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亂局 (3)

如果沿著以上的疑問深入分析,我們似乎可以形成這樣一個判斷:攻擊章邯隻是項梁打出的一個幌子,如同西方魔術師的禮帽、手帕,中國古彩戲法裏的長袍、彩單。

項梁的真實目的是,要合理合法地除去朱雞石和樊君。

這不是一起軍事事件,而是一次政治謀殺。

原因是,樊君和朱雞石都來自景駒和秦嘉的張楚國班底。雖然戰敗投降,項梁對他們的忠誠度很不放心。

項梁現在是在洗牌。他需要的牌形是“清一色”。

項梁是個很不含糊的人。對待影響自己行使權利、非嫡係、不放心的“同誌戰友”,無論是殷通、樊君和朱雞石,項梁都是該出手時就出手,毫不含糊!

就在軍團駐紮薛縣(山東省滕州市南)期間,項梁接待了同樣麵臨“洗牌”煩惱的劉季。

劉季手上的牌局現在一塌糊塗,他遭遇了戰友的背叛。

背叛劉季的人叫雍齒,他是劉季的老鄉,曾經是劉季的下屬,他受劉季委派守衛家鄉豐縣(江蘇省豐縣,劉邦出生地)。

按說,劉季對雍齒很重視,然而,雍齒對劉季很蔑視。

俗話說,距離產生美。

作為同鄉,雍齒一直沒有和劉季拉開距離的機會,雍齒見證了劉季少年時種種無賴行徑!

在雍齒的眼中,那個大家交口稱譽的、義釋囚犯、斬白蛇、頭上經常有五色雲氣的沛公和他認識的喝酒賴賬、好色、好罵人、好吹牛的劉季的形象實在無法重合。

因此,雍齒無法接受劉季居然能成為自己領導的客觀現實。

於是,在魏國宰相周福的調唆下,雍齒毅然宣布,他和他守衛的豐縣脫離劉季轄製投降魏國。

魯迅筆下的阿Q先生在調戲小尼姑時曾理直氣壯地質問:“和尚摸得,我摸不得?”

雍齒現在想的是,劉季反得,我為何反不得?

雍齒,不要折騰了,你終歸將無法脫離劉季的轄製,這是你的宿命!

對於雍齒的背叛,劉季非常惱火。清理門戶,以儆效尤是必須的。這一次,劉季親自出馬。

俗話說,在單位不要和領導鬥。

這話很有道理,因為領導掌握了比你更多的資源,這是一場毫不對等,沒有公平的對抗。

可雍齒好像不懂這道理,或者他認為他有這資格和實力,他旗幟鮮明地和自己的老鄉、領導劉季決裂,改弦易幟。

劉季的反應很快,立即親率大軍攻打豐縣。

在劉季的計劃裏,他要集中優勢兵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舉蕩平豐縣,擒拿叛徒雍齒。之後,他甚至可以親自組織召開個公審大會,讓大家見識一下叛徒的醜惡嘴臉和可悲下場。

這是個很如意的算盤,可事實證明,這叛徒很不簡單。

雍齒有一個特長:守城。

第一次進攻,劉季久攻豐縣不下;

劉季不是一個死心眼的人。既然攻不下,那麽就讓雍齒苟延殘喘吧。

他轉身進攻秦帝國控製的碭縣,僅用了三天即行攻下,隨即攻擊下邑(安徽省碭山縣),也是輕鬆攻克。

連續的勝利使劉季的信心恢複,而且他接收整編了碭縣、下邑的武裝部隊後,實力大增,已有超過萬人的勁旅。

好了,叛徒雍齒,我劉季又回來了。

第二次進攻,還是攻打不下。

史書上對雍齒的介紹和描述幾近空白,不過從這事件來推理,我個人認為雍齒是一個性格內向,強烈的悶騷型男人。

他喜怒不形於色、心思縝密,不然他所厭惡的劉季不會被他瞞過,信任地讓他守衛故鄉豐縣;

他做事不急不躁、有條不紊而且意誌堅定,這是一個擅長防守的將領應具備的素質。

久攻豐城不下,讓劉季備感挫折。

總收拾不了一個叛徒,此恨難消;正不勝邪,影響惡劣;而且,豐縣像一枚釘子插在自己的後方根據地,是極大的安全隱患。

看來,要想收拾雍齒,隻有請外援了!

劉季在造反之際也號稱歸附張楚國。本著“有困難找組織”的思路,劉季找到張楚國現在的領軍人物項梁,請求支援。

項梁非常爽快,當即撥給劉季士卒五千人,並派出十名基層軍事幹部支援劉季平叛。(《史記·高祖本記》:項梁益沛公卒五千人,五大夫將十人。)

對項梁來說,支援劉季是他培植勢力、擴大影響的很好機會,並且,項梁還特別向劉季提供了為數不少的軍事幹部(五大夫將),我以為,此舉別有深義。

曾高瞻遠矚地指出,要到資產階級成堆的地方摻砂子,讓無產階級掌握那裏的政權。

借用偉大領袖語錄的啟發,我們可以得出結論:項梁此舉旨在向劉季的組織裏“摻砂子”,由此逐步實現對劉季集團的完全掌控!

