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1966-1976人到中年 (6)
天地上長得那個青苔。”耿直皺眉頭:“你說得讓我惡心,我明天找他去!”舒曼:“別,跟你講他也沒做什麽!是我太敏感吧,是吧?”舒曼看著耿直,耿直隻得笑笑:“是啊,你們知識分子就是敏感。”舒曼點頭,努力讓自己相信:“肯定是我想得太多,我都兩個孩子的母親了,怎
麽會呢,你說是吧?”耿直:“是是是,反正啊,隻要他敢怎麽樣,你告訴我!記住啦?”舒曼點頭,完全忽略了耿直眼睛深處的憂慮。
耿直的辦公室現在成了陸副主任的辦公室,小陸坐在桌後看文件,響起了敲門聲。小陸:“進來。”
耿直走進,走到桌前。小陸依舊在低頭看文件,不時拿粗粗的紅筆畫線。耿直也不說話,站在桌前,表情平和地看著小陸。小陸終於抬起頭,卻拿起電話:“小張,你過來一下。”
小陸說完,放下電話,繼續批閱文件,整個過程,仿佛耿直根本不存在。一個年輕工作人員走進,來到桌前:“陸主任——”小陸:“把這份文件立刻送到市革委會!”工作人員答應著,快步離去。小陸這才抬起頭,仿佛剛剛看見耿直,表情淡淡地:
“哦,你來了。這裏有份材料,是蘇修特務季誠的調查報告,你看一下。”小陸遞給耿直材料,耿直接過,默默翻看著。小陸:“這裏也涉及到舒曼……”耿直雖麵無表情,但拿材料的手還是忍不住抖了一下。小陸覺察,微微一笑,放緩
語氣:“老耿啊,你是我的老首長了,有些話我就不拐彎抹角了,這個材料我本來可以不管的,但因為我和你的關係比較特殊,我就接過來了。”耿直已經迅速看完了材料,將材料扔到桌上:“舒曼和季誠是同學關係,這上麵說
他們關係不正常,沒有任何事實根據!”小陸:“如果一點事實沒有,怎麽會有這麽多同誌向組織上反映問題?”耿直:“人再多,沒有事實依據,也是胡說八道!”小陸的語氣嚴厲了:“你要注意你的態度,你這是對群眾運動的誹謗!”耿直也提高了聲音:“分明是有些人別有用心,惡毒誹謗我的妻子!”強忍怒氣,
“這樣吧,都是哪些人反映的,你把他們叫出來,我和他們當麵對質!”小陸冷冷一笑:“我勸你不要激動,還是好好想想自己的處境!要端正態度,敦促
舒曼揭發季誠問題,否則,事情發展下去,對她對你都很不利!”耿直忽然笑了:“你跟誰學的這一套?學得還真像,我要不是早認識你,看你這個
大首長派頭,我要嚇尿褲子了。”小陸怒,騰地站起來,猛地一拍桌子:“你敢對抗革命群眾運動嗎?對抗群眾就是
破壞**!是現行反革命!”耿直淡然一笑:“別老拿群眾嚇唬人,老子現在也是群眾!”耿直轉身走向房門。小陸氣愣住了,繼而叫道:“你、你這個態度,後果會很嚴
重!”耿直停步,推心置腹地:“千萬別嚇唬我。你越嚇唬我,我越不怕你!”
