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最後一次擁抱

現在才明白,原來最愛小聶。

人總是在失去後才感覺可惜,然後悔恨當初為什麽沒有耗盡全力。我是那種對什麽都不樂觀的人,平淡的交往與結束,連分手幹脆隻用一句話語。但,終於淪落到隻能全力去哭泣。

小聶和我站在城市的天空下,川流不息的車輛開過。我很久就留意她,她總是會多等待一個紅燈,再飛快地穿越過。我們仿佛相熟已久,看待對方的眼中都流露出感傷與依賴。我常常會停住腳步陪伴她,雖然依然互不相識。

城市裏的人都是彼此陌生的吧,卻又期待相遇。我曾問過一個聊了很久的網友,隻要一通電話,一個地點。我們就能夠看到對方,又何嚐不妥呢?她告訴我,有一種感覺,隻有在未見麵時候才能感受到,一旦穿透,就會顯得毫無意義了。所以我始終都隻是在等待小聶。

日子一天天過去,工作漸漸有些疲軟,下班後打算好好休息,老鬼破天荒打來了電話,這,應該是許久之後了吧。

“豫東,我要走了。”老鬼喝了一小口酒。“會想念我嗎?”

我木然點頭。

“比利時還真的很冷酷喔。記得有空給我寄去幾條煙吧。”

“是駱駝嗎?”

“對,我們都愛抽的那一種駱駝。”

離別是建立在三年感情的基礎上,我居然忘記了如何傷感。我們隻是冷靜地坐著。聊起玩樂的故事,聊起逝去的戀情,聊起從前的尷尬,略帶髒字的問候與漫罵。這已是很久之後我們的又一次聊天了。時間慢慢流淌過一鍾點,二鍾點。我很希望能有永遠擁有不完的歲月。

“豫東。我還能幫你做點什麽嗎?”他問。

我想了一會兒,“那,再去奔跑一次吧。”

“嗬嗬。可以嗎?瞧我這個肚子。”他撫摸著。

晚上九點鍾,我們站在酒吧的路口。“開始跑吧。一直到筋疲力盡了為止。”我跑了起來,步伐時而加快時而緩慢,有種站在紅色幕布下表演的感覺,一盞巨大的閃光燈籠罩住我,欣賞我的舞步淩亂。回頭看一下老鬼,他和我始終相隔一段接近的距離,笑著。其實老鬼是想讓我帶著他,走入我自己的森林。

今晚很美好吧。我再也沒有去理會繁華而喧鬧的噪音。這一切都蒙上了淡淡的哀愁。腿腳慢慢不想掙紮,我站在紅綠燈路口停泊下來。大口喘息著空氣。老鬼輕而易舉的拍著我的肩膀,“豫東,你還是這麽若不驚風喔。”

有一種想悲傷的權利,因為我知道,老鬼的笑容會再也看不清了。猛然發現小聶就站在紅綠燈口下,她低著頭,在思索什麽。我看著老鬼一步一步走遠,又在二十米外的地方停下腳步,“你一定要學會幸福喔。豫東。”可我所能夠做的,隻是看著小聶,然後掉頭走開。

我又去問那個網友,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會不會隨著年複一年,相隔遙遠而衝淡呢?那麽相距接近的兩個人有沒有徹底釋然的那天。她和我說,“豫東,你還是上網吧。”

“為什麽。”

“偌大空虛的互聯網裏會有一種脫離現實的快感。我可以陪伴你,無論何時。”她說。

在二十三點鍾上線,陷入一種不去思維的狀態。通常她會換一個名字去聊天室,我看著不斷跳躍的文字,猜測哪一個名字背後是她。當熟悉的味道來臨,就對著屏幕後的那個名字攀談起來。

斷斷續續裏知道她是一個短暫失業的女孩,困在家裏消磨時間,又在猶豫下一份工作。

“打算做什麽呢?”我好奇地問。

“幼師那。和孩子們一起純真飛揚。”

我的腦中忽然閃現這樣的畫麵。她站在孩子群中像天使那般樣炫耀歡樂,我躲在一端。而後我們看見對方。天空慢慢放晴了。

“喂。豫東。你在逃避嗎?”

