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謝太太醒來時已是酉初,慧馨和惠嘉服侍她起身洗漱,又喚許管家來詢問留宿的安排,點了頭才帶著眾人往齋堂吃飯。
吃過晚飯,謝太太又去後講堂隔簾聽師傅的晚課。大召寺不愧是經常招待高官親眷的名寺,為了方便,講堂裏常設了垂簾和屏風,便於女眷們聽講參禪。
回到房裏,已是夜燈初上,慧馨遣了丫環,拿出筆墨紙張作畫,興致起下筆如有神。大召寺的每個院子裏都設有壁燈,偶爾的草叢中還有石孔燈。雖不是燈火通明,卻讓夜色變得影影錯錯,加上今夜的雨,朦朦朧朧下的寺廟更有一番獨特氣氛。
慧馨在現代便學過繪畫,後又在自家學堂裏學了水墨畫。古今合璧,她的畫線條簡單,寥寥幾筆便將物事勾勒的惟妙惟肖,無彩的水墨濃淡相襯,獨特的視角布局,竟隱有獨成一派的大家之勢。
慧馨一直奉行低調做人,慧馨每在家裏作了畫,事後都會將之付之一炬,到目前為止,竟無一人知道她在繪畫上的造詣。
慧馨拿著畫,左看看右看看,不舍得燒,得意之作啊。猶豫了半晌,終是將畫折了放入隨身的荷包裏。
把桌麵收拾停當,才喚了木槿進來打水洗漱,吹燈上床。
半夜慧馨睡得迷迷糊糊,院子裏突然吵鬧起來,不一會便聽到木槿慌張地來叫門,“小姐,小姐,快醒醒,有山賊闖到寺裏來了……”
謝小雨一下就驚醒了,心裏發顫。前世今生,她可從沒遇到過賊這東西,況且當朝剛進入太平盛世,大召寺附近哪裏來的山賊!
木槿推門進來,匆忙幫慧馨穿上衣服,“……寺裏叫大家先避到後講堂,許管家已經帶人在院子裏等著了……”
慧馨略收拾便行往謝太太處,魯媽媽正在給謝太太挽頭發。
雨還是下的很大,慧馨站在門口,對謝太太道,“夜裏有風,母親再多加件衣裳吧……”
謝太太麵露詫異,心下卻不以為然,“不必了,這天還是悶熱的很。”慧馨聽了便恭敬地立在一旁微笑無語。
謝太太剛收拾好,惠嘉也到了。三人在家丁和仆從的圍護下往後講堂行去。
雨急風大,路濕滑,燈籠被風吹得忽明忽暗,眾人艱難行進。幸好有壁燈指引方向,濃濃的雨夜裏不致迷路。慧馨扶著木槿的手,地上鋪的鵝卵石下了雨一踩一滑。
突然後麵傳來“啊”的一聲,又有丫環尖叫起來。慧馨心驚地回頭看,正好天空劃過一道閃電,竟已有賊人從後麵追了過來。
眾人亂作一團,幸好許管家強作鎮定,吆喝幾個手拿木棍的壯士家丁圍成一個圈。
眾人被困在走廊一角,幾個膽小的丫環推搡著往人堆裏擠,慧馨也被推了幾下,謝太太捂著胸口倚在魯媽媽身上,惠嘉靠在謝太太身邊,臉色蒼白,瞪著一雙大眼睛,一臉的不敢相信。
幾道白光閃過,幾個外圍的家丁倒在地上。木棍對大刀果然沒勝算!!慧馨心裏驚怕,老天太會捉弄人,難道今日自己又要命喪於此嗎?
