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場 複雜關係(1)
第三場複雜關係(1)
玉屏鎮成立了由書記寧帆、鎮長駱同祥親自掛帥的公路建設工程指揮部,在第二屆夏季遊山文化節前完成通往鄉的35公裏路段的拓寬建設和柏油路鋪建工作。
鄉位居玉屏鎮到清源縣城的路段之間,連接縣城的路段已經建成了6米寬雙車道的標準化柏油路。這次由縣上指令負責將本鄉與玉屏交界路段的約18公裏的土石路以同樣標準鋪建為柏油路,最終實現玉屏鎮至縣城的柏油路全程貫通。
鄭江被委任為玉屏鎮公路建設工程指揮部常務副指揮長,既要負責上級資金和群眾集資的落實,又要抓好工程建設環節的施工質量和進度。寧帆到市委黨校去學習後,鄭江更是眉毛胡子一把抓,忙得來晚上基本沒回縣城了。他的辦公室裏間就是臥室,有床有被褥。沒啥事的話,10點左右就上床睡了。
鄭江的辦公室與鎮長辦公室、鎮財政所同在二樓,處在兩者中間。他發現小芹不管白天晚上都喜歡往駱同祥那邊跑,兩人的關係特別密切。
前段時間,小芹擔任了鎮財政所副所長,出納仍由她兼著。
駱同祥是鄉人,妻子在家務農,家裏還有老父老母和一個在鄉上讀小學的兒子。沒有特殊情況,過去他經常要回家的。然而,駱同祥近來轉變了以往的“走讀”狀態,也成了鎮政府裏的常住戶。
一天晚上,鎮長辦公室裏傳來了吵鬧聲,分明夾雜著駱同祥、小芹跟另一個女人的聲音,起起伏伏一直持續著。
辦公室裏沒有廁所。鄭江晚飯時陪人喝了好幾瓶啤酒,被尿脹得實在忍不住了,隻能出門。二樓有一個公用廁所,得經過鎮長辦公室到走道盡頭。鄭江準備舍近求遠,下樓去解決問題。
一出門,鄭江差點跟一個陌生的中年女人撞了個滿懷。那農婦閃身過去,嘴裏不停罵著“**”、“狐狸精”往樓下跑。駱同祥捋著袖子跟在後邊,聲稱要教訓“臭婆娘”,追著她下樓去了。沒等他愣過神來,小芹從鎮長辦公室走出來了,見到鄭江也不言語,回到財政所辦公室“砰”地關上了門。
鄭江臨時改了主意,去了二樓的廁所,然後折回辦公室,簡單洗漱後熄燈睡下了。
第二天,駱同祥在走道上跟他搭訕:“鄉下的婆娘見識短,淨球瞎胡鬧。你曉得就行了!”
鄭江對昨晚的事已猜出個大概,也明白他的言外之意,便說:“您盡管放心好了,我不會向外麵的人說的。”
駱同祥咧嘴笑了:“那就好,那就好,我曉得鄭鎮長不得亂說。”
鄭江想到昨晚的事情鬧的動靜不小,肯定還有其他鎮幹部看到和聽到,他不說別人也會議論紛紛,於是又好意提醒道:“您以後還是注意些……”
“注意啥?你倒說說看!”駱同祥問。
鄭江吞吞吐吐道:“就……就是吳所長那裏,她很不簡單哩!”
駱同祥的臉色一下變了:“啥子簡單不簡單的?小吳找我談工作都不行嗎?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管球不到那麽多!”
鄭江自知失言,急忙搪塞幾句走開了。
下午,鄭江要小芹去取財政所帳戶上的25萬元工程款。小芹甩出硬邦邦一句話:“現在沒空!沒看到我正忙著嗎?”
鄭江說:“我這邊急用,明天得行吧?”
小芹道:“25萬元你先墊著嘛,那就簡單了嘛!”
鄭江怒火上躥,把桌子狠狠一拍:“這是公事,你少刁難我!啥子玩意兒?還跟我耍脾氣!”
小芹哇哇大哭起來:“你欺負人,我不想活啦!”隨後“砰”地摔門而去。
鄭江坐在藤椅上呼呼喘氣,任由歪倒在桌上的玻璃杯潑灑了一灘茶水,滴滴答答往下淌。
隻過了幾分鍾,黃軍跑了進來:“不好啦……吳所長要跳樓了!”
