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昧的村莊 山村小學

馬哲戰戰兢兢的走到牆角,仔細一看,驚訝的道:“張小妮,你怎麽在這兒?”張小妮有氣無力的翻了翻眼皮,道:“下雨了,我到老師這兒躲躲雨。”馬哲看張小妮好像是有難言之隱.追問,是不行的,就緩和一下神情,道:“小妮兒,來,坐床上來,地上冷。”

張小妮站了起來,馬哲這才發現,原來張小妮身上濕透了,蹲著的牆角有一攤的水——顯然是從身上滴下來的。馬哲不知道小妮兒為什麽這麽的耐凍,要是自己,早已經是凍壞了。雖說是夏天,但是淋了雨,感冒了總是不好的。

馬哲道:“小妮兒,你把衣服脫掉,擰幹——老師背過臉去。”雖說小妮兒還是個小女孩子,可是馬哲還是很注意自己的修身養性的。

張小妮順從的把身上的衣服脫掉,馬哲給張小妮遞過去一條幹毛巾,道:“快擦擦。”然後有把自己秋天的毛衣拿出來給張小妮兒穿上。穿上了幹燥的衣服,張小妮的白白的臉也透出紅來。頂著一頭濕濕的頭發像剛出水的芙蓉;寬寬的毛衣顯得這個小女孩的臀和腰竟然有點兒成熟女人的風範。一笑,兩個酒窩印在了圓圓的臉上。

“老師,我穿好了,你扭過來吧。”張小妮兒道。

馬哲轉過身,把小妮兒抱起,放在床上,道:“小妮兒,你啥時候來的?”張小妮兒低著頭,道:“下雨的時候,——下很大的雨的時候。”

“從家嗎?”

“嗯。”張小妮兒點點頭。“老師,你這屋可幹淨。我家髒死了。還有你的衣服可香了,我家裏的被子都是黴黴的。——我爹從來不洗被子,衣裳也不洗。好多還是我自己洗的呢!”

馬哲愛憐的道:“小妮兒真中!”

張小妮兒伸出手,道:“老師,你看看,我手都紅了,——洗衣裳洗的。”

馬哲捏著小妮兒的手。胖胖的,上麵還有小肉坑兒。果然紅紅的。馬哲問道:“小妮兒,你啥時候洗的衣服啊?”

小妮兒道:“剛才。”

馬哲驚訝的道:“剛才?”

小妮兒道:“是啊,就是我來的時候。”

“那你為什麽要在下雨天洗衣服呢?”馬哲漫不經心的問道。

小妮兒低著頭,道:“衣服髒了。”

馬哲道:“準是小妮兒淘,弄髒了衣服。”

小妮兒低著頭,道:“不是。是爹弄髒的!”

“爹弄髒的?”馬哲驚訝的問,“爹怎麽弄髒的?”

窗外繼續刮著風,小妮兒低頭不語。雨又肆虐起來,並且越下越大。“嘩嘩”的水聲又泛起,雨水在門口形成了一條溪流。老師們不禁擔心起這座教師宿舍,是否能經得住雨水的浸泡。雖是如此,每個老師都有一種僥幸的心理:“不會的,不會塌的。”這些農村老師們都像鴕鳥一樣,把頭縮在了被窩裏麵,幻想著危機不在自己的身邊。

事實上,每個人,都在這個房屋之下。這個暗黑的房屋之下,這個充滿了謊言的房屋之下。而那些撒謊的人,卻在高樓大廈之中。

雨水衝刷著牆根的土。“窸窣窸窣”,每一次經過,都要帶走一點點牢固。“嘩~~嘩——”,溪水在一次次的誘惑著牆根的土,每一次誘惑,都能帶走一些不堅定的邊緣的分子。

“老師,世界上的事情,你都知道嗎?”小妮兒仰著頭天真的問馬哲。

馬哲笑著刮了刮小妮兒的鼻子道:“老師又不是老天爺,怎麽能萬事都通啊?”

小妮兒道:“老師,那每個人的爹都是好人嗎?”

馬哲道:“每個人的父親不一定都是好人。但是每個人的父親對每個人來說,都是好人。”

小妮兒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馬哲問道:“小妮兒,你怎麽突然問這個問題啊?是不是父親打你了?”

小妮兒搖搖頭道:“我爹打我是應該的,誰叫我不聽話?”

馬哲道:“那怎麽了?”

小妮兒道:“老師,你爹會尿尿嗎?”

一句話問得馬哲滿臉通紅。好一會兒才道:“小妮兒,每個人都會小解的。——你父親也不例外。這是新陳代謝的必然經過。就像河裏麵的水一樣,嘩嘩的流過,又嘩嘩的補入。隻有這樣,生命才能生生不息。”

小妮兒搖搖頭,道:“老師,我是說,你爹會往你身上尿尿嗎?”

正說著,忽然“嚳(ku)通”一聲悶響,震得地麵劇烈的晃動。小妮兒嚇得躲進了馬哲的懷裏。馬哲也是心裏一驚:打雷了?馬哲打開房門,雨還在下著,但是前麵卻是一片煙塵。原來,教學樓塌了!