權謀之深,用心之險,當世無出項梁之右!

曆史的舞台上,主角永遠隻有一個。好在命運導演交給項梁的戲分已經不多了,他將給劉季騰出盡情展現的空間。

劉季第三次攻打豐縣。

雍齒這次終於頂不住了,棄城而逃。

我們不用為雍齒的命運擔心。在不久的將來,隨著天下大牌局的重新組合,這悶騷的人還將回到劉季的麾下並幸運地被劉季封侯,得以善終!

終於收複了豐縣,劉季對此次借兵的成果十分滿意。

他還沒有意識到,此次借兵之行最大的收獲是他在途中結識了一個人,這個人將徹底地改變劉季的命運。

這人名叫張良。

人才是怎樣煉成的

小說《三國演義》中有這樣一段情節,劉備、關羽和水鏡先生司馬徽(這老爺子還有個外號叫“好好先生”!)在背後議論諸葛亮。關羽說諸葛亮常把自己比作管仲、樂毅,這小子是不是太狂了。司馬徽說諸葛亮這比的不對,他應當自比興周八百年之薑子牙,旺漢四百年之張子房!這評價把劉、關哥倆聽傻了,書上說“眾皆愕然”!

張子房是張良的字。大家共認,西漢王朝建立,張良張子房先生居功至偉。

據史書記載,無賴劉季變成皇帝劉邦後,一時閑來無聊,搞了個功臣排行榜,張良位列第一。大家對榜上其餘人等皆有非議,獨對張良先生無話可說。

得到領導認可,難;得到群眾認可,難;得到領導和群眾共同認可。難上加難!

張良實在是當世絕頂的人才。

按照“沒有人能隨隨便便成功”的成才規律,張良的成長道路同樣崎嶇曲折,甚至還有些神秘。

張良,出身貴族,其祖父張開地,父親張平前赴後繼地先後伺候了韓國五代國君,職務是丞相。

張良長得一表人才。太史公司馬遷自稱曾經看過張良的寫真集,評價張良長得像漂亮女人(狀貌如婦人好女),我理解是眉清目秀且有脂粉氣。這外表可以聯想到曹雪芹老師筆下的“寶二爺”:“麵如敷粉,唇若施脂,轉盼多情,語言常笑。天然一段**,全在眉梢;平生萬種情思,悉堆眼角。”

出身高貴、英俊瀟灑、智商極高,張良無疑是上天的寵兒,年幼的張良一定這麽憧憬過他的未來:接受良好的教育,娶一個美麗的貴族妻子,子承父業,做一名韓國的高級公務員!

這是多麽美好的人生啊!

然而,秦帝國的鐵騎無情地踏碎了張良小朋友的一簾幽夢!

秦始皇十七年(公元前230年)韓國為秦所滅,張良國破家亡,從此淪落江湖。

經此大變,張良展示出性格中堅毅的一麵,他和項梁一樣,發誓要向秦帝國討還血債!

為了籌備反秦基金,張良變賣家產,甚至壓縮對死去弟弟的喪葬費用(弟死不葬)。

和項梁的隱忍不發、等待機會不同,張良創造機會,主動出擊,他策劃並實施了一次針對秦始皇贏政的恐怖式暗殺行動。

秦始皇二十九年(公元前218年)張良了解到秦始皇即將東行,便從黑道人物“倉海君”處高薪聘請了殺手。

張良的計劃是,埋伏殺手在秦始皇巡視的必經之路上,遠距離投擲鐵椎,對秦始皇贏政實施“斬首行動”,將其定點清除。

計劃無懈可擊,行動卻一敗塗地。

據說,朝鮮隻要向公共海域試射自主研發的“大浦洞”型導彈,日本就舉國震驚,全民惶惶不可終日。

因為日本人明白,朝鮮同誌搗騰出來的玩藝實在是太沒準頭,基本上是打哪兒指哪兒,防不勝防啊!

殺手投擲的鐵椎好像朝鮮發射的導彈,有誤差,沒準頭。秦始皇被嚇了一大跳,僅此而已!

活動失敗後,張良開始流亡,秦始皇加強了安全保衛。

暗殺看來是行不通的。

話說張良小子刺秦失敗,從此隱姓埋名,浪跡江湖,主要在下邳(今江蘇睢寧北)一帶流竄。

逃亡的生活低調而乏味。某日,張良閑步沂水圯橋頭,對流水沉思。他可能正在思考如何向強秦討還血債的技術性課題,或者思考人生如流水,“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的哲學課題,甚至也有可能考慮下一頓飯吃點什麽這種現實問題。

總之,這是他逃亡生涯中極普通的一天!

張良不會想到,他的人生將在這一天,在這裏發生重大改變!

大約四分之三炷香的時間後,當他順利地通過一個人對他的考察測試,張良將在這人的幫助下成功地脫胎換骨,最終由破落的貴族、流亡的逃犯變成幫助劉季開辟基業的興漢第一功臣。

考察他的是一個著褐色衣服的老頭。

老漢從沂水圯橋上蹣跚走過,走到張良身邊時,突然起腳,完成了一個標準的足球捅射動作。老漢腳上的鞋輕盈地飛了出去,準確地落到了橋下。

這實在是莫名其妙。張良正在想這老頭是不是老年癡呆,老頭已目視張良,並對他做出了指示:小子,去,把鞋給我撿上來。

老家夥涮我玩!

