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展紅旗·人淒厲 (6)
匡扶儀這時又反對了:“智耀同誌,要反,幹部還要保護嘛,吃一頓飯弄個撤職處分是不是重了些?我們誰沒有用公款吃過飯?我是吃過的,不能小題大做!任何事情都要明晃晃嘛!”
米達文這時又覺得匡扶儀十分可愛,急忙插話說:“我讚成扶儀同誌明晃晃的觀點,撤職好像是重了點,大家再議議吧!”
安智耀這時怒視著匡扶儀像頭鬥牛:“平時你匡扶儀高調比誰唱得都高,現在卻要落好人?刹歪風,樹正氣難道不是明晃晃的事情?這明晃晃的事情本是你們紀委的職責,啥時候見你主動去查過?反正我安智耀已經落下惡名了,如果不處理這些人,以後再下什麽文件就以縣委的名義下,不要讓縣政府插這個手。扶儀同誌,你說應該如何處理才叫明晃晃呢?”
匡扶儀被安智耀搶白了一頓,臉色有些難看,見安智耀問他,又很原則地說:“我看弄個黨內警告處分就行了。真不行讓他們停職反省半個月,警告一下也可以,畢竟隻是吃了一頓飯嘛。咱們這些常委們誰敢說自己沒有用公款吃過飯?誰敢現在隨我去招待所明晃晃地查賬?光縣委現在欠招待所多少錢?我敢肯定你老安欠的最多!”
匡扶儀的話似乎擊中了安智耀的命門,因此他反而對匡扶儀的提法感興趣了,不等別人表態,安智耀就說:“我看最低也得按扶儀同誌提的方案去處理,警告處分一下,讓他們停職反省半個月,再輕我就不能讚同了。”
大家一片附和之聲,米達文此時很無奈地說:“那麽就按扶儀同誌說的辦吧,目的是批評教育,並不是要整誰。”
安智耀這時又開始做好人了:“要說給個黨內警告處分就足夠了,不過目前群眾對天南存在的吃喝風意見很大,這也是一種現象嘛,說嚴重些已經影響到黨和幹部在人民群眾中的威信了,因此要求嚴一些,處分重一些,也能起到警戒作用,對黨員幹部也能起到警示作用,米書記你說呢?”
米達文道:“既然大家意見一致了,就由紀委牽頭對這些幹部進行處理吧。”
會議隻開了一個小時,散會後王步凡剛到辦公室裏,米達文跟了進來,王步凡讓座他沒有坐。王步凡望著米達文的臉看似不經意地說:“米書記,你要抽時間跟黨代表們聊一聊,聯絡聯絡感情,人是有感情的動物嘛,哪怕私下打打電話也行,不能像上次選舉副縣長時那樣被動,我們的教訓很深刻啊。”
米達文點著頭笑了:“我也正想這樣勸你啊。”米達文說罷好像沒有別的話說了,又像有其他事情匆匆離開了。
米達文剛走,小曹就像賊一樣溜進來小聲對王步凡說:“王書記,今天的《天南報》我已經看過了,怎麽沒有通報你那個學生呢?還有十幾個人都沒有通報。我昨天晚上和他們在一起吃飯的呀,我正好去廁所,見安智耀帶著羅寒冰闖進迷你娛樂城裏來,我就躲進廁所裏沒敢出來。明明還有幾個被帶走了,他們竟然沒有一點兒事,白老虎也在場卻沒有被帶走。他安智耀和羅寒冰平時也沒少吃少喝。再說幹部吃吃喝喝是不對,難道白老虎身為公安局的局長,自己開個娛樂城吃喝嫖賭壞事幹盡,還拉幹部下水他就好了?要我說白老虎才該撤職呢,可是人家就是沒有一點事兒,不就是有安直腰撐腰做主和焦佩關係好嗎!雷佑謙也經常去迷你娛樂城嫖娼,他們……”小曹見王步凡思考著不說話,就沒有繼續再往下說,給王步凡的杯子裏續了點水出去了。
