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序
無可奈何地拋落了金幣
仿佛是憤怒的鈴聲鳴響墜落。
那是所有世代裏的幸運與不幸交匯的時刻
手於是鬆開
要麽攥得更緊。
自稱是愛的原因保護它的堡壘
抑或更多的是它的牢獄。
終有一日死去了
愛便獲釋出來
僅存憎恨被攥緊在手心
瘋狂地增長為了延續……
——亡靈的墓誌銘
※※※
暗寂靜等待。
怎麽想也難以明白究竟做錯了什麽?要在晦暗的泥土中等待著傾聽地下的水流帶來冰冷的信息。隻是渾渾噩噩得等待著對那哀嚎無動於衷直到血肉都腐爛殆盡了。
有死人來了那是他們的世界。漸漸地聽到風的奏鳴曲那是黑暗牧師在吟唱。
“唉……嗬……哎……嗬……”
他們這樣唱著原始而充滿魔力的歌燃點引導靈魂的香。那是一種迷香可以將意誌灌輸進去讓死人按照他們的命令行事。那裏是他們的領域他們驅趕著收集到的軀體站起來排成行前往他們的陳列場在那裏將骨頭留下將不能上天堂的靈魂送去拷打。
於是屍體們便沒有憐憫沒有思考也沒有羞恥地站起來從十字架下和泥土中來到這裏。骷髏在地上躺成整齊的行列式撫平了生前留下的扭曲。從失去靈魂的一瞬間不知何時進入了悄無聲息的圍牆他們躺在那裏沒有注意過。隻有掛在骨頭上的爛肉依然伸展不開的手指和腦筋前者還可以掰開後者則永遠失去了。
看起來就是這樣。
暗黑的達克尼斯大6從不記述的年代一場戰爭剛剛結束另一場戰爭即將開始。光與暗不可同存對光明的渴望和憎惡糾纏著汙濁孳生地獄之王的軍團厲兵秣馬準備向不知天高地厚的人類複仇。從地獄深處傳出的令人恐懼的喘息聲說:“我們需要更多的骷髏。”幾乎所有的暗黑領主、不死之王都是這麽說的死人便曾幾何時成了搶手貨。
沒有出息的黑暗牧師於是稱職地將每一具沒有靈魂的骷髏從大地的表層帶來每一天這樣的工作都在繼續但是能夠找到的新鮮屍體已經不多了。他們仔細地檢查每一具骷髏的睡姿籍此評定質量的優劣。他們先檢查有沒有無法進入天堂的墮落者將那些迷路的家夥驅趕到應該去的地方隻留下空白的軀體然後用紅的眼睛感受骨骼上殘留的每一個畏懼和不甘。
他們總是先將注意力放到那些手指無論如何也不肯放開的軀體上將他們拖出來單放。虛無的靈鑽了進去殘留的意識碎片便足以重新使一具白骨佝僂成死前的原狀輕而易舉地麵向了黑暗。
“次品膽小的骨質也疏鬆。”那虛無的靈鑽出來多少有些遺憾。
於是那骷髏便如同垃圾一般被丟回到普通的一群那工作一絲不苟地繼續隻剩下可以擁有強大執念的少數幾具其它的都被丟回去。黑暗牧師像是對待寶貝一般將優良品的手指和脊椎小心翼翼地攤開那便是他們的鮮花了每每遇到特別固執的一節手指就讓他們嘖嘖稱讚而生前無法放開的一切也都悄悄地失去。
接下來是沒有多少看頭的一群雖然它們可以整齊得口吻都一致也無法引起檢閱者的興趣。它們便隻能用數量和整齊來達到宏偉黑暗牧師將殘缺了手掌或是丟失了比較重要的骨骼者堆成一堆扔到角落裏然後叫過他們的助手——一隻有血有肉的地獄犬來完成剩下的檢驗雖然簡單但是也很有效。
那地獄犬渾身漆黑正是最迷人的顏色壯碩如同一隻熊。它從每一具骷髏上跳過這是一件需要敏捷的身手和全神貫注的工作不過它很樂於這樣做。如果肋骨出“叭”的一聲被壓斷了那它便可以享用隨便哪一根它喜歡的骨頭而那骷髏無疑會被丟進角落裏高高的一堆埋沒在次品的世界裏。