楚建在家裏寫材料。耿直在小屋裏四下轉著,簡直要發瘋:“我他娘的手裏有槍我
真想一槍斃了小王八蛋!”楚建歎口氣:“你斃他之前,還是先想想怎麽對付你老婆的黑材料吧!”耿直瞪眼:“怎麽對付?我也寫材料,他來黑的,我來紅的!我今晚就給中央文革
寫信!”楚建:“好了,別扯遠了,焦政委怎麽說?”耿直歎口氣:“焦政委要回部隊了。”楚建頓時神情緊張:“這可糟了,老焦一走,小陸八成是要拿你開刀。這樣,我跟
上頭請示一下,先不開會了,趕緊回衛生局。”耿直淡然一笑:“用不著啊!不就一個小陸嘛!他就是大陸,五大洲四大洋,都加
上,老子也不怕!”楚建:“我再提醒你一遍,小陸這個人是有野心的,他抓住你,一定是要在你身上
狠做文章,窮追猛打的!你要跟他來硬的,正合他意。”耿直:“咱不跟他打陣地戰,咱跟他打遊擊戰!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走。”楚建笑:“就怕你小子舍不下你那些壇壇罐罐!”耿直神情黯然:“當然舍不下。我不是就是為這些壇壇罐罐才跟他們鬥嗎?”楚建:“所以你要小心。”耿直輕輕歎口氣:“隻要能保住壇壇罐罐,我自己無所謂了。”
舒曼都不敢在外多待,匆匆走向自己的辦公室,卻見迎麵來的幾個人都朝自己方向
點頭,回頭一看,老方就在自己後邊不遠處,不緊不慢走著。老方與舒曼目光相遇,含
笑上前招呼道:“小舒,來啦?”舒曼勉強笑笑:“方隊長,我去開小組會。”老方近前:“我正要參加你們科小組
會,一起走吧。”舒曼略一遲疑:“對不起,我還要去門診室拿本材料。”老方:“一起去吧,反正沒幾步路。”舒曼隻得走幾步,老方就那樣幾乎挨著舒曼
走,舒曼突然停下,差點撞老方身上,舒曼回過頭,離老方很近,舒曼下意識往後躲,
低頭道:“方隊長,我自己去行嗎?”老方潮濕的目光盯著舒曼,細聲道:“怎麽啦?你對我有什麽意見嗎?”舒曼緊張的:“不不,我沒有,我就是想自己去拿我的材料,可以嗎?”老方看著舒曼緊張的表情,笑了:“行啊,你去,我在這裏等你。”舒曼顧不上說話,匆匆離去,一路走著能感受到老方那濕漉漉的目光。小組會後,舒曼回來將材料塞進抽屜,轉身要走,半開的門傳來敲門聲,舒曼抬
頭、怔住,老方推開門,站在門外,客氣道:“我可以進來嗎?”舒曼緊張:“方隊長,有事兒嗎?”老方進來笑道:“剛才開會沒看見你發言,
我怕你有顧慮,特意想跟你交流一下思想。”舒曼:“我沒什麽顧慮呀,我——”老方自己拽把椅子坐下,笑道:“你坐呀,站
著幹什麽?不要緊張嘛。”舒曼不坐,回避著老方潮濕的目光,低頭拽開抽屜,拿出毛
著,擺在桌上:“我正在讀老三篇還有毛選四卷,我每時每刻都在鬥私批修。”老方:“我知道你是好同誌,但是你思想負擔很重嘛,是不是家裏有什麽困難?你
愛人聽說‘文革’前就是個領導幹部,運動中沒什麽問題吧?”舒曼咬牙:“謝謝您關心,沒問題。”老方:“你看你一口一個‘您’的,太見外了,你對我是不是有什麽成見啊?”舒曼嚇一跳:“我怎麽敢?您是工宣隊領導,我是需要改造的知識分子,我沒成
見,沒有,真的沒有。”老方:“你看你看,你這個態度就是要拉開我們之間距離嘛。”舒曼不知道怎麽回答,“是”和“不是”都不對,於是含混著:“方隊長,您有什
麽事兒您說吧,我呆會兒要去接孩子。”老方立刻站起:“走走走,我有車,正好順路,一起接一起接,怎麽不早說?”舒曼呆住,門開著,門外走廊上人來人往,舒曼橫下一條心,對老方道:“不用
了,方隊長,我自己接孩子。”舒曼說著往外走,老方在門口站著,並不動,聲音低低道:“你確實對我有意見
啊?為什麽呢?”舒曼脫口而出:“方隊長,您這樣關心我,我有點吃不消,我不想別人說閑話的。”老方盯著舒曼,語氣輕浮:“是指你和季誠那種閑話嗎?”舒曼頭慢慢抬起,臉色蒼白,一言不發。老方則仍是眼神濕漉漉,笑嘻嘻,見舒曼
臉色難看,一笑:“我是工人出身,沒什麽文化,說話直,你要多包涵,其實我很理解
你和季誠之間的感情。”舒曼越來越怒,臉繃得緊緊的。老方見狀一笑:“好,你接孩子吧,我們改日再談。”老方往外走,走到門口,回頭,看著繃著臉的舒曼,輕輕一笑:“我不怕閑話。”
老方說完轉身走出,舒曼一屁股坐在椅上,眼睛發直。
舒曼接了孩子領著往家走,兩個孩子不老實,跑來跑去追著打,一會兒跌一跤,起來又打,舒曼著急:“別打了,別打了!”
