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排場

蘇州城所有的人們在這一天都被驚動了，巨大的鑼鼓聲音在清晨時分便轟轟烈烈響了起來，那震天的聲響連隔著十多裏地的城鎮偏僻地帶都聽得清清楚楚，人們在迷糊中從房中跑了出來，尋著聲音望去。一幕幕壯觀的景象讓他們頓時傻了眼，在遠遠的天空聲音傳過來的地方，五彩繽紛的火焰在天空中飛舞燃燒，一道一道絢麗的光芒從地麵升起直達高空，然後炸裂成朵朵美麗迷幻的鮮花，那如流星般奪目的光彩讓千千萬萬個從屋子裏跑出來觀看的蘇州人心動神搖，華麗的火焰在空中慢慢匯聚，最後形成三個大字“回春堂”。

眾人看著奪目繽紛的火焰一道道騰空升起發出輝煌的光芒後，搖曳著燦爛的尾光漸漸落下消失，一個小姑娘夢幻地低語：“……好美……”

“是嶺南專為皇宮製作禮宴火花的盛喜堂的‘萬花聚頂’……”一個見多識廣的走貨商人驚訝道，忽然他搖搖頭，使勁皺著眉道：“……不可能啊……這是有錢也買不到的……”

一個老人不屑地看看還年輕的商人道：“……對於咱們回春堂來說還有什麽不可能的事，那蕭大掌櫃可是天上的財神下凡，，，小子你還嫩啊，不知道他老人家的手段……”

“是回春堂！……剛才看到煙火裏有三個大字就是回春堂……”一個穿著潦倒的書生興奮地道，似乎比自己中了狀元都來得高興。這也無怪他們震驚迷醉，因為對於這個時代來說，大型煙火確實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大熱鬧

眾人於是全都興奮起來，回春堂那可是咱蘇州的榮耀啊，一個漢子一聲吆喝去看熱鬧去，結果大人小孩子全都一窩蜂地向煙花燃放的地方湧去，剛上了一處大街卻發現已經有不少人川流不息地向回春堂所在的地方匯去，看來蘇州人愛看熱鬧的習慣是越來越濃厚了。

到了通衙大街時，眾人才發現今天的事不僅僅是普通的熱鬧那麽簡單了，隻見數十條貫通蘇州城的大街兩旁站滿了身穿大紅色禮儀裝的剽形大漢，他們一個個精神抖擻，氣宇玄昂，臉色嚴肅卻不失呆板，黑壓壓一直從街道口排到街尾，給人一種壯觀雄厚的氣勢。這還不是讓人最為驚訝忐忑的地方，他們身上最吸引人眼球的是頭上戴的高角鳥羽官帽，這可是隻有衙門中人才能佩帶的東西，所以眾人判定這些乃是衙門裏的兵丁差人。但他們身上偏偏纏裹著的青色飄帶上繪著的卻是回春堂的字樣，這就更讓百姓們心中想如菲菲了，到底今天回春堂會有什麽大喜事發生呢，竟然連衙門中人都為它興師動眾。這兩年內回春堂已經給了所有人太多的震驚意外，人們心中不禁期待著今天能有個不同凡響的熱鬧可看。

這次在蕭動天的示意下，蘇州府聯合周圍各鄉裏正派出了幾近三千人的由衙役和鄉勇組成的迎賓隊伍，搞出這樣大的聲勢規模，目的當然不僅僅是為了再一次把回春堂的名聲提到新的高度，回春堂現在的聲望大概已經不需要再做多餘的烘托了，試問江南大地還有幾個人沒聽過回春堂的字號呢？而且隻要今天皇帝的禦賜牌匾一掛，回春堂以後恐怕還要發愁鋪子儲存的藥材不夠蜂擁而來的人群的搶購呢。

蕭之所以花費心思動用大筆銀錢搞出這樣的排場，其實主要的目的是為今天就要展開的那個計劃造勢，隻有讓那些大商人們真正了解到你雄厚的實力，真正了解到他蕭動天無可阻擋的氣魄，接著將要實行的計劃才能順利進行下去。

