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1章

入住圓明園好幾天了。這園子雖說現在還沒有日後萬園之園的影子,但是也已十分動人。山色湖光,田園野趣,或可臨池觀魚,或可水榭習字,來了興致,園子裏還有菜圃,可以摘果挑菜。

因為康熙塞外歸來,都會到暢春園小住,而暢春園到圓明園才不到兩裏的路程,因此,從熱河回來,我們就住進了圓明園。平日裏,隻要康熙在暢春園,四阿哥一家也便就住圓明園。

如果說,這次熱河歸來發生了什麽變化,那就是,年映荷的待遇貌似與原來大不相同。先是回來那天,弘曆的母親就告訴我,我房裏的東西都已經重新安置了地方,搬出了原來住的屋子。再就是,這幾日,常聽春妮叨叨,加菜置物不再需要貼己錢打賞。

日前我住的這個地方,叫做“桃花塢”。在整個園子西北角,僻靜的很,可以說是比較獨立的園中之園。“桃花塢”南麵臨著菜圃,那裏根據不同的季節,種植著不同的蔬菜、瓜果。臨水還培育有不少奇花異草。再南麵,是金魚池,那養著金魚,更建有觀魚的水榭。

原來還做餘星辰的時候,我為了不給自己添堵,故而從來沒有去圓明園參觀過那堆斷壁殘垣。因此也說不上,這“桃花塢”、“金魚池”後世改名叫做什麽,隻知道,這裏離著四阿哥和其他妻妾住的南麵的前殿還是很有一段距離的。

嫡福晉烏拉那拉氏,賢惠溫婉,對我也是頗為寬容,明言我住的偏遠,可不必日日前去請安。況且,這“桃花塢”有自己單用的小廚房、庫房等等,因而我這邊的奴才也極少往前麵去。平日裏,除了弘曆弘晝,可以說,我這個地方,連鬼都嫌不夠熱鬧,不願意來。

陰曆十月底,北京已經很是清冷。光穿著夾衣都嫌不夠,幸好前幾日四阿哥派人送來了新做的夾襖比甲,今日剛好穿上。否則真是美麗“凍人”了。

聽說,昨日,康熙已奉皇太後回到了暢春園。侍駕的阿哥們也都回來。今日,園子裏要宴請諸位皇子及家眷。前麵好似熱鬧的很。

我一個人立在菜圃北岸,隔著水麵,遠遠望著菜圃、金魚池、前殿。前麵人來人往的,越南麵,人越多。園子各處也都散落著閑逛的宗室貴胄。說笑聲、唱戲聲、奴才們掌燈擺宴的聲音,都隨風飄過來。那是不屬於我的熱鬧。

風有些大,吹起我的袍角,把旗鞋上掛著的絲絡也吹的往上翻滾。那風吹得臉涼涼的,耳邊散出的發絲在風裏婀娜的跳著舞蹈。

看的人有些呆呆的出神。眼睛朦朦朧朧的。

迷霧裏,由遠及近,走來兩個高大的身影,腳步幹脆利落,高個的快步走在前邊,稍稍瘦矮一些的,急急忙忙趕上。兩人越走越近,越走越近,走過石橋,徑直往我這邊來。

人都走到眼跟前了,我才忙定睛去看。

走在前的高個,一身蜜色暗花壽字底緞夾便袍,外邊罩著滾金暗湘色褂子,黃玉帶扣,青緞厚底朝靴。右手握著一個發晶鼻煙壺擎於腰間,右手大拇指上帶的碧玉扳指,跟八阿哥的,幾乎一摸一樣。

我慢慢抬起頭來,迎上他熾熱的目光。他眉目英挺、健康的淺麥色皮膚,鼻梁高準,英氣襲人。深秋的日光襯在他的背後,照的他的麵貌愈加輪廓分明。他在風中長身玉立,魁梧的肩膀、寬闊的胸膛,緞袍包裹著他緊實的身軀,煞是好看。

他衝我溫暖的一笑,問道,“怎麽一個人立在風裏頭?!也不怕著涼?”

我不認得他,但打心裏感到某種熟悉的溫暖。彷佛在這深秋的冷風裏,從他站立的方向,散過來陣陣暖流。

一邊矮瘦一些的那個,長得眉目甚為清朗。見我呆著不動,便向我請安,叫道,“十四嫂,一向少見啊!”

十四嫂?這算什麽稱呼?我心下笑道。不用問了,這位十有是十爺。果然是個草包。打量著他心底裏明白我是十四阿哥的心上人,但按家禮,我嫁了他四哥,便又是他嫂子。他肯定是心裏同時想著兩樁事,因此才叫出那麽個不倫不類的稱呼來。

“十爺,您這個叫什麽稱呼?!若是十四,便應當是弟妹。若是嫂,就該當是四嫂。您這麽一叫,叫我如何應你?!”我打趣答道。

十爺一扭頭,看向一邊的高個,抱怨道,“十四弟,你看看這映荷,幾個月不見,哪裏學來這麽張叼嘴?!”

十四弟?我又一次側眸去看蜜色袍子的那位。原來他就是十四阿哥。誰知,他也正盯著我瞧,我的目光恰對上他神駿的雙眸。

十四阿哥熾熱的目光停在我身上久久不曾離開,他一點也沒有不好意思,好似他天經地義就有這樣觀賞我的權利。

我卻一些些都不反感。我們就這樣靜靜的看著對方。他看來與我年紀相仿,意氣風發,朝氣四溢。

最後,還是他先開了口,“為什麽站在風裏?不冷嗎?”