鄭江噌地彈了起來:“跳下去啦?”
黃軍拿手抹了把額頭上的汗道:“沒呢,還在頂樓上……駱鎮長叫你趕快上去!”
鄭江腦袋裏閃現出金鳳跳樓摔死後的慘狀,腳禁不住發軟。他跟著黃軍往樓上跑,心裏頭默念著:小芹啊姑奶奶,你可千萬別跳哇!25萬我不要了還不行嗎?
鄭江“噔噔噔”衝上樓頂,一眼看見小芹鮮活地站立在中央,身邊還有駱同祥等五六個人簇擁著。他突然感到天搖地晃,可能是上樓跑得太急,大腦有些缺氧。隻聽得駱鎮長嘶啞著嗓子吼道:“鄭鎮長,你跟人家小吳有啥子過不去的啊?”
小芹陡然拉警笛一般哭訴起來:“嗚——嗚!拿我們弱女子出氣,像啥子男人嘛?你枉自喲,枉自喲!”嬌弱的肩膀顫抖著,讓人頓生憐愛之心。
鎮政府的勤雜工老華頭也上樓來了,在一旁搖晃著腦袋說:“唉,自古以來都是男不跟女鬥,這又何必嘛!”
老華頭的聲音不大,但鄭江聽著格外刺耳,很想冒火卻又發作不得。他隻望事情快些收場,向小芹道:“剛才我太著急了,態度不好,請你原諒!”
小芹慢慢停住了哭聲,淚眼婆娑地被人攙下了樓。駱同祥隨後也下去了。
望著眾人離開的背影,一種勢單力薄的感覺湧上了鄭江心頭。他意識到:冒犯了小芹,不僅使他跟駱同祥的關係變得複雜起來,而且還牽扯到了小芹背後的靠山——她的縣長舅舅龔璞。小不忍帶來了大麻煩,鄭江很是自責和懊惱。
“他媽的,衝動硬是魔鬼!”他咕噥道。
鎮政府裏的人很快都知道了這場風波,對前因後果也有不同的猜測和說法。讓他們迷惑的是,兩位主角咣咣當當敲過開場鑼鼓後都沒人影了。
鄭江請假回城了,把事情的原委全部告訴了父親鄭濟舟,表露了自己的擔憂。
鄭濟舟前些年從縣委組織部部長的位置上下來,又做了兩屆縣政協主席。現在沒有擔任什麽職務了,但還是保持著對國際國內大事及全縣政治生態變化的強烈關注。每天晚上準時收看中央電視台的《新聞聯播》和縣電視台的《清源新聞》,是他多年來雷打不動的習慣。同時,他還堅持參加老幹局組織的各種活動和聚會。
鄭濟舟半晌不語。兒子工作熱情很高,但鋒芒太露,陷進了一個關係複雜的亂局,這是很容易吃虧的。自己畢竟已經不在實權位置上,一旦觸及到根本性的問題尤其是涉及縣上現任主要領導關係網的事情,他的影響力就很有限了。除了告誡兒子謹言慎行、力爭寧帆的支持外,更重要的是要為兒子也織起一張牢固的關係網也是最有效的保護網。有人把組織解釋為組建團體和編織關係網,這兩個環節交錯滲透,相輔相成。在現實社會中,後者往往更具有決定性的作用。
鄭濟舟想到了符乾坤。這人原是他的部下,10多年前在組織部做辦公室主任。他筆頭不怎麽樣,卻能說會道,勾兌功夫了得。當時,縣委、縣政府鼓勵機關幹部下海經商辦企業。符乾坤瞅準時機,主動要求去了縣政府賓館當副總經理。說的是下海,實際上他的幹部身份和工資關係都在原單位繼續保留著。一年後,符乾坤便取代年滿退休的原總經理,坐上了政府賓館一把手的正位。
前幾年企業改製風潮中,符乾坤從銀行借貸50萬,加上其他途徑拚湊來的30萬元,總共出資80萬元,買下了占地近30畝的政府賓館。其實,撇開賓館建築及其他有形無形的資產不說,光是這塊口岸優越的地皮含金量就很高,少說也值200萬元以上。後來,這些土地和其他資產的總價值更是翻了好幾倍。
由於上麵的政策導向和縣委、縣政府的指定意向都很明確,包括資產評估、產權明晰、職工安置等環節的改製工作順利推進。改製後,縣政府賓館更名為清源賓館。作為縣上公務接待主要場所的功能沒變,但國字號單位變成了地地道道的私有企業。同時,賓館的裝修更堂皇,設施更完善,生意更紅火了。
