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晌午過後,南葉方才搬來一厚摞書籍,我瞅了瞅,好幾本都是圖文並茂的,正待要靜下心來細細研讀一番,忽而來了幾個麵色不善的小丫頭,通傳說長公主有請。

上一次小公主說要與我“促膝長談”,結果她是想拿著鞭子抽我。這次都用到了“請”字,多麽令人心驚膽顫的字眼啊。

去還是不去,這真的是個問題。不過,我說了不算。

我撂下手頭的書想跟她們走,一眾小丫頭卻盯著那些書流露出鄙夷不屑的表情。

於是我曉得,長公主是徹底不待見我了。

事實也很快證實了我的猜想。

還未進長公主臥房,小丫頭便攔下我,讓我在外室等著,可一陣的功夫兒,裏麵又傳來上官翎的聲音,說讓我進去。

甫一進門,一眾丫頭便被趕了出去,我立在窗側遙遙望過去,半透明的紗帳內長公主斜倚著床榻,看不清麵色,但像是很虛弱的樣子,我現在已經落水成了習慣,像她如此嬌滴滴的皇室閨秀,大概還是吃不消的。

她不說話,就那樣盯著我看。

我也沒啥要說的,就站在那裏讓她看。

好半天,我的腿都要站麻了,便換了個姿勢倚著窗口看風景。

“你們男人沒有一個是好東西!”她啞著嗓子得出結論,一麵仿佛又輕聲哭泣起來,聲音壓在喉嚨地嗚嗚咽咽,聽的我心裏難受。

“長公主,你別難過了。”我湊上前去,隔著紗帳安慰她:“二公子其實很在乎你,他一直說他想娶你,真的。”

“哐……”摔出一個枕頭,結結實實砸在我的身上。

“你懂什麽,你壓根什麽都不懂!”她索性放聲大哭起來。

我很識趣的不再接話,待她哭累了,便又哽咽著說道:“大家為什麽都不喜歡我?我哪裏不好?你說我哪裏不好,所有人都不想要我……”她哭得整個身子顫抖,紗帳也飄飄揚揚,我隱約見她隻著了薄薄的紗衣,整個人白白嫩嫩的,很美,於是便接口道:“其實你很美,不發火的時候很有氣質,不過生氣時甩鞭子的樣子也挺可愛,摘荷花的姿勢好看得不得了,不懂欣賞你美的人那是沒眼光,所以你別為那些沒眼光的人掉眼淚,多不值得啊。”

大概是我的話太俗,小公主竟停了哭聲怔怔的盯著我,好半天,她低聲說道:“皇帝哥哥都將我許配了兩回了,第一次說要許給秦延之,結果秦太傅犯案,滿門抄斬了,第二次說要許給大表哥,可他竟去跟秦延之搶男寵,其實,這事我挺高興的,我不想嫁給大表哥……”

“那你想嫁給二公子嗎?”我脫口問出。

小公主沒了聲音,想了半天才答道:“也不是特別想。”

我腦門上一滴汗,沉痛道:“你不會是想嫁給秦延之吧?”蒼天啊,大地啊,原來秦延之是個香菜餑餑,每個人都想上去咬一口,我這護食的該有多累啊。

“嗯……我挺喜歡他的。”長公主赧然低頭,似乎是回憶甜蜜往事:“那會兒皇帝哥哥的兩個伴讀我都經常見,嬤嬤們不讓我跟他們說話,可我經常聽他們念詩,可好聽了。”

我扶著床欄欲哭無淚,怪不得昨兒個她聽完我念詩後便明顯消了氣,原來還有這層關係。

“你說,秦延之他不喜歡你對吧?”上官翎期期艾艾的看著我,眸光穿透了紗帳落在我身上。

我凝滯在那裏,不知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好半天,她又說:“你不是說喜歡女人嗎?那你跟秦延之是不是就沒有關係了?”

……

我長長吸了一口氣,低頭道:“大概他不喜歡我。”雖然我很喜歡他。

“可是二表哥很喜歡你,我能看出來。”她幽幽歎息一聲,仿佛又要哭出聲。

我著實被她的話震了一下,任墨予喜歡我?為什麽啊……口口聲聲說要陪著我的秦延之不喜歡我,可聲嘶力竭說要娶長公主的任家二公子居然會喜歡我?這個彎彎繞繞的圈子兜的也太大了吧。

在我看來,喜歡了就是喜歡了,我大著膽子對秦延之表白過,可他並沒有回應我;任墨予深夜不眠吹笛子就是為了娶上官翎,明明他清楚的告訴過我。

於是我笑了笑,對小公主說:“公主,我想你誤會了。”

她抿著嘴唇看向我:“你是個好人,還會作詩。”長公主向窗外側挪了挪,“你能幫我個忙嗎?”

我一愣,她已經揭開紗帳,蒼白的小臉梨花帶雨,淚眼婆娑,她伸出白嫩的耦臂,攤開手,小聲說道:“皇帝哥哥說這是秦府的祖傳玉佩,秦太傅早年送進宮裏,皇帝哥哥托我此次出宮送還給秦延之,你能幫我嗎?”