這迎接欽差的三千名壯丁從蘇州城南大門一直排到了回春堂藥鋪，浩大的三千人占據了幾十條大街，人龍拉開來將近十裏地。他們雖然不是正式兵丁出身，但在此刻看來也是精神高漲，目光如電，端得是一派威武之氣，其實全是一副空架子而已，畢竟隻被訓練了十多天，而且還著重在禮儀上。原來這些人是半個月前，在蕭的囑咐下，蘇州父母官成大人在各鄉挑選出了這三千人，然後交給了蘇州城外的千戶所擅與訓練兵士的左凱夢左千戶臨時調教出來的。

這個左凱夢在幾年前本還是一個百戶，百戶千戶雖然隻錯一個字，但其中的差距就不是簡單幾個等級可以說清楚的。百戶是要親自帶領士兵做一些操練防守巡視駐城等等苦差事，說穿了就是個普通士兵頭子。而千戶卻已經可以算是進入高級軍官行列了，對於一個千戶所來說，他就是皇帝，他的話就是聖旨，百戶們就得乖乖聽千戶的訓斥辱罵，他代表著絕對的威嚴。所以百戶升千戶是一個坎，要成功上去那是難上加難百無一二。對於左凱夢這種世襲的百戶來說，如果不立下軍功，那更是幾乎虛無縹緲的事情。但在他一次和蕭的無意相會後，兩人結成好朋友，最後蕭隻不過是給武成功寫了一封信，左凱夢就像做夢一樣眨眼升任了衛所的最高指揮官，而那個從前作威作福的千戶卻是一下被調到了遼東前線做炮灰，其中滋味怎是個爽字可以發泄出來的。

本來以左千戶和蕭的關係，根本不用這樣麻煩，直接把衛所的精兵調來便是。但，蕭考慮到這樣大張旗鼓地調派軍隊來為回春堂做事，傳出去實在不好，為免影響左凱夢的前途，他還是堅持召集了壯丁送去訓練。而左千戶就更是感激蕭對待自己的一片赤誠了，雖然時間短暫，但他親自沒日沒夜訓練這些漢子們，壯丁們吃了不少苦，但想想回春堂給的那麽多的銀子，也就不覺得身體疼痛酸麻了，發了狠地抓緊時間練習，短短半個月倒也練出一隻氣勢磅礴的紙老虎隊伍，確實是不容易。

回春堂所在的整條大街鑼鼓聲響，五彩繽紛的煙花亂飛，看熱鬧的人群擠滿了任何一處可以立足的地方，人群的低語議論聲匯集成了一片龐大的嗡嗡聲音。眾人詢問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回春堂今天有什麽喜事？被問之人一臉鬱悶張口結舌道：你問我？我問誰？旁邊有個漢子一臉神秘湊過來道：……是皇上要賞賜回春堂……聽說要把一箱子的明珠給回春堂的大功臣蕭掌櫃。眾人立馬圍了上來把漢子擠得哭爹喊娘，“真的假的……？”，那漢子卻被擠得死去活來，哪能回答得了他們，隻後悔幹嗎自己要多一張嘴。

雖然之前，蕭沒有阻止消息在總號流傳，但還是囑咐了眾夥計不要傳到外麵去，這件事因為他並不是太在意，夥計們也就沒有多放在心上，難免有幾個小夥計興奮過頭在外麵和人吹噓便說漏了嘴，在被追問下，實在推搪不過便說些胡言亂語瞞哄過關。結果流言傳到後來便是滿天飛，各種各樣道聽途說的情節都有。共同的一點是皇帝賞賜，但有的說是皇上要賞賜女人，有的卻堅持說皇帝賞的是金銀財寶，更離譜的吹道皇帝在北京城聽到江南出了個活財神，所以要招了蕭掌櫃去北京當大官……，更離譜更猥瑣的還有很多版本，這都是要看傳出謠言的人自己心裏最想得到什麽了，不管怎樣，蘇州城的人都知道回春堂是有天大的喜事來了。

