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場 瘋人異聞
第五場瘋人異聞
魯兵孫第一次被送到竹嶺精神病醫院醫治,阿發是護送人員之一。鎮派出所警力有限,洪飛便把堂弟阿發叫上了,讓他也掙點兒零花錢。
魯兵孫一見到阿發,先是直愣愣地瞪著他不放,隨後就咧開嘴笑了。
阿發起初對魯兵孫給予他“春天般的溫暖”也莫名其妙,隻當這是瘋人的病態,說不清哪天魯兵孫就會翻臉。所以一直小心提防,不敢輕易進行友情互動。
在精神病院,阿發聽說過不少瘋人異事,有的叫人覺得滑稽可笑,有的卻血淋淋地令人膽寒。外表凶相畢露可怕至極的病人可能隻是紙老虎,表麵慈眉善目一切正常的病人轉瞬卻變成了行凶殺人的笑麵虎。
“文革”期間,一個從炮兵部隊送來的副團長,山東人,關公型紅臉膛,身高1米9,整個是彪形大漢的活標本。部隊派了一個班的9名戰士看管他,同乘一輛軍用卡車前往竹嶺精神病醫院。一路上,這個病人狂躁不安,戰士們怕他呼喊反動口號,不得不給他嘴裏塞進了白毛巾。
進了醫院大門,大家都下了車。副團長突然掙脫捆綁的繩索,撒腿就跑。戰士們緊追不舍,好不容易才把他堵截到了醫院圍牆的死角處。副團長一把扯出了嘴裏的毛巾,大叫道:“狗日的,哪個不要命的敢過來,老子跟他拚啦!”
麵對既是部隊首長又是狂躁病人的副團長,戰士們停止了一步一步地進逼,與他對峙在那裏。
關鍵時刻,醫院調集來的七八個身強力壯的年輕男醫生和男護士趕到了。隻聽得在後麵指揮的院長一聲令下:“給我上!”大家立刻蜂擁過去,抱頭的抱頭,抓手的抓手,按腿的按腿,總算把他控製住了。
奇怪的是,副團長並未做任何的反抗和掙紮。他蔑視著這幫窮凶極惡的“匪徒”,突然激情滿懷地高呼:“萬歲!萬歲!萬萬歲!”
院長大吃一驚:在副團長眼中,他們無疑已經成為殘害革命誌士的日本鬼子或者國民黨兵了。這可是能夠被人上綱上線的革命立場問題,那還了得!院長急中生智,左手掏出隨身攜帶的“紅寶書”舉起來前後揮動,同樣高呼起來:“萬歲!萬歲!萬萬歲!”並且加上一句口號,“敬祝偉大領袖萬壽無疆!永遠健康!”
一時間,在場所有的醫生、護士、戰士們,一些圍觀的精神病人、病人家屬,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振臂齊呼,熱鬧非凡。有的醫生、護士雖然嘴上蒙著白口罩,也不甘沉默,一個勁兒地“嗚汪嗚汪”著,唯恐表現得不像“左派”。
副團長眼神越來越迷惑,高呼口號的熱情也逐漸減退,加上被注射了大劑量的安定催眠針藥,眼皮不停地“打架”,昏睡了過去。這場革命行動終於宣告結束,院長這才感到喉嚨發幹,聲音已經沙啞了。
阿發還親眼見過一個血淋淋的病例。那是一個20多歲容貌姣好的妙齡女子,見人就打招呼還問長問短的。阿發以為是病人家屬,一度還浮想聯翩。也難怪,姑娘親切地叫他大哥,還笑得那麽甜,換誰都會怦然心動。
有一天,病房的走廊上突然亂哄哄的,說是有個女病人刺中她主管醫生的腹部,醫生已經重傷昏迷。凶器是一截不知她哪裏得來的鐵鋸條,磨得非常尖利。在場的人還沒反應過來,女病人高唱一句《紅燈記》裏的“血債還要血來償”,將鋸條鋒麵在脖子上使勁一抹,鮮血頓時噴湧而出。
幸虧搶救及時,女病人與被刺傷的醫生均脫離了生命危險,慢慢也都痊愈了。
叫阿發非常後怕的是,這個女病人就是那個他曾經想入非非的美貌姑娘。
阿發再見她時,姑娘還是甜甜地叫他大哥。與過去不同的是,她的脖子左側橫貫著一道隆起的傷疤,蚯蚓似的附著在細嫩光潤的玉頸上。
阿發避之唯恐不及,哪裏還敢有任何遐想?耳聞目睹了這些活生生的病例,阿發對魯兵孫隨時保持著足夠的警惕。
有天清晨,魯兵孫從睡夢裏醒來的一席胡話,讓阿發揣摸出了魯兵孫對他充滿善意的來由。
“排長,您沒犧牲哪?”魯兵孫又驚又喜地翻身坐了起來。
“啊……”阿發下意識地應了一聲。
“您真是排長!不認得我啦?我是二班長魯兵孫呀,您叫我‘孫子’。我對不住您,當了俘虜哇!”魯兵孫號啕大哭:“我是叫炮彈炸傷了,爬不起來,沒辦法拚命哇!我們麵前黑壓壓一片,都是美國鬼子呀!哇嗚……嗚哇……”魯兵孫哭得叫人心碎。
阿發想到“男兒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時”這句話,也不禁動情了,像對正常人一樣安慰著:“我曉得,我曉得,別哭了!”
“我要哭,要哭,我幾十年沒這樣哭過啦!”魯兵孫撩起被子,胡亂擦了把鼻涕淚水,“排長,我堅決要求回國,不是叛徒哇!狗日的孔正雄才是叛徒,他……他……他投靠蔣介石,跑到台灣去了。我要追到台灣,找他算賬。抓回來,交給你,軍法審判,嚓嚓,砍下他的狗頭!嘣嘣嘣嘣,機槍掃射,打他個馬蜂窩!孔正雄,你這個狗叛徒!投敵叛國,落得個可恥下場。嘿嘿嘿嘿,我平反伸冤、報仇雪恨啦!哈哈哈哈……”魯兵孫暢快淋漓地傾訴著,口水順著他的嘴角流了出來,懸空一陣後,不絕如縷地滴到了雪白的被麵上。
“二班長,哦不,孫子,以前的事情不去管了,以後你要聽我的!”阿發已經悟出了門道。
“好哇!我跟著您,刀山火海都不怕!”魯兵孫掀開被子,站起來抓住了阿發的手,“排長,快交給我任務吧!”
“任務?”阿發歪著腦袋一想,也進入了角色,“孫子,你不是叫炮彈炸傷了嗎?那就安心養傷吧!”
“排長,輕傷不下火線哪!我不是孬種,我得行!您下個命令,我馬上到台灣把孔正雄抓回來。我有特異功能,有千裏眼、順風耳、鐵腳板,翻個筋鬥就十萬八千裏。我耳朵會認字,腦殼頂會發光,還會中華氣功,運口氣就可以把他狗日的揪回來。孔正雄,你是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天嘍!嗬嗬嗬嗬……”魯兵孫手舞足蹈著。
“對對對,他蹦躂不了幾天了。”阿發忍住笑,“孫子,你也別蹦,你有傷嘛!快,我命令你躺到床上去,你該打針吃藥了。要聽醫生的話,把傷快點治好!”
“排長,我聽您的。傷好了,我要回朝鮮前線打仗哪!您同意啦?我馬上就上床睡覺……”藥性很快發作,魯兵孫麵帶笑容,沉沉地睡著了。
阿發的功力如此神奇,所以他這一去就不隻是幾天。3個月後,他才護送著病愈的魯兵孫凱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