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推薦序

上大學到高年級,有一段時間宿舍突然寬鬆起來,四個上下鋪隻住著四個人。我咳嗽了兩聲宣布要搬到上鋪去睡,下鋪放大家的箱子、鞋、臉盆,也有塊可以坐的地方,鋪著張報紙。

旁邊的上鋪空著,有隻吉他,是另一個下鋪的同學用來勾引一個喜歡穿小花棉襖的女生的道具,那個女生很堅強,他們相處很久之後她才來宿舍,與他一同複習數學。後來那個男生就跟小花棉襖同宿舍的另一個女生好了。

當時我的女友支吾著說她十歲的時候玩雙杠摔過下麵出了很多血,大概是要求我不期待見紅的意思。另一方麵她還一再要求我要對她負責,如果我不負責的話她可要對將來對她負責的那個男人負責,等等。

然後就有了上下鋪的問題。我開始後悔把鋪蓋搬到上麵去了。當時我是猴急類的,著急的程度與女生們扭捏的程度應該基本一致。想象中,如果鋪蓋在下麵,檢驗雙杠鍛煉的效果好象比較容易。上鋪,有個高度,是個實際的困難。是否應該再咳嗽兩聲,宣布我要搬回下鋪來?太做作了,意圖太明顯。

冥思苦想的長夜中,我頭邊聽到了吉他的吟唱。非常不成調。有同學開燈,原來是一隻肥耗子誤入吉他,卻再也找不到出路,小爪不時撥弄琴弦。我們無心殺敵,把吉他放到走廊上。早晨看,樂手已經找到出路逃遁了。

我隻換了一頭睡。夏天來了,小花棉襖不見了。我與女友仍然隻在下鋪的報紙上暢談未來。有時候未來沒得可談了,也可以暢談過去。按大家的說法,這叫談戀愛。

等冬天再次來臨的時候,女友好象做好了準備。在我模糊的記憶中,她們宿舍人更多,而她已經與同學換過位置練習了一段上下床鋪。在她往我上鋪爬的過程中,我很想從後麵幫她一下,但她預計到了,以速度杜絕了我占便宜的可能性。看著她矯健的背影,我想,到底是練過雙杠的。

外褲、毛褲、秋褲……。現在街上是藏酷、麵酷、禪酷……。聽說已經倒閉了兩家。

後來,後來,我終於沒有對她負起責任。非常慚愧地想她會對有責任感的男人編造什麽借口。她老實地去了一個國家單位,與一個同事在快要分房的時刻結婚了,順利地住進了新房。

而我呢,每況愈下。按照上鋪是****、下鋪是愛情的邏輯,年齡越大,越不猴急,當然按道理應該越來越下鋪。而且,我現在睡的跟大家一樣,是張雙人下鋪,仰麵朝天,上鋪已經沒了。

為什麽講這些?跟柏邦妮的書有關係嗎?跟電影有關係嗎?

跟柏邦妮的書有點關係。跟電影也有點關係。因為不隻是柏邦妮的書讓我想起這一段,也是婁燁正在拍的《頤和園》。我在裏麵演個中年知識分子。其他角色全是大學生。這影片裏的大學生全有。而我的角色沒有。“列席”而已。

在北京理工大學8號樓拍,那樓很有八十年代氣氛,連水房的味道都多年沒變。而當年我就在隔壁的北京外國語學院上學,當時在5號樓107。

拍戲間歇,站在破舊擁擠的校園裏看著男男女女在冬日的澡堂前排隊,突然想起了那張隨時可能倒塌的上鋪。

張獻民

2004、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