“教學樓塌了,教學樓塌了!”教師們不約而同的都打開了房門,站在一塊兒嘰嘰喳喳的議論。

這座久經滄桑的教學樓——五間破敗不堪的瓦房,終於堅持不住,倒下了。王玉萍副校長愁眉苦臉的站在門口,一言不發。小學的正校長馬校長以手加額,道:“謝天謝地,謝天謝地啊!”王副校長道:“教學樓都塌了,還感謝老天呢?”馬校長道:“幸虧今天是禮拜天,不然,孩子們的生命,可就危險了!”

老師們一聽,也都高興起來,道:“真是感謝老天爺啊!”這些可愛的老師們,在危險的麵前,想的不是自己的安慰,而是學生們的安全,真是一群可親可愛的老師!

馬校長看著“嘩嘩”的雨簾,沉重的道:“大家把值錢的東西先搬出來,我害怕這個宿舍也會倒。——雖然教師宿舍建的晚,但是還要提防。”

一聽此言,老師們都進了屋,飛快的把自己認為重要的東西都拿了出來。窮教書匠窮教書匠,每個老師值錢的東西並不多,隻用抱在懷裏就可以了。——而貼著老師們身體放著的,都是書,教案,和學生的作業。

風繼續刮著,老師們瑟瑟的站在雨裏,沒有什麽地方可以躲避。五十多歲的老校長臉上滿是雨水。無情的雨水讓老師們麻木。老校長“阿嚏”一聲打了個噴嚏,對大夥兒道:“希望能堅持過這場雨,就好了!等雨停了,再加固一下牆根,就沒事了。”

王副校長道:“娃們該哪兒上課?”

老校長緊縮眉頭道:“再向鄉裏麵申請吧!那咋做?”

王副校長道:“我聽說棉花庫有空房,到時候可以搬進去。”

棉花庫是鄉裏麵的一個集體企業,由於不景氣,老早都倒閉了。房子都是兩層的樓房,做教室再好不過。老師們老早都想讓學校申請下來。——一方麵教學環境好,更重要的是,老師們也可以住的安安生生的。

馬校長道:“申請了好幾回了,鄉裏麵不答應,隻有擱那兒了。——不過咱可以問鄉裏麵要兩萬塊錢,好好的蓋幾間青磚瓦房!”

老師們無話可說。

老校長尷尬的道:“我爭取,我爭取啊!”老校長知道,爭取這事兒,隻能是隨口說說了,因為自己去了好幾回,都是無果而終。鄉裏麵有鄉裏麵的難處啊!這是老校長的感歎,也是老校長所無法決定的——這個世界上的許多事情,老校長都無法決定。

雨勢終於小了。教師宿舍還安然無恙的聳立在眾位教師的麵前,看來牆根的泥土經受住了小溪的考驗,像文天祥一樣,傲骨林立。但是教學耬卻投靠了雨水,變成了一堆碎土和幾片瓦片。老師們陸陸續續的進了各自的房間。

再進屋的時候馬哲看不到小妮兒了,可能早已回了家。床上放著剛才小妮兒穿過的毛衣,被疊得幹幹淨淨的。小妮兒的衣服卻是不見了。——小妮兒是一個懂事的女娃子,從來不給老師找什麽太多的麻煩。

馬哲躺在床上,感歎著世事的清苦。

小妮兒,多麽可愛的一個小姑娘,若生在城市裏麵,必定是父母的寶貝蛋兒。可惜!人的出生就像蒲公英一樣。或者在肥沃的土壤,或者在貧瘠的旱地,更有甚者,在車來車往的大馬路上。而小妮兒,就像是一顆落在貧瘠的土地上的蒲公英,雖說是可愛,仍然是逃脫不了自己本身的悲慘的命運。其實,廣大的農村孩子,不是有很多都和小妮兒一樣嗎?

馬哲正在無聊,王玉萍校長卻來了。

緊身的毛衣把王玉萍校長的身材襯托的原形畢露,被雨水蹂躪的頭發濕濕的貼在她那瓷白的臉上。這個中年的婦女由於不經常參加勞動,也注意保養,真有點兒半老徐娘的味道。王哲趕緊起身,道:“王校長!”王玉萍擺擺手,讓馬哲繼續躺著,馬哲哪裏敢?搬了凳子,二人坐下。王校長道:“馬哲,今天的事兒你也看到了。咱馬校長以前找過好幾次鄉裏麵,要求翻修教學樓,一直沒有音訊。現在可好了,不用翻修了。——直接蓋新的得了。剛才去找了馬校長,馬校長重感冒了,明兒個你去鄉裏麵,把這個情況給鄉長說了,盡量的說服王鄉長,給咱們學校撥點兒錢,盡快的把教學樓建起來,能讓孩子們盡快的有教室。——或者就挪到棉花庫也行。這可就要考驗你的口才了!”

馬哲有點兒為難的道:“我恐怕……”

王玉萍打斷了馬哲的話:“年輕人,多見見那些政府的官兒,也算是鍛煉了。”說完轉身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