隨後,符乾坤作為民營經濟代表,先是擔任了縣政協常委,接著升任了縣政協副主席。去年,他又是一個漂亮轉身,把賓館總經理的職位交給了他的女兒符倩倩,自己從商海回到岸上,做了清源縣委副書記,分管經濟一條線。符乾坤被破格提拔使用,據說是因為跟市上主要領導有深層次的交往,也頗受縣委田書記的賞識。
符乾坤與許多得勢者或一夜暴富的人不一樣的是,他那張細皮紅潤的胖圓臉(鄭濟舟稱之為“娃娃臉”)上始終掛著招牌式的笑容,非常有親和力,頗能博得人們的好感。他做事即使不那麽合乎常規常理,但最終都能擱得平,很少有人作梗找麻煩。
說實話,鄭濟舟過去對符乾坤談不上特別欣賞,但符乾坤自從調離組織部後,一直保持著謙恭的姿態,對他的稱謂從鄭部長、鄭主席到老領導,總是適時地變化,讓鄭濟舟從心底自然漾起一種舒坦和欣慰。
對比起他退居二線後一些人前恭後倨的變臉,鄭濟舟更是深有感觸。符乾坤提拔為縣委副書記後,他先是有些驚異,但想想又覺得在情理之中。符乾坤一路走來順風順水,很大程度上是靠了善於融通各方關係的能耐,所以屢屢能夠出其不意、乘勢而上。
鄭濟舟想到符乾坤還有一個緣由。據老伴講,那天她在公園晨練時,符乾坤妻子黎秀麗主動問起了鄭江,從工作、年齡一直問到有沒有對象,又說女兒整天忙著賓館的事,心氣又高,現在也沒對象,當媽的真是著急呀!聽黎秀麗說話的口氣,分明有讓鄭江跟倩倩處對象的意思。鄭濟舟本想先聽聽兒子的意見再說,現在他覺得需要曉之以理,盡快把這件事情確定下來。
鄭濟舟從縣上的頭麵人物之間常常都有兒女親家等多重關係的現實,談到婚姻是最直接的政治經濟聯合,古今中外莫不如此!接著又說婚姻大事需要積極妥善進行處理,至少要門當戶對,能夠相互輔佐,最後才點出了符家父女的名字和他們兩家結親的重要意義。鄭濟舟做起思想政治工作來總是循循善誘,令人感到一切都是那麽順理成章。
鄭江當然理解老爸的一番苦心,再聯係到自己現實的需求,便同意了父親這番深謀遠慮的構想。
第二天,在得到雙方家長的認可後,鄭江和倩倩在清源賓館的總經理室見麵了。兩人早已認識,相談甚歡。倩倩領他看了新修的東樓、南樓和水景花園,說清源賓館剛剛通過了三星級認證;又說清源很難提供五星級賓館生存和發展的足夠空間,所以賓館以後還要往市裏、省裏拓展。
幾個小時下來,鄭江印象最深的倒不是賓館大變樣了,而是倩倩身上撲麵而來的青春氣息,還有職業女性特有的那種優雅和自信。倩倩的秀外慧中和率真、爽快的性格,深深地吸引和打動了鄭江。
兩個年輕人的戀愛關係明確了,鄭濟舟和符乾坤都很高興。在兩家人的聚會上,鄭江說起了鎮政府裏的紛紛擾擾,符乾坤道:“我送你兩句話,一句是猝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學會忍耐和挺住。第二句是難處之人宜厚,難辦之事宜緩——也就是說,對不容易相處的人應該寬厚些,對做起來很困難的事應該暫緩處理。所以,你跟駱同祥、吳小芹都要化解矛盾,這樣才能站穩腳跟,順勢而為,順時而變,走好自己的路子。這樣吧,明天我正好要到玉屏調研,你就坐我的車一起去。”
鄭江很想說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但符乾坤的身份今非昔比,他隻能恭恭敬敬地點頭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