黑暗牧師甩動兩丈長的鞭子出“叭叭”的脆響他們便是用這鞭子驅趕每一具骷髏來到這裏他們在工作中體現出狂熱和對壓力的宣泄無情地鞭打每一具他們覺得礙眼的骨架。他們卑微所以他們恣意冷笑對死者而言他們便是決定命運的至高存在從靈魂的歸屬到骨骼能否尚存都在他們的手腕之間。
地獄犬因為鞭子的舞動和脆響而興奮作為黑暗牧師的寵物就連它都有資格在死者的身體上跳舞。它瘋狂地在胸肋之間上躥下跳蹂躪著每一具可憐的遺骸。
在工作了一會兒之後它累了便叼著有滋有味的一根回到主人旁邊。黑暗牧師用冰冷的白骨手掌從破爛的袍袖裏伸出來撫摸它的頭它便更加滿足了。它紅色的眼中閃動著殘酷凶猛的目光這是它對待所有工作時的認真態度也是它受到讚賞的原因。它望著它尚未踏過的那片陳列場眼睛便射出更加迷人的殘酷光芒。
隻是他的主人也緊張起來拉緊了項圈它便知道有偉大或是殘忍得有理論的階級來了而這一次前來這裏的竟然是——
淘換者。
唯一會來到這卑賤的場所的高貴凶靈。
他躋身於最讓人畏懼的行列因為他的小小本領對於最強大的魔王也是至關重要。他的意識在此之前已經存在了萬年他沉睡直到有資格支配他的主人將它喚醒;而他的到來使每一個在此工作的黑暗牧師都倍加惶恐因為他便是這卑賤場所的主宰者一團黑漆漆的煙霧帶著燙金的腰帶和寶石指環。或者說他是一個漩渦會將靈魂無情吞噬的陳屍場主。
那一瞬間黑暗牧師突然不偉大了他們努力站得直一些把狗也拉緊。在應當行禮的瞬間他們匍匐在地上姿勢和那些骨頭也差不了多少。
“嘶……”淘換者用近乎窒息的聲音增加了自己的威嚴然後說出了激勵的話“現在是蔻蔻瑪蓮命我前來我必要有東西可以拿得出手獻給她。是一隊精良的骷髏士兵還是無堅不摧的骨矛?卑微的你們告訴我這幾個月以來最大的收獲是什麽?”
不勝惶恐地匍匐著黑暗牧師高舉自己最得意的貢獻從潔白的盾牌到高大完美的拚湊造型流水一般呈上來但是沒有一件東西能夠讓淘換者賞心悅目。淒厲的叫聲響起一個黑暗牧師形神俱消在淘換者的麵前隻剩下一件袍子在白色的煙中萎縮。淘換者在盛怒下縹緲的形體猛烈膨脹如同洪荒巨獸一般高大。
“廢物還是我自己來!”
淘換者無聲地撲向廣闊的陳列場就像要在原石中挑選無暇美玉。他飄嫋的軀體自由地穿梭在骸骨間喜怒瞬息萬變偶爾停下來深呼吸陶醉一番。他對那些已經被選出的優良品嗤之以鼻卻在平凡的一群中仔細尋覓在數千的骷髏中挑選最恬靜的微笑者因為他看得出那是撈夠了本的騎士好個大義凜然的殘骸。他甚至不在乎那些骨架上有什麽裂痕被他挑中的都被搬走小心翼翼地擺放在紫羅蘭地毯上。
忙碌了許久他隻找出十六具讓他滿意的軀體。這讓他有些苦惱因為這遠遠不夠奉獻給偉大的黑魔神使者蔻蔻瑪蓮。蔻蔻瑪蓮是黑暗騎士和魔女的領導者達克尼斯上層整片陰寒地獄的主宰惡魔之王拜德最寵愛的大魔使。她的一句話就足以放逐任何自以為是的靈魂但若是讓她歡喜那報酬也一樣豐厚。
“遠遠不夠!”淘換者憤怒了他的聲音讓低三下四的黑暗牧師們顫抖驅使著他們拚命工作。“快!把那些爛肉摘幹淨然後把塞絡斯叫來我要它幫我尋找最堅固的骨頭哪怕把這些都碾成骨粉也在所不惜!除非你們想我麵臨蔻蔻瑪蓮的憤怒但是在那之前我會先要你們遭受我的憤怒還有更難想象的折磨!”