王步凡一直在思考最近天南發生的事情,看來問題越來越清晰了,這次曝光吃喝人員的行動是安智耀早有預謀的,隻怕與即將召開的黨代會有直接關係,前邊是《天南報》曝光,後邊是《天野日報》準備曝光,可真夠及時的,平時幹工作也沒有見安智耀和焦佩這麽雷厲風行過,這一次積極得要命。不知米達文意識到表麵背後的那一層沒有。
晚上吃過飯,王步凡打開電視看,正是《天南新聞》時間,電視上出現了安智耀大義凜然的光輝形象,奇怪的是錄像帶是經過剪輯的,並沒有他那個學生的鏡頭,更沒有發現一個平時與安智耀關係密切的人被曝光,這就很耐人尋味了。
這時石雲鄉黨委書記、春柳鄉鄉長、李莊鄉鄉長和孔廟鎮副書記夏淑柏來找王步凡。一見麵他們就紛紛訴起苦來:“真沒辦法,真沒辦法,我看這個米大悶真是個扶不起來的劉阿鬥,明明安直腰是在整人,老米不替我們說話,連找也找不到他。黨代會馬上就要召開了,現在我們接到通知都沒有資格參加會議了,到時候看誰還去投他米大悶的票。”
“這是明顯的***,米大悶還悶著不吭聲,人家把刀已經架在脖子上了,真想不到他會這麽糊塗!沒有一點兒政治頭腦。”
“有人要做黨代會的文章呢,米大悶仍然隻知道玩女人,我看他早晚要栽在狐狸精身上,女人是禍水啊!”
夏淑柏沒有多訴苦,隻在那裏搖頭歎息,心中好像有很大的委屈。
王步凡明顯感覺到平時緊跟米達文的人正在一個個背叛,看來形勢是很嚴峻的。但是王步凡對著這些人也不好說什麽,隻是安慰了一番,把他們打發走了。
黨代會召開的前一天,即一九九八年的六月七日,天南又傳出桃色新聞,說米達文昨夜與他的兒媳婦正在天野市天星賓館裏鬼混,被公安抓了個正著,是李直親自出麵說情,每人罰了一萬元才放了出來。謠言傳得還有一些具體細節。說是米達文老家人把打麻將叫摟,某日老米對兒媳婦說摟一會兒吧?兒媳婦說不跟你摟,你好放炮。兒子小米說摟吧,陪爸玩玩,一家人放一炮沒有啥。兒媳婦說不中,昨晚咱爸已經放我一炮了。結果後來翁媳果然跑到賓館裏去摟了……
據縣委的人說故事是焦佩編造的,誰也不會去證實故事的真假與否,老百姓寧信其有,不信其無。形勢對米達文越來越不利,他在黨代表中的威信已經很低了。
黨代會召開那天,天野市委主抓組織的副書記和組織部長雷佑胤都來天南參加會議,該講的話講了,該強調的組織紀律強調了,縣城裏該貼的標語張貼了,該祝賀的人在電視上祝賀了,天南縣城在這件政治生活大事中,一切都很平靜。安智耀主持會議,米達文神采奕奕地在黨代會上作報告,似乎一切都很正常,正在按照既定的程序進行。米達文還是天南縣未來的縣委書記。
會議期間王步凡找已經升任市委副書記的雷佑胤談了一次話,說了安智耀在黨代會期間搞小動作的一些事,並提出安智耀的做法是違背組織原則的,肯定會對黨代會產生不良影響,要求市委在組織上加大對米達文的支持力度。隻有組織紀律能夠保證天南的黨代會順利召開。雷佑胤笑而不答,似乎在笑王步凡杞人憂天,他的笑容也好像還有更深層次的含義。
會議召開的第二天各小組領到了縣委委員候選人提名名單和候選人名單說明。
大會的日常安排井然有序,選舉方式也是老辦法差額選舉。偏偏在選舉縣委委員那天出了麻煩,好像有人事先組織似的,天南幾百名教師到天野市委門口靜坐,高呼著要工資,要飯吃的口號,把天野市委門口堵塞了。隻有孔廟鎮和春柳鄉的教師沒有去,其他十四個鄉鎮都有教師去靜坐。李直對這起前所未有的集體上訪事件很震驚也很惱火,大罵天南縣的縣委書記和縣長都是飯桶庸才。
