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空穀百合

野百合隻能生長在空裏,溫暖的花房隻會使它更加凋零。

大二那年,我退學了,原因很簡單,父親病了,媽媽也病了,更確切的一點說,我不想上學。於是,簡簡單單的一個背包,我踏上了南下的列車。從走下列車的那刻起我明白,過去已離我很久遠,現在與未來卻是迷茫與不定。

我如同幽靈一般輾轉與那座城市的每一個角落,尋找可以附體的軀殼。夜深了而南方的都市卻漸漸的喧囂起來,閃爍的霓紅,纏綿的歌聲,不歸的夜行人,一起向我擁來,一種本能的抗拒,我逃進了路邊的一間小屋,小屋靜悄悄的,卻是滿屋的花香。

我靜靜的站在屋子中間,被一片花海包圍著,就在那個時間,那個地點,我有一種找到家的感覺,真的,從內心是暖暖的。

“小姐,需要幫助嗎?”一個渾厚而沉穩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我從恍惚中驚醒惶恐的轉過身,我見到了花店的主人,一雙深邃略顯憂鬱的眼,定定的望向我,卻流露出了坦誠與探詢,一件寬寬鬆鬆的咖啡色T恤衫,下麵是一條淺藍色的牛仔褲,高高的瘦瘦的,卻不失一種雄偉,這是他當時給我的最大感覺,如一座山,可以包容一切的山。

“小姐?”如山的人伸出一隻手在我麵前輕輕一晃,我本能的後退了一步。“小姐,你別擔心,有什麽需要告訴我。”

“我需要一個房間,我需要舒舒服服的洗個澡,我需要美美的睡一個覺。”我脫口而出完全不計較後果的。現在想想,真的是一種無法言喻的感覺,我把最直接的需要告訴了一個與我全然陌生的人,而且是在南方這座流金的城市。也許是當時的花香蠱惑了我,抑或是花店主人深切的關懷。

如山的人輕輕一笑,把我引進了花店後麵的一間屋子,並告訴我浴室在哪裏,東西怎麽用,他拿出一條大毛巾,塞給我“希望你能舒舒服服的洗上一個熱水澡,美美的睡上一覺”然後,掏出一串亮晶晶的鑰匙“鎖上門哦,不然,我會色心大起的。”說完張開手臂,做擁抱狀。

我歪歪頭,眨著眼望向他,一瞬一瞬的。他在我的注視中走出了屋子,神色卻恢複了莊重。

我剛拿起毛巾,他卻旋風般的轉回來,“sorry,打擾一下,告訴你,我叫林飛,aboutyou?”

“林淨顏”

“哦?我們還是同一個祖先呢,不行我得回去查查家譜,說不定,我們可能是遠房的親戚。”說完又走了。

我舒舒服服的洗了個澡,上下眼皮已打起架來,我爬上軟軟的床“林飛”——進入夢鄉前,記下了這個名字。

第二天,醒來的我,打量著這個收容我一個晚上的房間,隻能用簡簡單單來形容它,沒有華麗的陳設,沒有誇張的裝潢,古樸典雅,我的目光遊移著,定格在牆上的一幅畫上,水藍色天,水藍色的海,水天之間是個女孩的背影,長發飄飄,長裙也飄飄。直覺告訴我,女孩很美,很美。

當我輕輕爽爽的站在林飛麵前時,林飛到是怔怔的看呆了。我學他用一隻手在他麵前晃晃,“先生,需要幫助嗎?”聽到我的話,林飛笑了,“知道嗎?林淨顏,昨夜的你闖入我的屋子,滿眼的迷茫,滿身的無助,楚楚可憐的站在花間,就象一隻找不到回家方向的小羊,就那樣毫無芥蒂的望向我,求助於我。盡管我可能是一隻吃羊的狼,而今晨站在我麵前的你,滿眼的堅定,周身被一種朝氣包圍著,此時此刻的你是堅強的,是獨立的,你讓我琢磨不定,究竟那一個才是真正的你呢?”林飛一下子講了好多,長長的出了一口氣,然後,依舊定定的望向我,仿佛真要吞下我。

我甩甩頭,用一種詼諧又不失真誠的語氣告訴他“我也不知道那一個才是真正的我,可是林飛,我非常清楚,無論是那一個樣子的我都會很感激你,謝謝你昨晚的熱水澡,舒服的床,還有你的關懷。如果你不介意,我還想享受一頓美美的早餐,areyouok?”

