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情深{上}

蕭靜靜站立著，黯然的臉上一片蕭肅，而他的心也像這個冰冷的雨夜一樣孤單沉悶。他陷入了一個自己所製造的囚籠裏:一邊夢想著奮力掙紮出去尋求真情，一邊又害怕著傷害到所愛的女人，他從沒有如此刻般感到自己的軟弱。幹脆果斷的那個蕭嘯到底去哪兒了？蕭無比厭惡現在這個優柔寡斷的自己，感情也許並不是自己這種人應該奢望的。

輕飄飄的雨絲打濕了他一身的青裳，挺拔的腰身半掩半顯在夜色中更給人一種孤獨的感覺。蕭仰望天空，片刻，長長歎息一聲，這個寂靜的夜晚並沒能幫助自己消除心中的困惑，不如歸去啊。

驀然，曬藥場旁邊的小竹林幾棵青竹一陣晃動，蕭轉頭看去，清麗如仙女般的善嫣嫣從小徑走了出來，女孩柔聲道：“大哥，天冷雨急，你怎麽晚上還到這裏來？”剛才她從父親房間裏出來後，腳步不由自主地便向蕭的小院子走去，在半路上見到失魂落魄的蕭直直前行的影子，關心之下便忙跟了過來。

“是嫣嫣啊。”蕭繃緊的身體鬆了下來，遇到風吹草動神經便馬上警覺，這是過去在軍隊中培養出來的本能，想不到這麽多年的平靜生活卻還是改變不過來。蕭看女孩就穿一身單薄的外裳，雖然打著一張精巧的油紙香傘遮蔽小雨，但還是在索索秋風中身體不由地發抖，忙憐惜地道：“這麽晚了，你出來幹嗎？快回去吧，小心凍著了。大哥隻是睡不著，隨便走走。”

嫣嫣走近男人的身邊，她的身形是那種小巧纖瘦型的，比高大強壯的蕭足足低了一個頭。女孩抬起頭，幽幽的目光凝視著蕭道：“大哥為何睡不著，是有什麽煩心事嗎？”

一陣夾雜著冰冷雨絲的寒風襲來，女孩不禁打了個冷戰，蕭看她答非所問，想來是不準備馬上回屋了，他隻有苦笑著搖搖頭，扯下自己身上披著的青袍，不等女孩的抗議，硬給她披在了身上：“好了，大小姐，咱們一起回去吧。”

嫣嫣感受著袍子上所帶著的一點點體溫，更有一種濃烈的男人氣息撲鼻而來，她心裏甜甜的，所愛的人不僅僅是有著另外人羨慕嫉妒的超人能力，最難能可貴的就是還是有著一般男子不屑對女人為之的體貼和細心，而這卻是更能讓女人心醉的優點。嫣嫣在刹那間被強烈的幸福感覺包圍，外麵的風雨再寒冷，她的一顆芳心卻是暖暖的。女孩嫣然笑道：“大哥不用擔心我的，嫣嫣也很喜歡這樣的下雨天出來散步，不管有什麽煩惱，在這樣明淨的空氣中，都會煙消雲散。”

“有些煩惱可不是簡簡單單走幾圈就可以消除的，小孩子不懂的。”蕭憐愛地用手撫摸一下女孩的長發，卻摸了一手的濕濕雨水，原來是嫣嫣把傘的大部分讓給了他，而自己的身體卻幾乎完全暴露在雨絲下。這小小的不經意的關懷總是會讓蕭感動半天，也許就是這種日夜積累下來的溫柔和關切，才能在蕭重重設防的早已經幹枯的心田留下深刻的影子吧。在他不知不覺中，女孩已經以自己女性的善解人意和體貼打動他冷硬的心，最後導致他泥足深陷不可自拔，蕭為自己內心的一大困惑終於找到了明確的答案。

每一個女孩最反感的話語可能就是心愛的人說自己還小沒長大，嫣嫣也逃不脫這個道理，聞言小嘴撅起老高，生氣道：“我已經十八歲了，大哥和爹爹不要說我年紀小了，好不好啊？……人家隻是關心你，還不領情……”

蕭笑笑，知道如果再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不清，自己也成小孩子了。他拿過傘來，遮蓋了女孩全身，柔聲道：“回吧，要把你凍病了，善老明天準會找我麻煩。你的身體怎麽能和男人比，小倔強鬼，一點都不聽話。”

嫣嫣甜甜地微笑著，雖然傘已經把雨絲完全遮擋在外麵，她還是把身體向男人那邊靠了靠，蕭大哥身上的味道真好聞，女孩貪婪地抽抽小鼻子吸著，心神陶醉在那股成熟的男人氣味中。

兩人一傘在輕飄飄的雨中走著，難得的溫馨相伴，嫣嫣希望這一路永遠沒有盡頭，但再長的路都是會走完的，長長的曬藥場就要穿過了，女孩不想放過這來之不易的美好時光，猶豫著道：“大哥，你的煩心事可以和我說說嗎，嫣嫣真的不是孩子了，我已經長大，我可以分擔你的憂慮了。”