就在眾人心生無望之際,從兩旁的房頂上突然傳來大喝聲,“大膽賊人!納命來!”。接著便有一堆人影從上麵竄了下來,揮舞著大刀與賊人交起手來。
見身邊的謝太太和慧嘉還在發呆沒反應,慧馨壓下心底的恐慌,扶住謝太太的手臂,往她身上靠去“母親,我們還是速速往後講堂去吧。”
謝太太被慧馨提醒,這才醒悟過來,看了眼慧馨,見慧馨一臉的驚魂未定,急忙道“快,許管家,我們快往後講堂……”。,。
眾人加快腳步,哪管天雨路滑,小跑著到了後講堂。
後講堂中間被一排屏風隔開,謝太太領著女眷往後麵坐,差許管家帶著男丁在前麵守著等消息。
安坐停當,謝太太這才後怕地拍著胸口,惠嘉也回過神來,立即拿桌上備著的茶水,給謝太太倒了杯茶壓驚。
外麵隱隱傳來打鬥聲,眾人雖然害怕卻隻能豎著耳朵,盼外麵快快結束,還有膽小的丫環躲在人後偷偷地抹眼淚。
慧馨除了害怕也別無他法,便偷偷地透過屏風的縫隙打量前麵的人。
今晚在大召寺過夜的香客很少。女眷隻有謝家,前麵的男客有三桌。一桌坐了四名讀書人,旁邊立著小廝。一桌坐了一位青衣儒衫男子,旁邊圍著六名布衣男子。一桌坐了兩位商人,旁邊立著家奴。
慧馨多看了幾眼青衣男子,心中一動,男子的左手腕帶了一串綠檀佛珠。大趙國不種綠檀,當世的綠檀多為海外進貢而來。
此人既然帶著貢品,多半與皇室之人有關,難怪會有“山賊”“偷襲”大召寺,難怪寺裏這麽快就有了應敵之策。外麵的打鬥,官兵不可能到的這麽快,大召寺也不是少林寺,沒這麽能打的和尚。那從屋頂跳下來的人影,隻怕不是偶然而是埋伏了!
慧馨心裏歎口氣稍稍放心。這位一派悠閑地喝茶,今夜多半是有驚無險了。自己還真是倒黴,難得出門一趟就做了被禍及的池魚。
漸漸雨聲蓋過了打鬥聲,最後隻剩了雨聲。有僧人來通知大家來犯的賊人已經都被捉住,各自可以回房了。
謝太太攜著慧嘉和慧馨仍是在眾家丁的圍護下回房,讓許管家帶人仔細地把各個房間都查看過,才讓眾人回房。
慧馨看著房裏一片狼藉,撫額無語。不知這些賊人要找什麽,把每個房間都翻得亂七八糟……
慧馨的荷包丟了,當時走的匆忙,把荷包忘在了枕頭下。幾個丫頭婆子也有丟碎銀子的。折騰了大半宿,慧馨實在累了,便將諸事都放下,倒頭就睡著了……
次日回了謝府,謝太太受了風又受了驚,沒堅持住病倒了,慧馨便在謝太太房裏侍疾……
趙部成看著手下搜來的東西,氣得牙疼,“一群沒用的東西,死了幾十號人,隻找來這些廢物……要我怎麽跟姐夫交代……”
羅晉看著桌上的東西,也歎了口氣,“公子,那許鴻煊貴為南平侯,是跟著皇上打過天下的人,詭計多端,實在不好對付。他這次在大召寺養傷,分明就是裝的,設下圈套引我們上當。現在最緊要的,我們絕對不能暴露身份……不能留下後患。”
“你說的對,絕對不能暴露……都安排好了嗎?”
“公子放心,毒藥是我親自下在酒裏的,再過一個時辰他們就會毒發……”
“那就好,呆會你再親自去查看下。”
“是……”
趙部成隨手撥了下桌上的東西,一張紙掉到了地上,羅晉隨手撿了起來打開,正是慧馨的那張雨夜寺景。
羅晉看著這張畫,想起了市井間的傳聞,心中一動,“公子,今夜大召寺裏是不是有江寧謝家的女眷?”
“沒錯,怎麽了?”趙部成不解道。
“公子請看這幅畫,這幅畫筆法奇特,線條簡單卻眉骨凸顯,頗有大家之風。聽說這謝家的二小姐,精通詩棋書畫,從小由謝老爺親手教導,頗得乃父風範。這幅畫多是這二小姐所作。漢王偏愛書畫,對書畫大家禮遇有加。漢王府的姬妾也都習書畫,不如我們將謝家二小姐弄給漢王,也好討得漢王歡心。”羅晉越想越覺得自己的推斷不會有錯。
趙部成聞言皺眉,左思右想才展眉道“……好主意,這次事情辦砸了,得想點辦法在漢王那邊彌補彌補……”……
謝太太一病便是月餘,到了九月末天氣開始涼爽,才好了些,這段時間慧馨天天過來侍疾。
慧馨帶了木槿幾個去請安,一進正院門口,就發覺院裏氣氛有些詭異。大小丫環們都在屋外站著,有幾個還湊在一起竊竊私語。
慧馨向木槿使個眼色,才繼續向裏行去。
木槿假咳了幾聲,站在屋簷下發呆的紅芍才反應過來,高聲道,“七小姐來了。”
慧馨笑著點頭,“母親今日可還好,二姐姐和九妹妹可曾來過了?”
