚懷王羋心深感奇異！
這個沒啥文化的牧羊人何以有如此高超的權謀技巧？
通過查閱史書我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中國曆史上的很多牛人都有畜牧業的從業經曆。
偉大的孔丘導師年輕時就曾擔任魯國畜牧局伺養員，他把牛羊喂得膘肥體壯（《孟子?萬章下》：［孔子］嚐為乘田矣，曰牛羊茁壯長而已矣）。
秦穆公的宰相百裏奚被後代史家譽為秦國第一相，百裏老師年輕時更是對養牛技術頗為鑽研，被譽為養牛大王。經他伺養的牛每頭都出奇得肥（《莊子?外篇?田子方》：百裏奚爵祿不入於心，故飯牛而牛肥)。
距羋心一百餘年後，漢朝使者蘇武也曾經被迫在北海（今貝加爾湖）湖畔幹起牧羊的營生，一幹就是十九年。他得到匈奴單於下達的變態指令是，要讓公羊產奶才能回國（《漢書?李廣蘇建傳》：使牧羝，羝乳乃得歸）。
或者，畜牧業和政治之間有著某種奇妙的聯係？
回到羋心的權謀。
羋心的“去項梁化”的政治運動進展順利。
甚至章邯將軍也給予了高度的配合。
章邯沒有繼續攻擊羋心楚國國都彭城（江蘇省徐州市），他撤軍了。
在救火隊章邯隊長看來，項梁已死，楚國已構不成威脅，不值牽掛，他還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做——鏟除趙國。
章邯軍團北渡黃河、漳水，在趙國的勢力範圍內一路攻城奪地，勢如破竹，成功地將趙王趙歇和趙相張耳擠壓到巨鹿城中（河北省平鄉縣）。
在巨鹿城下，章邯和另外一支秦團勝利會師，這是由當年蒙恬將軍親自統領的，曾經大破匈奴的秦國邊防野戰軍，這支部隊戰功顯赫，戰力超強。
軍團現在的統帥叫王離。
王離軍團將巨鹿城團團圍住，章邯軍團駐紮巨鹿以南，負責後勤保障，清除外圍，打擊援軍。
章邯和王離表演的男聲二重唱相當默契。
巨鹿已是死城，趙國危在旦夕。
被圍巨鹿的趙國丞相張耳是個公關型人才，他在國際社會麵子大，人緣好。被困後，他不斷派出特使，衝破封鎖，四處求援。
楚王羋心很快接到了趙國的求援信，他決定組隊參與國際救援行動。
在將領的任用上，羋心聽從了齊國使者高陵君的建議，選擇了宋義。
高陵君對宋義極有好感，宋義曾建議他放慢步伐，使他逃脫了和項梁共同滅亡之劫，他認為宋義判斷精確，是軍事專家（可謂知兵矣！）。
其實，羋心選擇宋義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宋義和項梁集團素無淵源，曾有分歧，在政治上十分可靠。
他任命宋義為救援兵團司令，項羽為次將，老漢範增為末將。同時，他還給宋義命名了一個花裏胡哨的稱號“卿子冠軍”，以示重托！
羋心對戰略研究很有心得。通過分析，他認為秦國主要作戰部隊都已外移，秦國故土內可能空虛，他決定派兵直插秦帝國心髒。他宣布，最先攻入關中（陝西省中部）的將被封王。
這是一個大膽的，富於想象力的戰略計劃。然而，對於攻入秦國本土，大家缺乏勇氣和信心，唯有和秦國有血海深仇的項羽主動向楚懷王羋心請命率軍出擊。
羋心心中暗自好笑，項羽同學，你未免太幼稚了吧，你是項梁的侄兒，有著嚴重的出身問題，遲早是清理對像，怎麽可能讓你帶兵獨當一麵？
他宣布，項羽這人，殘暴狡猾，經常屠城，所到之處生靈塗炭。進攻秦國本土，應當以仁義為號召，收攬人心，經考察，劉季同誌素來寬厚，年高德劭，是唯一合適的人選。
劉季本年四十九歲，年既不高，德也沒啥劭，項羽屠城時，作為兵團副司令的劉季並沒做有效阻攔。
我認為，羋心選擇劉季的理由隻有一個，那就是劉季這人大大咧咧，似乎沒啥野心，比較容易駕馭，而且他和項梁集團糾纏不深，屬於可以重點培養的人才。
挨了批評，碰了釘子的項羽現在十分鬱悶，他隻有跟隨宋義開赴巨鹿，解趙國之圍。
巨鹿，注定將是一個名垂史冊的地方，一個令人熱血沸騰的地方，一個將星橫空出世的地方。
巨鹿大戰
楚國的救援大軍行進在開赴巨鹿的途中。
剛被楚懷王羋心打了一記悶棍的項羽同誌現在已恢複了昂揚鬥誌。
他天生是屬於戰場的動物，果敢、嗜血、冷酷。想到即將再次向秦帝國發起進攻，項羽熱血沸騰。
然而，令項羽莫名其妙的是，部隊突然被叫停，駐紮在一個叫安陽（山東省曹縣）的地方。安陽同巨鹿隔著兩條河（黃河和漳河），距離三百多公裏。
這一停就是四十六天。
命令部隊停止的是救援部隊的統帥，楚國上將軍，被稱作卿子冠軍的宋義。
項羽心急如焚，他以次將身份催促宋義快速進入戰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