沒一個聽她的,她上前抓住一個,另一個追過來就打,在舒曼手裏這個就猛掙。舒曼不留神被撞得一屁股蹲坐下,眼淚嘩地下來,牛牛看見媽媽摔倒,趕緊過來,蹲下來看著媽媽,叫道:“媽媽,你摔疼了嗎?”
舒曼淚眼看牛牛,說不出話,虎子也跑過來,學著哥哥也蹲下,看著媽媽:“媽
媽,我幫你揉揉屁股吧,爸爸說揉揉屁股就不疼啦。”舒曼哭著將兩個兒子攬到懷裏,聲音哽咽著:“媽媽要是不在了,你們怎麽辦啊!”牛牛和虎子互相看看,牛牛搶著說:“媽媽不在家,我當軍長!”虎子給牛牛一
拳:“媽媽不在家,我當司令!”兩個孩子喊著“嗖”地從媽媽懷裏掙出,你一腳我一拳開打起來。舒曼看著是哭笑不得。
晚上,舒曼坐在床沿上,耿直翻看報紙,聲音很輕:“季誠現在怎麽樣?”舒曼:“還那樣吧,天天掃大街。”耿直:“沒人找你談話,問他情況嗎?”舒曼轉過身看著耿直:“這幾天沒有了。怎麽,有人問你了?”耿直仍然翻著報紙:“沒有。”舒曼:“那怎麽突然想起問這個?”耿直:“沒什麽,就是關心一下你這位老同學嘛。”舒曼欲言又止,深深地歎了口氣。耿直放下報紙:“怎麽了?你一晚上都拉著臉,
出什麽事了?有人欺負你?”舒曼拉開被子躺下,背衝耿直:“沒有。”耿直:“有什麽事你一定告訴我,千萬不要瞞著我!”舒曼不說話,依舊背對著耿直,一動不動地躺著。耿直甩開報紙,把老婆身體扳過
來,看著老婆:“是不是有人找你談話,問到季誠的事兒?還提到我?你不要理他們,
他們是在詐你!問急了,讓他們找我!”舒曼推開丈夫,冷冷地:“我都說沒有了,好啦,折騰一天了,早點睡吧!”耿直耐著性子:“不管到什麽時候,你要記住,我們是夫妻,從頭到尾都是連在一
起的,你那破個口子,我這就流血!”舒曼搖搖頭,極力忍著淚:“我不要跟你連在一起!我就是我,我的事兒我自己承擔!”耿直急了,又要扳她肩膀,她吼:“別碰我!!”耿直才不管,硬扳,舒曼臉轉過來,在床上拳打腳踢著,耿直緊緊摟著她,她終於安靜下來,不動了,耿直低聲:“到底怎麽回事兒?是不是工宣隊那個——”舒曼腦袋緊抵著耿直:“沒事兒,就是心裏煩,現在好了,睡吧。”耿直和舒曼都大睜著眼睛無法入睡。
耿直不上班,閑著無事就拿塊木頭給兩個兒子做玩具槍,兩個兒子趴在身邊看著,耿直一邊嘮叨著:“現在這是什麽學校,才上半天學,你們老師每天都幹什麽呀?”
