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71章

十月末了,康熙卻仍是在塞外沒有回來,四阿哥也便帶著家人一直住在城外的圓明園,一點也沒有要回轉城中王府的意思。

每當到了這個時節,我所能深刻感受到的,便除了冷,還是冷。本以為在園子裏邊待著會比城裏更冷,可真等入了冬,卻發現屋裏出奇的暖和。後來方知,去年園子擴建時,四阿哥特地整修了桃花塢,在正屋中添砌了暖炕。

身體享受著他溫暖的安排,心裏也便開始內疚前些天不該因為墨雲的事出言頂撞他。春妮連日也一直埋怨我,總是得罪王爺,惹得本來好不容易親睦的關係一再冷場。

想著這些,我直愣愣地盯著眼前的一尊金佛發呆,這大概是我有生以來見過的最最精美的工藝品。一尺來高,通身金光璀璨,佛陀座下的蓮花台上便已綴滿了各色寶石,佛身上即使是小到不能再小的細節都那麽完美,佛陀頂上的一顆鑽石更是時時散發著魅惑的光芒。

這尊佛像便是我的三哥——年羹堯,今年敬獻給四阿哥的生辰禮,何其瑰麗耀目!

凝雪送走了年羹堯差遣來的人回轉進來,機警地向院子裏頭張望一圈,輕輕掩了屋門,快步走到我跟前,從袖子裏麵抽出一封信劄來遞給我,“福晉,三老爺的信。”

詫異間,我一個抬頭看向凝雪,心下琢磨,為什麽剛才來的奴才不一並把信呈交給我,偏要另外交予凝雪呢。

凝雪似是讀懂了我的心語,俯到我耳邊輕聲道,“這信事關重大,三老爺不放心來送禮的奴才,另安排了人送與福晉過目,吩咐讓福晉找個合適的時機,呈交王爺一覽,或能相救大老爺一命。”說罷便退至一邊。

我緩緩打開信劄,這信很是奇怪,信首無稱呼,信末無落款:

甘肅布政使折爾金二十四兩

寧夏同知伯諾五萬兩另允每擢升一級奉銀三萬

西寧塔爾寺喇嘛四萬兩

……

我的手仿佛被烙鐵燙了一下,倏然顫動,信箋差點落到地上。這信,再明白不過,所列相關人等皆有一個共通之處,那就是——西北官員,後麵所列銀兩數目又盡皆巨大,無疑,這是一份十四阿哥受賄索賄的記錄。

年羹堯這份禮可送大了,把十四阿哥都整個給送出去了。若是這封信落到四阿哥手裏,無論是現下還是將來,十四阿哥無疑都將受到最嚴厲的打擊。

我不加思索地吩咐道,“凝雪,去攏個火盆進來。”

一邊的春妮剛好收拾完次間裏嫂子送來的箱籠,一挑珠簾子出來,說道,“福晉若是冷,就到窗下炕上坐吧。這屋裏有暖炕,何必再去弄火盆子來?!”

凝雪卻是機靈,利落起身掩門而出。

我靜了靜心神,這才又仔細讀了讀手裏的信劄,心下打定了主意,手握信箋走至次間書案上,提筆將信上內容細細重新抄好,另封了。

抄信的功夫,凝雪已經攏了炭盆進來,小心地擱在了外間正中。我手裏握著年羹堯的來信,快步而去,毫不猶疑地將那信箋扔在了熾熱的炭火上。不過片刻,那信劄便由黃轉黑,隨即卷燃起紅色的火苗。

定定地看著那信紙燃盡,最後化為一縷縷灰黑的薄煙,心裏的大石頭這才仿佛落了地。我遞過手裏自己抄好的那份信箋給凝雪,輕聲說道,“這個,送去西寧給十四爺。”

春妮起先還不十分明白此間的緣由,傻傻站在一邊,待看到此處,心中大約豁然開朗,竟是吃了豹子膽,上來欲要搶奪凝雪手裏的信箋。

凝雪一個轉身輕鬆躲過,出人意料,春妮並未罷手,扭過頭來又是一撲。

“春妮,你這是要幹嘛?”我被她的舉動所震,木然問道。

春妮轉過身子來對著我,板著一張桃花臉,肅容道,“福晉,奴才不知道那信中寫些什麽,奴才隻知道,這個信是三老爺送來讓您交給王爺的。您把信燒了,也就罷了,怎麽還竟然抄給十四爺?!”