萬事不順,正走背運的張良小子現在很生氣。他甚至一度準備提拳修理這無聊的老家夥(欲毆之)。

還好他沒有動手。

拳頭和大腦都是人身體上的器官。有的人拳頭快過大腦,因此他們更願意用拳頭而不是用大腦來解決問題!

對此類仁兄,我們通常親切地稱之為“粗貨”!

好在張良不是,絕對不是!

張良動腦袋想了一下,他突然覺得這件事情很奇怪,奇怪到有趣。而且,他認為給這個年齡足夠大的老漢撿一下鞋,服一下務並不出格。

張良一路小跑,很快把鞋撿上橋來。

老頭把沒鞋的一隻腳蹺了起來,用金雞獨立的姿勢對張良說,給我穿上!

張良覺得這事情的有趣程度正在升級!既然鞋也撿了,索性把這事情做到淋漓盡致。

他長跪在地,用最隆重的方式給老漢把鞋穿好。

老頭很高興,不再提其他要求了(他如果要求張良給他做個足療我也不覺得奇怪!),大笑著下橋而去。

張良目送老頭的背影漸行漸遠,他有預感,這事情沒有結束!

果然,行不數裏,老頭又轉身回來,對張良說,你小子是可教之材,這樣吧,五天後的早上,你到這裏等我!

張良再次跪下,答應,是!(良跪曰:諾!)

張良盡管不知道老漢瓶子裏賣的什麽藥,但他知道,肯定不是“毒鼠強”。

五天後的清晨,張良按時來到了圯上時,老漢卻已先期到達,老漢脾氣很大,拂袖而去,走前訓斥張良道,和老者約會,怎能遲到?今天就到這裏,五天後,再來!

五天後,張良伴著雞叫聲來到圯上,又遲到了!又挨了一頓喝斥,五天後,再來!

五天後,張良發了一個狠,半夜就動身來到圯上。橋上無人。這次總算早過了那失眠的老漢。

張良同學起個大早終於趕上了早集。

稍後,老漢現身,看見張良後,老漢十分高興,當即交給張良一本書,告訴張良:好好讀這書,你將來是要輔佐帝王的。接著,老漢發布了預言:十年後,天下大亂,那是你大展作為的時候。

隨後,老漢又雲山霧罩地自報家門:十三年後,你將在濟北穀城山下見到一塊黃石,那就是我!說完,老漢轉身即走,從此再未出現。

張良看那書,是傳說中薑子牙所著《太公兵法》。

史書上把這個向張良授書的老漢稱為“黃石公”。

這就是中國曆史上有名的“張良拾履”典故。

得到這不知是人是仙是怪的黃石公授書後,張良就此發憤,苦讀兵書,眼界大開,為後期輔助劉季逐鹿天下做好了堅實的知識儲備。

據蘇軾分析,凡說黃石公是神仙的,都屬扯淡,這人當是秦朝的一個隱士。他倨傲地讓張良拾履穿履,旨在教育張良要“忍”,抗秦複仇,靠一己之勇,搞恐怖襲擊是行不通的。做大事要目光遠大,誌存高遠。

正如黃石公預言,十年後,天下大亂。亂世中,張良遇見了羽翼未豐,正向項梁求援的劉季,這是風雲際會的一刻,兩人惺惺相惜。

此後,這出朝代更迭、逐鹿天下的大戲也將越加精彩生動起來!

孤獨的牧羊人

在劉季和張良一見如故,一拍即合的時候,項梁也得到了一個高級段位的參謀,這個人名叫範增。

範增是個高人,不光是指水平而且指年齡。

在《史記》中,範增老師出場時已經七十歲了。孔丘老師曾有名言: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

對於這話我的理解是:人隻要過了七十,憑他可勁兒折騰,也不會對他人,對組織,對社會,對國家造成什麽大的危害了。

從生理學的角度來講,人過七十,血氣衰竭,即使賊心賊膽都有,賊也沒了,想犯大錯誤的條件已不具備。(小時讀《封神演義》,獨對薑太公斬妲己那一段莫名奇怪,為何隻有薑子牙能對千嬌百媚的妲己女士毫不心動,一刀切下美人頭?待得年長,方才明白,薑老漢已足夠老了,老到能抵抗任何異性的誘惑!嗚呼!哀哉!)

然而這位範增老師卻是一個異數。從後來的表現看,範老師雖說歲數大點,但頭腦清醒,感覺敏銳,身體倍兒棒,吃嘛嘛香!

說,身體是革命的本錢。範先生參與造反的革命本錢很充足。

七十歲的老頭,不在家裏安享晚年,含飴弄孫,卻要義無反顧地主動投身到危險、繁重而又前途未卜的造反工作中去,原因何在?

這要從範增之前的經曆來尋找原因。

對於範增的前大半生,司馬遷隻用六個字草草交待:素居鄉,好奇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