紅芍欲言又止“二小姐,九小姐還未來……”又猶豫著小聲說道,“燕京來了家書,太太瞧著不太高興,魯媽媽正在裏麵陪著說話……”
慧馨點點頭,就著紅芍撩起的簾子進了屋。
屋裏魯媽媽正在給太太捏著肩,謝太太的眼角有些泛紅。
慧馨低著頭順目,隻做看不見,行了禮詢問謝太太的身體狀況,勸慰了幾句,又逗趣地陪著謝太太說話,氣氛漸漸好了起來。這便是成全了嫡母的麵子,堂堂嫡母怎麽能在庶女麵前顯露脆弱。
慧馨借機讓木槿呈上自己前幾天為謝太太做的抹額,得了謝太太的誇獎,魯媽媽的奉承。雖然慧馨不打算做家裏出挑的,但是時不時的孝敬卻是必須的。
謝太太拉著慧馨的手,不免心底一番感慨。這個女兒不如慧嘉聰慧,又比得慧琳、慧嬋可人疼,卻是最省心的一個。雖然出了當年的事情,說到底她也沒有做錯,隻是這庶女的“孝順”壓過了嫡母的賢惠。這些年兩人之間若有似無的隔閡,不過是自己的虛榮心作祟罷了。想到慧馨跟慧琳最是要好,又想到今天收到的燕京來信,一陣心酸,眼角不覺又泛紅。
魯媽媽趕緊給謝太太倒了杯茶,慧馨服侍謝太太喝了。魯媽媽誇了幾句“七小姐真是貼心”之類的,謝太太也警覺自己有些失態。
等到惠嘉惠嬋都來請過安後,謝太太揮揮手,便吩咐他們各自回去歇著不提。
見眾人都走光了,謝太太拿起帕子按按眼角,終究忍不住還是歎氣。
今日收到燕京兩封家書,一封是在京述職的謝大老爺來信,一封是蔣家來的書信。謝大老爺前段日子犯了秋燥,原本以為是小病,沒想到過了這些時日仍不見好,反是越來越重。蔣家的書信是慧琳的相公三姑爺捉筆,信中報了平安,又解釋了滿月沒有回門的原因。
蔣家的書信著實讓謝太太失望,人說“字如其人”,三姑爺的字歪歪扭扭,語焉不詳,推脫敷衍。又將沒有回門的原因推在慧琳身上,說是都怪她身體不好,語氣竟甚是埋怨。
沒見到這封信,謝太太本來還有期盼,見了這封信,謝太太的心思越發的重了。
是夜,謝太太跟謝老爺說起這兩封信,言談中對蔣家頗為不滿,尤其是姑爺不省心。謝老爺想到當初蔣家老太爺來信提到的事情,還有謝慧嘉的婚事,心中卻起了另一番思量。
便與謝太太商議道,“大哥這次生病來勢洶洶,拖的時間一長,估計要錯過這次重派差事。前段時間二弟來信說,打算重修祖墳,想幾個兄弟聚一下,商量一下細節。正好現在大哥他們現在都在京城述職,我們不如趁這個機會去趟燕京。一來商量修祖墳的事,二來探望下大哥,三嘛,慧琳嫁過去這幾個月,我也不放心,不如我們親自過去看看,有什麽事,蔣家也不會不給我們麵子……”
謝太太聽了也覺得好,三言兩語便與謝老爺商量起去燕京的事。
謝老爺沉吟道,“慧嘉的婚事,也是時候跟林家商量具體日子了,把慧馨慧嬋一起帶過去,她們年紀小,單獨留在家裏我不放心。
三姨娘一起去,可以給你做個幫手,大姨娘和二姨娘留下看家。睿兒這次也一起去燕京,我帶他去見見幾位故交,也好為明年下場做準備,維哥芳哥留在家裏讀書……”謝睿是謝老爺長子,族裏行二,家裏人稱二少爺,年十五,已經過了童試,維哥行五,年十一,芳哥行八,與九小姐謝慧嬋是雙胞胎。
謝太太一心惦記著見女兒,對謝老爺的安排就沒太計較,都依了謝老爺。隻是對帶慧馨和慧嬋一起去,有些擔心小孩子吃不得路上的苦,少不得要多安排幾個有經驗的媽媽照顧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