一大早，蕭領著總號的幾十名掌櫃，百名管事大夥計，上千名江南地麵上財雄勢大的商人們已經在回春堂等候消息。為了能容納下這麽多人，前些天，蕭一發狠幹脆讓人把鋪子的連續十道門麵全部拆了，然後修建成一處特殊的大廳，現在這上千人呆在大廳一點不顯得擁擠嘈雜，送茶和水果的小夥計們在擺了幾百張桌子的廳中穿梭自如。寬大的空間，黑壓壓的人群。讓人震驚於回春堂的大手筆。

蕭這一張主桌坐著的都是最為尊貴的客人，代表南宮世家的南宮展月，代表長江聯運的孟大當家和苗月亮，代表漕幫的熊九爺，福建大海商天龍會的創始人關海山，廣東陶瓷玻璃大買家洪四倌，安徽絲綢大王連幕天，江西席卷整個江南的茶葉霸主李百萬，四川木材商大袍哥王興業，這幾個人都是可以跺跺腳，整個江南地麵都要搖一搖的大富商。除了這幾位最有實力的商人外，挨著主座正和蕭親熱交談的是江蘇左布政使王遠和右布政使向無哲兩位身份高貴的大人{其實明朝時沒有設置江蘇布政使司，江蘇是屬於南直隸管理}，不過看他們現在那種討好親熱的表情，顯然最尊貴的人是和他們交談的蕭動天大掌櫃。蕭掌櫃的說話風趣，談笑風聲，氣度從容平靜，一派大家風範讓在座的幾位大商人不禁暗地臉紅：自己剛才見了兩位大人巴結奉承的神態真是羞愧見人啊。南宮展月更是在鄙夷眾人醜態的同時雙眼泛光地看著蕭動天淡然從容的瀟灑，心中還自有一種為之自豪的高興。

王遠和向無哲雖然都是對蕭奉承著，但神態動作間，其中模樣各有不同。向大人五十多歲年紀，矮矮胖胖，白白的大臉上一片和氣的笑容，絕對像是個慈祥的老人，但就是這個滿麵和氣比商人更像商人的家夥在民間的外號是“吃人魔王”，人們說他一年就要把江蘇省的地皮刮走一尺厚，從這句話裏你完全可以想到此人的貪婪已經達到如何巨大的地步。不過向無哲是個非常聰明的人，宦海沉浮這麽多年，眼力可想而知，在知道蕭交上武成功這樣的朋友後，他便對回春堂的各項稅收格外寬容，甚至已經到了故意放水的地步，蕭當然也是個聰明人，投之以桃報之以李，於是兩人你情我願，很快打起交道不久便成為了很好的‘朋友’。而向無哲這兩年內幾次被京城政敵打擊，都是蕭花費了大筆銀錢幫他擺平，所以這老狐狸現在這麽巴結蕭已經不簡單地是為了武成功的關係，有時候大量的金錢是可以辦到很多事的，你要不相信，可以去問問魏忠賢魏公公，連當了太監的人都逃不過銀子炮彈的攻擊，何況是世俗中人呢，當然，蕭大掌櫃錢加上背後的權那就更加了不得了。所以向無哲是拚了老命地和人家親熱啊，不過這老家夥畢竟是混跡官場這麽多年，馬屁工夫確實是已經練到了神出鬼沒無聲無息的地步，在輕描淡寫間微笑著大大給你一句奉承話。比如剛才介紹眾人的時候，向大人雖然不是太看重這些在自己麵前努力彎著腰的商人，但還是微笑著送了他們幾句讚揚話，把幾個商人高興得嘴巴都合不攏了。所以說此刻麵對這老頭狂轟亂炸的馬屁，依然不動神色的蕭大掌櫃來說，就更讓人眾人佩服，佩服之餘有幾人心裏還暗暗好笑向大人越來越表情僵硬的臉真是有趣極了。