“有些冷,但又有些麻了。竟沒有在意。”我答道。思維完全停滯住了,完全沒有思考的能力。

想側頭看看十阿哥,這才察覺,一邊知趣的十阿哥,早背著手,自顧自退去對岸的菜圃。一路往南去了。

他走過來,拿手攏了攏我被風吹亂的發絲,說,“你穿這暈綠的袍子,站在水邊,真是好看。”說著,順手轉了轉我頭上戴著的蓮花對簪。

我感覺自己好像被什麽東西施了法術,站在原地一動都不能動。仍由他站的愈來愈近。嘴裏想說些什麽,卻又說不出來。

他輕輕拉起我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說,“吹的手都冰涼了。”

“不打緊。”我想把手抽出來,卻使不出勁。他身上有一種力量,使我不得不服從。

“近來身子可好?”他低頭問我。

“吃了樂大夫的藥,好了許多了。氣短也少了,心悸也不常有。你費心了!”我抬頭衝他擠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他調笑的捏了捏我的下巴,說,“還真是養胖了不少。胖了,越發的標致。這個金簪哪來的?頗為襯你。”

我往後退了一步,站的太近了,都要貼到一塊了。方說道,“愛蘭珠送的。今年生辰的時候。”

他點點頭,歎說,“隻這荷花最襯你。記得那年,盛夏裏,你站在教堂後的池塘前,笑的就像池塘裏綻放的荷花。”

夏日綻放的荷花。他為什麽也那麽形容我的笑容?如此的巧合!

我暮得抬頭對上他的雙眸。那眸子裏透著冷峻的笑意,眉宇間帶著的英氣愈發熟悉起來。是他嗎?我問自己。會是他嗎?

他也凝視著我。握著我的手緊緊抓住不放。那手裏傳來陣陣暖意。

忽然,他鬆了手,慢慢展開雙臂,整個把我放進懷裏。他的懷抱如此寬闊,完完全全將我包裹了起來。

我腦中忽然回蕩起四阿哥的聲音“不得有違婦德……不得有違婦德……不得有違婦德……”,可身體卻如此貪戀著他的懷抱。心裏一遍遍說服自己,隻是一個擁抱而已,不算有違婦德。

他俯身,更緊緊地擁抱我。頭埋在我的脖頸間。多麽熟悉的動作呀!

曾經,在21世紀的上海,黃浦江邊的濱江道上,他也總喜歡那麽擁抱我,隻是那時的我,是餘星辰,風險投資項目負責人,而他,是成雨,十大傑出律師。

一時間,彷佛變了時空,圓明園的山川河流變幻成高樓和浦江。我緩緩伸出雙手,穿過他的腋下,倒扳住他的肩膀。下巴抵在他寬厚的肩膀上,喃喃道,“我終於找到你了。”心裏想著,我跨過三百年光陰,難道就是來尋他的嗎?

他身上一緊,更用勁的抱住我。動情的說,“知道嗎?我聽說你自那日醒來後,什麽都不記得了。連老四都不認得。我真的怕,怕你連我也忘記了。可今日再見你,才明白,你是不會忘記我的。不會……”

他大力的吸著我身上的氣味,輕聲喚我,“映荷……”

忽然,我驚跳起來。如果我沒有看錯,隔著兩個水岸的金魚池那,來了一個熟悉的人影。是四阿哥。

我掙脫十四阿哥的懷抱,把他拉到身後,推著他往東北角走,“王爺來了,十四爺你快走!被他撞見可了不得!”

顧不得越來越近的四阿哥,一路隻顧推著十四阿哥走。我給他指路,“往那橋過去,一路向東,遠遠見著光禿的牡丹花枝,再往南走,就回到前邊去了。快走!”

十四阿哥邊走邊回頭看我,問,“那你呢?”

我雙手做著快走的姿勢,回頭又看了眼四阿哥來的方向,急叫,“快走呀!我沒關係。他不會難為我的!”

十四阿哥也瞟了眼四阿哥來的方向,忿忿然,一甩袍角,恨恨拋出一句,“總有一天……。”邁著大步往東去了。

他的背影漸漸模糊。我身上才好像虛脫了一般。跌坐在水岸邊的太湖石上。這時,四阿哥已經走到近前。

他蒼白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雙手背著,站在我身前。

我踉踉蹌蹌起來行禮,“王爺吉祥。”

他冷冷道,“我還吉祥的起來嗎?!”說完背過身去不看我,沉吟了一會方才有些怒意的說,“可曾記得我說過什麽?”

我故意裝糊塗,問,“王爺指的是哪句?”

他一下子轉過身來,我看見他眼睛裏的那雙眼睛彷佛正在熊熊燃燒。他又向前逼近一步,直把我逼得要落水,半罵半說的蹦出一句話,“不得有違婦德!”

好好歹歹餘星辰也是做過律師的人,我狡辯,“妾身並不曾做過有違婦德之事。”話出口,心裏卻沒有底氣。隻能反複說服自己,隻是一個擁抱,不能算苟且之事。

他喝道,“跪下!”

我被他嚇了一跳。他還從來不曾這樣跟我說過話。驚嚇之下,一下跪在了地下。

他的聲音深深透著寒意,說道,“今日小施懲戒,責你湖邊罰跪。”

我靜靜跪在地下,嘴裏再無言語。他看都不看我一眼,提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