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再見(2)

次日下午,羅永浩與周信按時趕到母校,在體育館門口候著,不多時候劉國慶來到。周信上前去拍拍他日漸隆起的肚子,說:“夠能吃的,有一百八了吧?”安居樂業才能長肚子,像羅永浩、周信這樣漂泊在這座城市的,肚子是無法長到這個規模的。劉國慶笑了笑,答道:“你太小瞧我了,一百八十五斤!”

劉國慶早先開的是一輛八萬元的國產車,今天開的是一輛二十萬元的進口車。周信問:“換車了?啥時候換的?”劉國慶答:“上周。”周信摸著那進口車的紅色皮膚,義憤填膺地如是說:“咱們老百姓的錢,都讓你們這些壟斷國企給賺了。”劉國慶嚷道:“滾,我炒股賺的!”周信嬉皮笑臉地說:“喲,你還炒股了你,你做哪隻股票啊你?”劉國慶笑而不答。

三人吞雲吐霧一番,進體育館打球。打羽毛球是個力氣活,三人之中羅永浩無疑是打得最好的,大學時代對劉國慶曾有過11∶1的輝煌紀錄。但今日不是爭金奪銀的競技賽,而是友誼賽,羅永浩哪能對他趕盡殺絕,總是把球挑得老高,製造機會給劉國慶玩扣殺。劉國慶漸入狀態,幾次扣殺速度快,角度刁,堪稱完美,在一旁觀戰的周信不失時機地喊道:“漂亮!”“好球!”

劉國慶當然知道羅永浩有意相讓,心裏高興著。對許多人來說,掌握對別人生殺予奪的大權,享受別人對自己的恭維逢迎,這就是奮鬥的目標。他把羅永浩殺得“屁滾尿流”,得意揚揚地說:“老羅,你退步了。”羅永浩賠笑說:“是你進步了!”劉國慶哈哈地笑,點名讓周信上陣陪他玩。

羅永浩與周信陪劉國慶暢快淋漓地打了兩小時球,伺候得他心滿意足,然後請他去學校門口的一家館子吃飯。酒菜一番後,說到了正事。劉國慶說他們公司要加大廣告投放力度,明年將會增加多塊廣告牌,讓羅永浩和周信開家廣告公司,代理廣告牌業務。若這事辦好了,以後給他們爭取其他業務來做。

談了一些細節問題後,羅永浩問:“利潤怎麽分配?”劉國慶答:“具體怎麽分,現在還說不好。大致上我這邊得占四成吧。咱們四六開,你們六,我四,可以嗎?”羅永浩與周信對望一眼,說:“沒問題。”劉國慶說:“那就這麽說定了。”羅永浩舉起酒杯,說:“為我們合作愉快,來一個!”

一頓飯痛痛快快吃完,送劉國慶開車離去。周信說:“劉國慶這人辦事不牢靠,這事做不做我看還得慎重。”羅永浩當然知道這個靠爹媽本事擠進去的劉國慶本事不夠,但想了想還是回答說:“無論怎麽樣,我們都得嚐試一下。你說有比當壟斷國企供應商更好的辦法嗎?”按權威財經數據,某年中國民營企業500強的利潤總和,還趕不上利潤最高的兩家國企。依附國企、成為大型國企的合作夥伴無疑是最好的創業之道。周信點了點頭,說:“那咱們就幹吧。”

接下來的幾天是朝九晚六的上班生活。自從搭上了劉國慶這條線,羅永浩更覺得上班無聊——日複一日地做著同樣的事情,拿著可以滿足溫飽卻永遠買不起房的工資,看不到未來,看不到結束漂泊生活的希望。於是下班之後,回到小房間裏迫不及待地打開電腦上網,搜讀如何開辦、經營廣告公司的文章。

周六下午周信陪羅永浩逛超市,買了新床單及若幹雜物。回到家,兩人將住處拾掇了一番,忙了兩小時。羅永浩上網,QQ彈出消息,是王綺雯發來的:“還沒睡啊?”

“沒呢。”

“你女朋友明天就回來了,怎麽不早點睡,養足了精神去接她?”

“她下午才到,不著急。”

羅永浩等待許久,卻不見王綺雯說話,從QQ在線狀態知道她聽起了QQ音樂:《心雨》!這是一首頗有曖昧情致的歌曲,歌詞裏有一句說“因為明天我將成為別人的新娘,讓我最後一次想你”。王綺雯是有意聽這歌曲,還是偶然聽到的?她有沒有暗示什麽?羅永浩心中猜疑。對於王綺雯,他隻是把她視作人脈關係中的一個小小結點,並沒有太多的想法。至於彼此間存在的一點點曖昧,羅永浩並不以為意。隻要是男人與女人交往,又怎麽能沒有一點曖昧?

過了許久,王綺雯突然發消息來:“記得把我們那張照片刪了哦。”

“哪張啊?”