凝雪冷冷瞟了春妮一眼,一邊防備著她奪信,說道,“春妮,你放肆!主子的事情豈是你一個奴才可以過問的。”

春妮卻不畏懼,反倒更加義正詞嚴,“福晉,王爺對您不薄,冷了怕凍著,熱了怕捂著,福晉您又何必那麽執著,您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說罷,趁凝雪不備,猛然上前一步,把信奪到手裏。

“啊……”隨著春妮奪信的動作,猛然,凝雪衝著屋子的角落尖叫起來,“老鼠……”

春妮罵道,“別嚇唬我,哪有什麽老鼠?這可是福晉住的屋子,啊……真有老鼠……”

“老鼠?”我最怕老鼠了,循著她們所指的地方看去,果然看見牆角一灘灰黑,那灰黑的頭上還有一堆滴溜溜轉著的賊眼,“啊……”尖叫著,我一下躍到榻上,順手將脫下的鞋子提在手上,生怕那老鼠會爬過地下的鞋。

“怎麽啦?”一片尖叫聲中,四阿哥肅然推門而入。

手持書柬的春妮一下慌了心神,順勢將信背到身後,凝雪正巧站在那,於是,又趁機一把奪過她手裏的信去。春妮哪裏肯罷休,背著身子雙手摸索著欲要搶奪回來。

幸好,這一切都未落到四阿哥的眼中,他隻是一臉不解笑看手裏提著鞋的我,問道,“怎麽啦?”

為了掩護爭搶信箋的兩個丫頭,我故意不拿眼睛去瞅她倆,向四阿哥指了指沿著牆邊亂竄的老鼠,叫道,“老鼠,有老鼠。”

他一蹙眉,視線在屋裏仔細地搜尋了一番,最後固定在竄動中忽然停下的那攤灰黑上,“這屋裏怎麽竟會有老鼠?”說著,伸出手來攙我,“你先下來,我讓他們給你打掃幹淨了,別怕!”

我搭上他遞來的手,把手裏的旗鞋扔到地上,欲要穿鞋下榻,“啪”,不知怎的由春妮將剛得手的信箋落到了地上,凝雪見狀忙雙腳踩了上去,掩住那信,以防被四阿哥瞅見。

也許是聽到了信件落地的聲音,也許是為了吩咐奴才們打掃屋子,四阿哥邊扶著我下榻,一邊便要轉身向凝雪春妮說些什麽,我這會心裏隻是想著要掩護兩個丫頭,卻不知哪裏來的勇氣,一把抱住四阿哥的脖子,叫道,“老鼠……我最怕老鼠了……啊呀……”

他一臉的好氣又好笑,幹脆一把把我橫跑起來,說道,“別怕了,那老鼠碰不到你!要咬便咬我。”

我卻隻是纏著他的脖子不放,硬板著他麵對著我,眼看著他身後的凝雪終於從自己腳下拿到信件塞進袖頭裏,一顆懸著的心才算放下。

春妮憤憤然,死死踩了凝雪一腳,橫過一個白眼去,扔下疼的原地單腳直跳的凝雪,泄氣地甩門出去找奴才進來打掃屋子。

“哎喲……”隨著春妮忿然的一甩門,屋外傳來一陣嬌弱的哀嚎。

“雲姑娘,您站在門後頭幹嘛呀?”春妮向著門後問道。

“沒,沒,沒幹嘛。”墨雲捂著額頭扭頭就想溜,偏偏一腳丫踩到了地上的一隻小鐵絲籠上。

四阿哥從容放下懷裏的我,叫道,“慢著,墨雲,你進來。”

剛要抬步的墨雲聽聲隻得悻悻然轉身,拖拖遝遝,一步一挪地進屋來,垂著腦袋立在四阿哥跟前。

四阿哥提起手來,就朝著她額頭上一下,雖是不重,但這記爆栗仍是敲得墨雲“哦喲”一聲。他笑罵道,“是不是你,放老鼠嚇唬你姑媽?”

墨雲卻並不否認,隻是撅著小嘴不說話,一邊拿眼角偷覷我的臉色。

“長輩偏疼你,雖是可能有些心急,或是不對你的心願。可疼你的心是不錯的,你要知道好歹,下不為例!明白了?”他背著雙手一臉嚴肅斥道。

墨雲一手護著額頭,她苦命的小額頭,先是被春妮甩出的門拍到,又遭受了四阿哥的一個爆栗,這會正紅得出奇,另一手老老實實垂在身側,點頭答道,“墨雲明白了。”

“去吧。”

“墨雲告退。”墨雲向四阿哥恭敬地一福,撫著小腦袋,唉聲歎氣地跨了門檻出去。

這邊廂張起麟早就帶進粗使奴才來,抓著了老鼠,清到外頭去“過水”。一切停當後,張起麟躬身立在門內,回話道,“回王爺的話,殿神已然請出去了,這屋子是不是要裏裏外外再灑掃一遍?”

“都掃幹淨了。一會讓奴才取了艾草來,角角落落都給我熏一遍。”

“是。”張起麟一俯身,倒退著出去。

我這才想起問四阿哥的來曆,“王爺可有事找我?”

他淡淡一笑,道,“沒什麽,聽說你三哥給我送禮來了?”

我指了指案上的小金佛,道,“看,就是這個。”

他的視線漠然掃過那尊璀璨耀目的至寶,最後黯然落在我的臉龐上,“可真是今時不同往日啊!”

我冷笑道,“不過就是表個態度罷了,王爺這也看不明白?”

他笑而不語,片刻說道,“今年生辰不打算鋪張,就請十三弟和十七弟來園子裏頭聚聚,宴席麽,就設在你這,你讓下頭預備一下,不用麻煩,一頓便飯即可。”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