一大群金色的甲蟲吱吱叫著被黑暗牧師們驅趕來了越來越響它們就像洪水一樣湮沒了這個場所將所有骨頭上殘留的腐肉吃得幹幹淨淨露出漂亮的白色來就連顱骨裏最細微的縫隙也剩不下一絲殘渣。
接著大地微微顫抖上百名黑暗牧師騰雲駕霧一般甩動鞭子奔走驅趕著一頭巨大的九頭龍。那九頭巨龍搖擺著沉重的身軀走來了塞洛斯![yn1]九隻長長的脖頸競相甩動怒吼中噴吐出火焰如同柱子的四蹄將那可憐的圍牆全部碰倒。它橫衝直撞任意踩踏在場地那些整齊的骷髏上特別是那一堆碎骨堆成的垃圾堆轉眼之間再也沒有一具完整的骷髏所過之處隻剩下些骨頭碎片而已。
帶著些許惋惜和畏懼所有的黑暗牧師連同淘換者都躲得遠遠的。如果被塞絡斯撞到就是最結實的生物也要在地上滾得很難看。踩了又踩滿場踐踏完成了碾壓工作塞絡斯吼叫著離開了正如同來時的氣勢洶洶離去時已經矮了半截的圍牆變得徹底平坦。隻因它是唯一稱得上震耳欲聾的存在它遠去的時候就連所有的喧嘩聲也一起帶走場地瞬間變得冷清。
真正忙碌的時候到了黑暗牧師們巡視著從地上撿起沒有被塞絡斯踏得太碎的枯骨碎片那些碎片往往驚人的結實就是錘子也敲不碎。犧牲了幾千具完好的骷髏之後他們也隻能尋到為數不多的一些而已偶爾還有完整的幾根也許是塞絡斯腳下漏掉的。他們戰戰兢兢地將這些骨頭獻給淘換者這恐怕不足以讓他們躲避憤怒。
然而淘換者望著那一堆骨頭興奮起來了他現了難得的好東西那甚至讓他興奮得眼睛裏射出了紅光。地獄犬諂媚地在他的腳邊徘徊淘換者迫不及待地撥弄著那堆殘留物從中間把完整的骨頭都挑了出來那甚至有一整個連帶肋骨的脊梁。塞絡斯變態的嗜好從來不會留下這種失誤淘換者舉著那脊梁擺弄著大聲稱讚:“幹得好!嗬嗬有了這個就是蔻蔻瑪蓮大人也不能挑剔什麽。”
他的眼中射出紅光直照在那脊梁的椎骨上地上的骨頭跳了幾跳突然有一些飛了起來就好像被牽引著一般拚湊在脊梁上。當一個頭顱滾動著尋過來淘換者親自彎下腰將那顱骨撿了起來小心地擺在已經可以站立的骨架上。那已經是一具完整的骷髏雖然骨頭之前分散得很嚴重但竟然都被淘換者找了出來。
淘換者不住地圍繞著那新生的骷髏轉圈連每一個骨頭縫隙都不放過。奇怪的是他從殘念裏讀不出多少關於這具骷髏的故事這讓他納悶但是更加視為珍寶。“啊……這不是塞絡斯踩碎的是運來的時候就已經四分五裂。那麽這個生靈死去的時候相當壯烈一瞬間就已經支離破碎。骨節分離骨骼卻依舊完好。是什麽力量讓這樣的骨架瞬間破裂?難以想象啊。真棒太好了就是偉大的蔻蔻瑪蓮也不能挑剔什麽了!”
他似乎能嗅到那枯骨生前不可一世的一麵興奮地指著被他選中的那些骷髏下令:“將這些都送過來還有那些碎破爛兒將它們打磨成最好的盾牌和矛頭給我我立刻就要!”
黑暗牧師們匍匐著送走了這瘟神暗自歡天喜地。他們甩動鞭子驅趕成群的巨大甲蟲清理殘局然後他們推舉最好的手藝人仔仔細細地研究每一塊可以拚接的骨頭好叫他們的淘換者滿意。他們總算學到不少手段這樣他們日後說不定也可以成為偉大的黑暗靈魂。
偉大的黑暗靈魂不死的靈魂。
※※※
淘換者塵煙一般飄出了這骷髏的收集場一輛馬車從幽暗的塵煙中跑出來等著他那亡靈馬車夫用破帽子驅趕著空氣裏並不存在的東西仿佛時刻難耐這黑暗大6的汙濁。
“準備好了嗎?蔻蔻瑪蓮要你前去。她剛把一千個對她不滿的靈魂送入了地獄的熊熊烈火若你還沒有準備好那便要顫抖了。”
“夜鶯至高無上!”淘換者突然因為惶恐而有些難以控製地顫抖因為在蔻蔻瑪蓮麵前他隻是太卑微的存在。