蕭前行的腳步猛地停了下來，看看目光殷切的女孩，他勉強微笑道：“是些生意上的麻煩事，大哥剛才已經想通，你就不要為我擔心了。倒是你的確不是小孩子了，今天下午善老還和我談起你的婚事，大哥想等哪天騰出時間來，好好給你挑選幾個優秀的年輕小夥子，當然，最後的決定由嫣嫣定。如果你能夠早日找到如意的郎君，也算是了了老人家一件大心事。”最後的幾句話，蕭痛苦地幾乎是咬著牙齒說出來的，他沒敢看旁邊臉色慘白的善嫣嫣，這些話語無疑是既傷自己也傷女孩的心碎之言。

蕭說完後，目光黯然地看向別的地方，良久，他也沒聽到女孩的聲音，轉過頭來才發覺嫣嫣早已經淚流滿麵，那晶瑩的淚珠掛在慘白的臉上更顯得傷心絕望，女孩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蕭的臉，使他想說幾句輕鬆話的念頭馬上打消，那目光中的失望猶如一根尖銳的針般狠狠紮在他脆弱的心髒上，蕭內心痛苦地一聲嚎叫，心底緩緩淌出肝腸寸斷的鮮血。他哆嗦著嘴唇勉強說出一句話來：“……不談這些了……咱們回去吧……”

嫣嫣使勁甩開蕭伸過來的手掌，頃刻間便失去了所有光彩的眼睛呆呆地看著他，任憑傷心的淚水混合著雨水在美麗的臉上流淌。兩個人就這樣呆呆地對站著，雨傘早已經被風從蕭軟弱無力的手中吹走，狂虐的雨水找到了最佳的偷襲機會，瘋狂地湧來，片刻便打濕了他們的衣裳。

良久，嫣嫣幹幹的聲音響起：“不要騙我了……，爹爹是和你談我的婚事，但他老人家的意思是什麽呢？大哥，你說過永遠不會騙我的，可是你還是欺騙了我……，我才不要你給我選擇什麽如意郎君，我恨你……我恨你……嗚嗚……”默默的流淚不能發泄出心中的傷痛，女孩終於大哭起來，隻有這樣或許會把那種刻骨的怨恨大聲喊出來。這裏是人跡罕至的曬藥場，一向矜持的女孩也不怕被外人聽了去，而麵對蕭，又有什麽擔心羞怯的呢。她現在幾乎是拋棄了女孩的自尊，奢望著能追求到自己的真愛，其他一切再不會顧及太多了。

蕭心裏默默滴著血，女孩的傷心比他自己受傷還要痛苦一百倍，而他隻有默默選擇忍受下去，蕭低聲道：“原來……原來你已經從善老那裏知道了……，是的，善老是有意要把你……你嫁給我，但大哥拒絕了……，嫣嫣你不要哭……，大哥不是不疼你，我比你想象中都要疼愛你。但，我有自己的苦衷，大哥配不上你，世間其實還有很多比我優秀的多的男子，他們才能……才能真正給你幸福。”蕭的思維其實已經是鑽入了一個牛角尖，對於一個女人來說，別的男人再優秀，又如何比得上深愛著的男子呢，沒有愛情的婚姻，以後又何來幸福可言。

“我不在乎其他人的優秀，我隻喜歡……喜歡大哥啊……”嫣嫣淚水不斷落下，傷心地道：“你是在意自己的麵容嗎？”她仿佛突然之間醒悟了，臉上泛起喜悅的表情急急道：“大哥是在意自己的容貌嗎？……不要緊的，爹爹已經把真相全告訴我了。其實，大哥你知道嗎，早在幾天前，那次你喝醉酒，我已經知道你戴的是麵具了。我一點都不在乎，一點都不看重的，大哥，你別為這個擔心好嗎……”此刻的女孩就像一個等待法官判決的犯人一樣急切地申訴著自己的觀點，企求著男人能接受自己。

蕭的眼淚湧濕了眼眶，這樣深情的女孩怎能不值得自己為之動心乃至流下男兒淚來，他幾乎要忍不住把可憐的女孩抱過來，說一萬次我喜歡你的情話，但該死的理智還是在最不適當的時間鑽了出來，蕭澀聲道：“你真的不在乎？不，你是在自己欺騙自己，沒有人會不在乎容貌的，何況我的樣子可以把別人活生生嚇死。誰都不希望自己的伴侶會是這樣一個醜鬼，你現在或許還幼稚地認為不可能，而當你以後被人羞辱恥笑的時候就後悔了。我不想你到時候悔恨，你還小，不懂這些的。”

嫣嫣痛哭著拉住蕭的胳膊，堅定地道：“大哥，我真的不在乎，我喜歡的是你的人，不是那張臉啊……”

蕭閉起眼睛，被深情打擊產生的無力感幾乎讓他向女孩投降，咬咬牙齒，他狠心道：“你也說不喜歡我這張臉了是吧，好，看來你還有點不能覺悟，我就讓你看清楚這張醜臉到底有多可怕吧……”他說完，伸手扯下來用藥膏緊貼在臉上的麵具，在傷心之下，那種撕裂般的痛楚他完全感覺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