“我……”那可是定情信物哎,我忽然憶起醉金坊那夜,我問秦延之有沒有跟柳蝶衣定親,他頓了好久才低低應了聲:“沒有。”

是啊,他沒有跟柳蝶衣定親,可他跟上官翎定了親。

這個複雜的人世間啊,我忽然產生一種無力感。

“你能幫幫我嗎?”長公主又往外挪了挪,幾乎是俯在床頭望向我,她說:“我也挺喜歡二表哥,可二表哥顯然是已經不再將我放在心上,我覺得我好可憐……”話還沒說完她又哭起來。

我本能退後一步,不想去接那枚玉佩,可小公主竟扯著我的袖子不放,我使勁掙了掙,卻一不小心將她扯下床。

於是……哭的梨花帶雨的小公主摔了個狗啃屎……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哇……”小公主趴在地上嚎啕大哭:“你們都欺負我,你們都欺負我……”她揮著粉色的紗衣袖子拍打我。

我的頭皮開始發麻,額頭突突跳的厲害。

好半天,我咬牙,俯身將哭得喘不過氣的上官翎扶起,慢慢幫她捋著後背,而後給她揉了揉摔疼的胸口,可憐道:“瞧瞧,都摔腫了。”

下一刻,我還未反應過來,長公主伸手“啪”得一聲,給了我一耳光,摑得我暈頭轉向,眼冒金星。

突發狀況讓我措手不及,我僵在原地,小公主迅速捂緊胸口退到床帳內,小臉漲得通紅,眼神中滿是驚愕,仿佛見了鬼一般。

其實,我更驚愕!

沒有最驚愕,隻有更驚愕!

當我跟上官翎都已經驚愕到無以複加時,任墨予的出現讓我們的驚愕更上一層樓了。

他三步並作兩步得衝進來,全然不理身後丫頭的阻攔,俊秀的麵容少有的嚴肅,薄薄的削唇緊抿。

進屋後他冷冷得瞪著上官翎,周身散發出冷冽的殺氣,隻一眼,他俯身向我伸出手。

我從未見過他如此,慌忙退後一步垂首解釋道:“二公子,我不是故意要摔疼公主的,對不起。”

這一瞬間,我隱約撲捉到任墨予麵上一閃而逝的心痛,他的眉心蹙起,微微張開嘴唇吐出一口氣,聲音不高不低,如風一般飄進我的耳朵,讓我原本平靜的內心泛起一波漣漪,一圈一圈漾開,不著邊際。他說:“我怎麽舍得怪你,管她金枝玉葉,管她皇親國戚,我隻是不忍看到你受一丁點委屈。”語畢他一把將我扯進懷中,緊緊護著。

我相信,長公主看到了,也聽到了,可她隻是驚愕的坐在床上一動不動。

我手心裏緊緊攥著她硬塞給我的玉佩,一時之間百感交集。

任墨予攔腰將我抱起,跨過了整整一個侯府,送我回了臥房。

其實,我想說:一個男人這樣抱著另外一個男人,在旁人看起來會很怪異。

另外,我還想說:我隻是被摑得臉有些腫了,腿沒事,我可以自己走路的。

最後,我特別想告訴他:你千萬別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你。

可是我終究什麽都沒有說,因為他一直寒著臉,讓人望而生畏,我怕他一個不高興把我扔出去,這會兒他正在氣頭上,什麽事情幹不出來,況且他武功那麽高,而我現在武功盡失,若是真扔出去,不死也是個深度殘廢。

我不想做一個身殘誌堅的孩子,我隻想好好活著,找一個我愛的也愛我的人幸福過一輩子。

這個願望好像很遙遠。

我現在大概有點明白山上的大伯二伯們為何都喜歡搶親,方便快捷省事啊。

挖出一顆心來去換另一顆心,這個過程不僅鮮血淋淋,而且往往結果是這樣:你挖出了自己的心,卻換不到別人的心。

所以,我有些怕。

後來,我一個人在屋內百思不得其解,長公主明明說我是好人,還願意將玉佩托我轉交秦延之,緣何忽然又摑我一掌。

這個問題在我翻閱了那些講述人倫的書籍後便迎刃而解。

女人的胸部跟男人的胸部不一樣,我不該隨便去摸小公主的胸部,那叫非禮,任墨予摸我的胸部也叫非禮,隻不過我又摸回來了,算是兩不相欠。

另外,任墨予給我的吻,嚴格意義上來講也叫非禮,他給我換衣服也叫非禮……

我染紅褲子的時候那叫來葵水,並不是受傷,也不會死人……

我合上書本後,深刻感覺自己應該去給長公主倒個歉,畢竟我是真的非禮了她。

可微微跟我說,長公主已經回了皇宮,那日任家二公子原是奉老夫人之命前去哄小公主開心,大公子出府都招來了戲班子。可後來,戲班子沒唱戲,卻來看了一場好戲,據說這場戲在坊間流傳開來,說是任二公子著迷於一個男寵,甚至不惜辱沒當朝長公主。

而那個男寵就是秦延之的老相好,昭文世子衝冠一怒的藍顏知己,任二公子舍生取義的心頭肉——雲子寧。

每每聽聞此言,我總是不勝唏噓,還好沒有用雲夕這個真名,否則爹爹大伯二伯聽到這些傳聞該是作何感想,我下山嫁人竟然嫁得如此驚天動地、慘絕人寰。

再後來幾天,我一直沒有見到任墨予,據說他被關在祠堂罰跪,一跪一宿,連我的那份兒也跪了出來。

祠堂果然不是個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