一年前與萊特尼斯大6的一場大戰惡魔之王拜德從長達萬年的封印中掙脫出來以紅魔神使拜裏安格為動了對人類的報複。那場戰爭在萊特尼斯騎士的鐵蹄下遭受了挫敗但是惡魔之王成功地重返地獄蔻蔻瑪蓮的功勞至偉使局麵成為雙贏。她巧妙地保存了兵力的同時將虛弱的惡魔之王從新生的封印中解放出來籍此功勞一躍成為暗黑大6上實力最強的領主不計其數的黑暗靈魂前往慕尼黑誓死為她效力。
淘換者坐上馬車那四匹亡靈大馬蹄下帶著黴爛的風四周的景物便已經撲麵而來。馬車用刺穿的度行走在廣闊的大6上從車窗望出去達克尼斯灰色的山丘如同稻草堆砌而成。當翅膀帶血的蝴蝶從敞開的車窗飛撞進來淘換者再一次見到了霧氣升起的危崖和海角大海分娩的地方。灰色的月桂樹將岩石般堅硬的根移到花崗石上那屹立在樅樹林之中的偉大山丘需要最強壯的黑龍用翅膀來衡量。
慕尼黑。
海角的波濤不敢撞擊岩石。
黑暗騎士用不滅的靈魂捍衛的疆土樅樹的世界也是嗜血夜鶯的棲息地。
被列為上三頭魔使中的黑魔神使者慕尼黑的夜鶯蔻蔻瑪蓮在她的麵前樅樹也不敢忘乎所以地雜亂生長。擁有遼闊的疆土無以倫比的聰慧和果斷即使是惡魔之王拜德也要對她言聽計從。她有著紅色的茂密長讓所有的男子都想要狂的身材和皮膚似乎她所有的成就都該歸功於那近乎殘酷的美麗。淘換者撲倒在那雙火紅的高跟鞋前親吻她腳下的猩紅地毯。黑騎士和魔女的領袖肅立在兩旁大殿裏每一個俯帖耳的黑暗領主都是赫赫有名。
那行列也是他夢寐以求的位置。[yn2]
從蓓蕾的泡沫之上歌聲和鮮紅的嘴唇後他聽到了蔻蔻瑪蓮的令喻她的一切話語都是令喻。他誠惶誠恐地稟報他的貢獻而蔻蔻瑪蓮似乎感到了滿意。
“哈如果你的本領還沒有因為衰老而沉湎我就收下了。”
蔻蔻瑪蓮的話語讓淘換者欣喜若狂她允諾說:“我隻要最好的如果它們果真如你所說那我便用任何人類君主也要眼紅的黃金珠寶掛滿你的屋頂你的每一個小小願望都將實現。”
“我用我的靈魂之火向您保證了。”淘換者匍匐著後退額頭因為虔誠緊貼地麵若不是他並沒有血肉那姿勢一定會擦出血來。他不想要珠寶他的小小願望便是在那角落裏擁有一個站立的位置那位置的權利遠遠過任何一個人類君王而蔻蔻瑪蓮一定會因為滿意而滿足他小小的要求隻因為那些從垃圾堆裏淘換出來的骨頭……
此時那些骨頭靜靜地躺在敞篷的船中隨著恆古的阿裏朗河水漂蕩。霧氣縹緲的河灘上沒有渡河的鐵鏈隻有犯罪的靈魂被鞭打連成一片在那無盡頭的兩岸無言地做著苦役。船夫白骨森森的指骨抓著撐竿負責押運的黑暗牧師全身躲在袍子裏雕像一般屹立在船頭麻木如同任何動物。
骷髏們就那樣躺著合不攏嘴眼睛是無知的空洞看不到緩緩流動的阿裏朗河如同漆黑的鏡子一般亮的河麵。河風吹散了濃霧慘綠的流星不知道從哪裏劃過天空那空中的航線喑啞或者閃光在黑暗中拖曳出道道光焰在河麵上則是留下一連串波光。
當船行到蒼白的樅樹林總能聽到巫女清唱的歌聲從慕尼黑城堡裏遠遠地傳過來。那歌聲仿佛無言地承受著苦楚直到此刻才能傾訴讓黑暗中的一切都默默沉醉了。
“寂靜中沒有心跳的聲音
在永不能重新攀登的騎士沙丘下
阿裏朗啊沉默著阿裏朗呀流淌著。
阿裏朗啊歎息了阿裏朗呀安息吧。
阿裏朗啊阿裏朗阿裏朗呀阿裏朗……”
或許便是因為那歌聲奇異的念頭進入了體內堵塞著緩慢而且惆悵。
沒有靈魂仍然要苦惱嗎?安息或許隻是奢望?在那事成為實之前就像是等待剝皮的苦柚無知地等待著。心頭肩負不是自己的悲哀但是有新生的意誌在那枯骨上滋生起來了讓它們的眼窩中閃現執念的紅光。
新生的骷髏在黑暗和汙穢中偷偷地孳生。
敞篷船無聲地駛向海灣微微蕩漾如同搖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