“good,veryfine,你請客,我付錢了。”林飛扯動嘴角,很開心的笑起來,我發現,原來,林飛很好看,尤其是笑的時候。

於是,那天早餐桌上充滿了笑聲,我和林飛的。

後來,很自然的,我留了下來,為林飛打工,經營著那間花店。我告訴林飛,我是一個打工女,從一個城市流浪到另一個城市,卻沒有提起,我大學中途退了學,更沒有說起家中有病的雙親。我在林飛麵前始終保持著快樂與自信,隻是在每一個月圓的日子,我會想起遠方的家,校園是什麽樣子。

日子悄悄的流走,我逐漸的發現,原本的我也是非常喜歡花的,每當我把一束花遞給買花的人,我知道我傳遞了一份快樂,一份安慰,一份鼓勵,亦或一份愛戀。每天我都感動在花的氛圍中,原來,花也是可以醉人的。白天我在花店快樂的忙碌著,晚上在一家咖啡店打工,我讓我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忙碌著,沒有空餘的時間沒有空白的情感去顧及別的事情。而白天,林飛不在店裏,隻有當***點點,星星點點的時候他才踱進店裏,進門的他是疲憊的,滿臉的倦意。那時我會捧出一杯早已準備好的淡茶,淡淡的茶香,濃濃的花香。而他總是輕輕一笑,似乎是一種默契,我從不曾問過關於林飛的一切,他也不曾提起。

一個雲淡風輕的日子,一輛白色的跑車裏走下了一身西裝的林飛,笑意盈盈的走向我。沒有出乎意料的驚訝,仿佛在我心中林飛原本就是這個樣子。“出去兜兜風好嗎?”林飛一臉莊重。“聽口氣,我有一個很體恤下屬的老板哦?”一貫調侃的口氣,漫不經心的。

十分鍾後,我已經坐在林飛的車裏,車子飛快的行駛著,林飛好像並不是在開車,他仿佛在駕禦著一匹馬在空曠的草原中奔跑,恣意的,瘋狂的。我有點不安,習慣了林飛的戲謔,我突然懼怕林飛的莊重與嚴肅。但是我沒有說話,隻是默默的注視著車窗外如飛的景物。車子就在車水馬龍中肆意的狂奔著。不知不覺間,夜色悄悄的包圍了我們。車子停在了山頂上,我下了車,把自己容入在夜色裏,望著遠方,目光空洞而不定,在那樣的夜裏,我的眼中定格不出一個固定的景物,感覺一切與我都是那麽的虛無與飄渺。

我靜靜的站著,夜風很涼,禁不住打了一個寒噤,接著,一雙有力的手臂從身後環住了我的腰,輕輕的試探的,一股暖流侵入了我的每一個細胞,暖暖的濕氣停在了耳邊,“淨顏,知道嗎?你是空穀中的百合,與我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我仿佛中了千年的古咒,感覺軟軟的毫無氣力,任憑林飛支撐著我。一動不動的我們就這樣相擁著。內心一種聲音告訴我“你是空穀中的百合。”

接下來的日子,林飛仿佛不曾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消失的無影無蹤。每天的茶都會由燙燙的變成冷冷的,而我卻喜歡上了喝冷茶,一杯又一杯的。

直到有一天,一個歲的小女孩和一個少婦悄然來到了店裏。少婦穿著一件長及足裸的長裙,恬靜典雅,長裙飄飄,長發也飄飄。小女孩一身粉紅色的洋裝,稚氣天真,彼此的雙眸同樣的清澈與透明。隻是少婦坐在一台輪椅上,小女孩在後麵輕輕的推著。

“小姐,我要三十八朵百合,今天是我丈夫的生日,”少婦淡淡的笑著,幸福洋溢在臉上,盈盈的,滿滿的。“爸爸最喜歡百合花了”一聲稚氣清脆的聲音是天真無邪的。

當我把包裝好的花放在少婦手中時,少婦又是淺淺一笑,很美很美,“對了,林小姐,忘了告訴你我的丈夫叫林飛,”語調淡淡的、柔柔的,仿佛隻是不經意間提起。

“爸爸很棒的”隨著稚氣的童音,少婦和小女孩消失在門外,還有那束百合。

我站在滿屋的花香裏,突然的記起“野百合是生長在空穀裏的,它怎麽會在溫暖的花房裏生存呢?”我記得,臨別時林飛對我說的一句話“如果,那天,你回了頭,我會吻你,如果我吻了你,也許——”可是,畢竟我沒有回頭。

兩個星期後,墓被移到一個種滿百合花幼苗的地方,墓碑上還覆著一條手帕,是當初借給Nick的那一條,這些百合花都是他種的,「這樣妳就不用飛去別的地方采花蜜了。」他說。

我的身影似乎漂流在蔚藍天空,混著百合花淡淡香味,在有Nick和家人的地方,綻露微笑。

Daisy看著天空,悄悄的說著:「百合花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