我撫摸白色的顯示器,觸摸她的名字,老鬼發來的郵件。天空漸漸明亮了,等待我的是毫無邏輯還要繼續的工作,壓力宛入黑色,正讓我徹底迷去方向。

老鬼又打來兩通電話。“豫東,我明天就會走了喔。去機場送我吧?”

我答應了。而後上網。進入聊天室,找到她,繼續傾訴。很奇怪為什麽會萌生那種消極對待的念頭,此刻的我正寄托在一種不複存在的安慰裏。

這次她先發來話,固定了名字。小聶。

“我要去工作了。”小聶說。

“很好呐。”

“去別的城市,而後尋覓另外的生存方式。像候鳥一樣飛翔。”

“不來聊天室了嗎?”我問。

受她的輕輕歎息。

“能告訴我你在網絡中呆了多久嗎?”

“三十天。從遇見你的那天開始。”小聶說。

“這裏還有你值得留戀的人嗎?”

“你,還有……”

“嗯?”

“和一個陌生的男子。”

“陌生人?”

“我和他每天都會相遇在紅綠燈下,看見對方。其實我很想認識他,隻不過害怕失去那種淡淡思念的感覺。”她說。

我略微不解。

“對待他。有種對陌生人的依賴與思念。那些相識的人總會在不輕易裏都要離去了。”

又聊了一會兒。隨意延伸的話語。

“現在我們告別吧。豫東。”

“嗯。”

小聶的名字刹那間在聊天室裏消失了,我等待了三鍾點。看著裏麵的男男女女幽默的調侃,彌漫著網絡特有無厘頭的對話方式。我確定小聶是再也不會出現了,隨手關掉了電腦。

“喂。豫東。在這裏喔。”老鬼大包小包地扛著握著行李。“是不是有種特別壯烈的感覺,好像奔赴戰場的勇士?”

我笑著過去擁抱他,而後悄悄落淚在他肩膀。

“八年後,等我混得像樣了,就回來。你的郵箱和門牌號都會不變換吧?”

“誰知道呢。八年失去聯絡的我們會成為什麽模樣。”我淡然。

“嗬嗬。再見吧。豫東。”

“嗯。”

他轉身,而後又很快回頭。“我忘記帶走一樣東西了。”

“嗯?”我顯得很悲傷。

“帶走我最要好的朋友。”

站在外麵的露天平台上看著飛機起飛,知道什麽都已無力去更改了。我是如此渺小,麵對巨大的現實。任何停留都會有一個終結。

又站在紅綠燈路口,我很想再看見那個女子。直待她徑自走到我身前。

“你好。我是小聶。”

才明白原來在現實與虛擬中所等待的是同一個女子。

“我要認識你。”她說得很堅定。“因為我會離開,你是我這一個月以來的依賴。我需要一場告別作為結束。”

我告訴她,我就是豫東。真實裏的豫東。

我們站在那裏微笑,足足度過了十個紅綠燈,每個紅綠燈熄滅與亮起,她都會淡淡焦慮地去看一眼。我也在默默倒數將要到來的結束。現在都很稀鬆平常了,我這個傷痕累累的男人不怕再多受一刀。

“給我最後一個擁抱吧。如何?”她問。

“擁抱?”

“從遇見你的第一天起就有想要你擁抱的衝動。”她撲入我的懷中。曾經孤寂的內心忽然有了空前的幸福感,我伸手將小聶緊緊抱住。

閉上眼睛,仿佛感覺到老鬼又站在二十米外的地方停下腳步,最後一次祝福我一定要永遠幸福。我心中的幸福與悲傷的天平卻徹底崩潰了。隻是親吻小聶,期待那一種幸福能夠短暫延伸無限。

“再見了。豫東。”

“再見了。小聶。”

伴隨她的離去,是再也承受不住的淚水全部流淌出。我真的真的哭泣了,在小聶完成我最後一個擁抱之後,最後一個擁抱,我們的故事已黯然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