虎子答:“開會,批鬥校長!”耿直愣一下:“別瞎說!”牛牛道:“還鬥小黃老師,因為她穿花裙子。”耿直拍兩個兒子的腦袋,瞪眼睛:“你們兩個給我聽好了!別跟著瞎起哄!”倆兒子傻嗬嗬地點頭。傳來敲門聲,耿直抬頭看著門,一個男人聲音喊著:“老
耿,老耿在家嗎?”耿直起身,低聲對虎子道:“你去告訴小李叔叔,說爸爸病了,很嚴重,躺在床上動不了啦,去。”虎子爬起身就往外跑,耿直起身進了裏屋,牛牛坐在椅上瞪眼一會兒看門,一會兒看裏屋。
虎子拽開門,衝著門外:“我爸爸說,他病了,很嚴重,躺在地上動不了啦。”小李一聽就要進來:“是嗎?那趕緊送醫院啊!”虎子一聽傻了,回頭喊:“爸爸,小李叔叔說要送你去醫院!”耿直吼:“不去,家裏有醫生!”小李在門外為難著:“老耿,今天下午開批判大會,陸副主任點名要你發言,我說
我早上看到你送孩子了,這又突然說你不能動了,他不會信的。”耿直在裏屋吼:“他不信你讓他來看看,你告訴他,老子身上一百多處傷口,全複發了,一年也好不了!”
舒曼在院裏開完批鬥會,回辦公室將記事本放下,轉身匆匆要走,身後門響,舒曼轉身怔住,老方進門後,手自然就把門帶上,笑道:“小舒啊,還沒走呢,太好了,我這腰啊,有點不舒服,都下班了,就你這還亮著燈,幫我看看吧?”
舒曼緊張著:“我不會看腰,我幫你找人去。”舒曼說著往外走,老方攔住,笑道:“不用找人,你肯定行。我早注意到你的手,多柔軟啊,天生就是醫生的手,你沒見我老婆那手,就像把銼刀,你放心大膽來吧。”老方說著要往舒曼身邊走,舒曼嚇住,直往後退:“不不不,醫院有分工,這是骨科的事兒,再說我現在沒有行醫的資格,我有曆史問題,我不能給人看病,要犯大錯誤的!”
隨著舒曼話音,舒曼“咣當”一聲撞到身後藥架子,架上的東西稀裏嘩啦全部掉下來了。舒曼趕緊回身去撿,老方上前一步,幫著撿,舒曼像蛇咬著一樣,“嗖”地移開身子,縮到角落處,瞪大眼睛看著老方,滿眼恐懼。
老方慢慢直身,看著舒曼,委屈道:“你緊張什麽?難道我對你有邪念麽?我不過是想和你交個朋友,大家交換一下思想。”舒曼越來越不能容忍,但她不知道怎麽辦,她呆站不動,隻是機械地一個勁搖頭。老方也不急,坐在椅上,靜靜地看著舒曼,舒曼避開目光,整理架子上的東西。老方咳嗽一聲:“其實我一直想找你認真談談,醫院領導小組布置我一個任務,就是批倒批臭季誠這個大特務。”
聽到“季誠”二字,舒曼抬起頭,看著老方。老方一笑:“據我了解,咱們醫院跟季誠走得最近的,除了他老婆就是你,他老婆深明大義,已經跟他解除夫妻關係,我們也就不追究了,但你和季誠的關係始終沒有搞清楚,我希望你能有一個認真態度,你不要把我當領導,就當一個朋友,我們就當談心,你詳細說說,你和季誠的關係,要往深
裏挖。”老方那雙眼睛色色地盯住舒曼,舒曼渾身哆嗦著,道:“該說的我都說過了,還寫過材料,你應該看過。”老方聲音很輕:“那隻是表麵,不行,我們要的是靈魂深處的東西,你和季誠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