“就是那張。”

羅永浩反應過來,找到王綺雯所指的那張照片,是公司組織外出遊玩時照的。王綺雯頭戴花冠,把身體緊靠在羅永浩身上,一隻手從背後繞過羅永浩的背摟抱著他,像個戀愛中的小女人,笑得特燦爛,特幸福。公司的司機小安給他們照相時,衝著他們兩個人一個勁地喊“抱緊點,再抱緊點”,旁邊其他年輕同事也起哄,兩人隻好遂了眾意,照了這麽張像是戀人的照片。這是“出軌”的罪證,當然不能堂而皇之地存在電腦裏。羅永浩兩根手指搭在Shift和Delete鍵上正待徹底刪除,心裏轉了個念頭,將這照片拷貝到電腦桌麵,然後仔細檢查了一遍電腦裏的文件,將他認為可能“犯規”的文件一並剪走,打包加密裝進壓縮文件裏,然後發到自己郵箱裏去。處理了電腦文件,又將手機裏的短信檢視刪除一番。

還要做什麽?

羅永浩心底裏總覺得還有件事情沒做,而且這件事情非常重要,若處理不好可能會令他與雷蕾爆發足夠摔盆子砸碗甚至分手的衝突。但至於是什麽,羅永浩卻怎麽也想不到,隻好帶著疑惑進入夢鄉。

沉沉睡了一覺,醒來已是中午,周信不知去向。去樓下小餐館吃了個五塊錢的肉絲麵。他孤身漂泊在外,早養成了去小館子填肚皮的習慣。回到家中,給雷蕾打了個電話,將舊床單扔去洗衣機,把新床單鋪好。周信回來了,手裏搖晃著劉國慶那進口車的鑰匙。羅永浩感到他的熱情,調侃說:“你開車行不行啊?”周信答:“老大,你就放心吧!”周信雖有駕駛證,但駕駛技術卻是值得質疑的。他一年到頭就摸上幾回方向盤,經驗膚淺得很。俗話說,學得才與術,賣與資本家。開車是一門手藝,有駕照,求職、幹活時便多一點優勢,周信雖沒錢買車,卻也早早把駕照考了下來。羅永浩的擔心很快得到驗證。周信上路次數少,上立交橋後轉轉轉把自己給轉暈了,結果繞了個大圈才找回路。

汽車駛到半路,羅永浩猛然想起一事,說:“趕緊掉頭,我得回去一趟!”

周信問:“什麽事那麽急?回頭再說吧。”

羅永浩說:“你還記不記得,上回你管我借了兩個套兒?”

事情是這樣的:一個月前某個深夜,周信帶了個女人回來,卻發現他的儲備已經用光,於是敲開羅永浩的房門,死皮賴臉地向他要了兩個安全套。安全套是重要物資,難保雷蕾不記在心裏。假若她回來拉開抽屜一看安全套少了兩個,她會作何猜想?

周信知道這事情夠嚴重,趕緊掉頭。回到家,羅永浩把他的安全套拿出來,讓周信和他分頭去買這牌子的。羅永浩趕赴附近一家成人用品店,卻怎麽也找不著這牌子的貨,正著急時收到周信電話,說他買到了。

兩人回家處理了這個隱患,重新上路。時間無多,周信把車開得飛快,兩次差點追丟。“馬路曆險記”終告結束,兩人來到機場,來到出口處接人。周信壞壞地問他:“老羅,想媳婦了吧?”羅永浩答:“問這個幹嗎?”周信說:“你要是說想,那我今晚就自動消失,讓你們二人世界。你要是說不想,那我就回去當電燈泡,讓你們樂嗬不成。”羅永浩踢他一腳:“滾。”

開始時兩人談笑甚歡,到後來羅永浩無心說話,因為飛機到點了卻沒來。晚點十分鍾開始,羅永浩心裏越來越強烈地想:“沒有出什麽問題吧?”“飛機沒壞吧?”“飛機沒摔吧?”周信知道他的擔憂,說:“沒事的。咱們哪,飛機票老貴,可服務就是上不去。有一回我看網上說,咱們的飛機平均得晚點半小時。”羅永浩心不在焉地回答:“是啊。”周信海闊天空地扯些話題來說,羅永浩心懷忐忑,隻是隨口敷衍。

飛機在晚點四十分鍾後終於抵達,羅永浩終於放下心來,望眼欲穿地盯著出口處,終於發現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羅永浩!”雷蕾看見羅永浩,拖著巨大的行李箱小步奔跑過來,撲進他的懷抱。

雷蕾頭發燙卷,盡顯女性柔情。一襲長裙,一雙長靴,將她高挑身材表現無遺。簡單的一件黑色羊絨呢大衣,一條紫紅色圍巾,闡釋著一個知性美女應有的風采。

周信盯著看了許久,才確信眼前這個氣質美女就是雷蕾。上大學時,雷蕾可說是既無容貌,又無氣質。她長得高高瘦瘦,還略有點黑,戴副框的眼鏡,愛穿那種不顯身材的T恤與長褲,紮個最普通不過的馬尾,扔人堆裏無人能夠發現。最要命的是她臉上那兩位數的青春痘,足以讓她與美女二字徹底絕緣。永遠半低著頭,說話細聲細氣,無時無刻不透露著自卑的氣息。也許她如此普通平凡,才會看上羅永浩這麽個同樣不出色的農家孩子。而七年後的今天,雷蕾的青春痘消失了,身材變豐滿圓潤了,皮膚變白了,裝扮入時了,穿的衣服名貴了,氣質提高了。

現在羅永浩與她站在一起,多少顯得有點癩蛤蟆吃上天鵝肉式的不協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