而一邊的王遠大人神色可是平靜自然多了，不僅威武公正的形象就給人一種浩然氣勢，更難得是人家雖然也是欲和大掌櫃親熱，但不像向無哲那樣無恥，什麽馬屁都拍。王大人隻是微微笑著和蕭大掌櫃輕鬆談笑著，那種出口成章的才學和瀟灑風度，直接把向大人給比了下去。王遠大人是越說神態越從容，興致也越來越高漲，而向無哲卻是越說越無味，兩人高下一目了然。從蕭大掌櫃的態度上，眾人更能感覺得出這種微妙的氣氛，蕭大掌櫃根本不為向無哲那種雖然高超但實在是漫無邊際的馬屁功夫說得露出哪怕一點點高興樣，倒是對於王遠所談的各種有趣話題很感興趣，大部分時間他都是用神傾聽著王大人的妙語。當然，蕭掌櫃這樣精明的人，也不會冷淡了向無哲，不時回過頭來和向大人親切地交談幾句，這就使得向無哲對蕭並沒有產生不滿意的感覺，反倒把滿腔憤恨全部轉移在了王遠身上，隻看他掃向王遠的那種陰冷眼神，就可以猜想到這位吃人魔王心裏有多麽大的怨恨。

眾人正各懷心事談笑間，一名回春堂的管事急急忙忙從門口走進，大步來到主桌前報告蕭道：“大掌櫃，欽差大人已到蘇州城外20裏外，各項儀式也全部準備完畢……”

“好！”蕭站起身來大聲道，然後環顧大廳眾人高聲道：“朝廷欽差大人已經要到南城門口，請各位隨蕭某前去迎接。”

眾人心中興奮，紛紛站起來喧鬧著出了大廳，等步出回春堂大門的時候，都吃了一驚，隻見大街上一眼望不到頭排滿了無數輛馬車，粗略估計也得有幾百輛吧，整個大街已經全被擠得滿當，負責維持街道秩序的衙役們吆喝著把看熱鬧的百姓們趕到大街的兩邊，也幸虧蘇州城的通衙之道非常寬敞，所以兩輛馬車並行下，周圍兩旁又站滿了人群，也還不顯得太過擁擠。蕭邀請了王向兩位大人，又請了南宮展月共同坐上了第一輛看起來普普通通的黑色馬車，其餘眾人也各自在回春堂小夥計的陪同下登上馬車，巨大的鑼鼓聲響中，禮炮衝天而起，馬車徐徐向前開去。

蕭所乘坐的這輛馬車外表看來很普通尋常，等幾人登了上去，才發覺裏麵的華麗富貴，窗口白色的珠簾加上坐墊上精致的繡花還給車內平添了一份幽雅，四人舒服地坐進溫暖舒服軟軟的墊子裏，背靠著厚厚的狐狸皮，聞著車中熏香的味道，不禁都陶醉地深吸口氣。上車時，南宮展月故意讓了讓，最後自己挑了個緊挨著蕭的位置坐下，隻把兩個冤家對頭王向二位大人放在了一起，看他們那吹胡子瞪眼睛的樣子，實是可笑。南宮展月笑笑對蕭道：“大掌櫃可真是大排場，回春堂好氣勢……”

蕭逼開他那雙灼熱的眼睛，輕笑道：“雕蟲小技，讓大家高興一下而已……”

馬車緩緩前行，外麵人聲鼎沸，看熱鬧的人群不時把街道給堵了，這時那三千名壯丁又派上了用場，隻見他們手把著手把擁擠的人群封在街道兩旁，讓一排排馬車舒適地通過。綿延到幾千米的車隊以快過螞蟻的速度慢慢前進著，但因為回春堂本來離開南城門並沒有多遠，車裏麵的尊貴客人們隻是隨便談了兩句，眨眼的工夫車隊已經停了下來，一些眼尖的透過窗簾已經能看到前方巍峨雄偉的巨大城牆，原來是目的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