天南縣的黨代會選舉開始了,氣氛顯得莊重而嚴肅……
天野市抓組織的副書記雷佑胤也出席了會議……
米達文和安智耀坐在主席台上都是笑容滿麵……
一切都是按程序進行的,清點人數,分發選票、宣讀選舉規則……四十分鍾後投票開始。
隨著悠揚的樂聲代表們依次投下了“神聖”的一票,接下來開始計票……
時間過去了很久,計票結果出來了。計票員神色不安地把結果交到市委副書記雷佑胤的手中,雷佑胤瞟了一眼結果,臉色馬上也陰鬱起來……會上的氣氛也隨著雷佑胤的表情緊張起來,且緊張得令人有些窒息……
雷佑胤一看結果,遲疑了一陣子趕緊走出會場給市委書記李直打電話:“李書記,米達文在天南縣的黨代會上沒有選入縣委委員,這個事情怎麽辦啊?我沒有想到結果會是這樣的……”
李直正為教師圍攻市委的事生氣,對著電話吼道:“選不上活該!就讓安智耀當書記吧,縣長由小秦當,讓王步凡當政協主席,當然他的縣委副書記職務保留,雷佑謙和焦佩兩個當副書記,至於米達文就讓他開完會回市裏待命,我看他確實不能勝任縣委書記這個職務……”
之後在雷佑胤的主持下,天南的縣委委員們選出了書記、副書記和縣委常委,其中組織部長和宣傳部長說是要從上邊下派,在沒有下派組織部長和宣傳部長之前,雷佑謙仍兼任組織部長,焦佩仍兼任宣傳部長……
一切人事安排完全是按照李直的意圖定的,不過,還要等市委正式下發任命文件之後才算最後確定……
盡管米達文的縣委書記被選掉了,他還得硬著頭皮把會議開完,最後那半天,米達文坐在主席台上就像一具僵屍,麵部沒有任何表情,一副欲哭無淚的樣子,讓人覺得可悲可歎又可笑。這種在現有政治體製中極其罕見,幾乎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竟然在天南,在米達文身上發生了。
散會後,天南的幹部們都圍著安智耀說話,一個個臉上掛著諂媚的笑容,再也沒有人理睬米達文了,他悲哀淒涼地耷拉著腦袋回辦公室裏去,就像剛剛被放出來的嫖娼犯……王步凡是個比較講情意的人,他不顧個人安危到米達文的辦公室裏去看望他,米達文感動萬分,眼淚在眼眶裏打轉轉,硬是沒有讓眼淚流出來。他握住王步凡的手,嘴唇顫抖著說:“步凡啊,在天南我就剩下你這一個朋友了,沒想到,真是沒想到啊!安直腰簡直就是他媽的蛇蠍心腸,唉……”
王步凡感覺到米達文的手很涼,還有些抖,他的心情也很沉重,事先聽到的那些關於有人要整他的謠言,原來隻是政治煙幕,目的是要整他米達文,看來安智耀連聲東擊西的這樣的計謀都用上了。“米書記,真沒想到事情會弄到這一步。雷佑胤應該根據具體情況變差額選舉為等額選舉,或者增加兩個委員名額,隻要增加一個你不就可以成為委員了啊。”
“太大意……大意失荊州啊。曆屆黨代會都是差額選舉,雷佑胤和安智耀關係很好,他不會為了我破例弄個等額選舉,再說關鍵問題也不在雷佑胤身上,教師們圍攻市委是關鍵,唉……我反正也就這樣了,步凡啊,自古官場都很險惡,以後你一定要學會揖讓之術,該忍的就忍,該讓的就讓,能屈能伸真丈夫嘛!”米達文頗有感慨地說著,似乎最後還要教導王步凡一番。
王步凡覺得米達文失敗也許就失敗在所謂的揖讓之術和太極政治上,末了還來教誨他,真有點兒迂腐可笑。但是麵對沮喪萬分的米達文,他還得有所表示,就有些氣憤地說:“這次黨代會明明是安直腰從中搞鬼,市委也不表個態,還讓他當了書記,正義何在?公理何在?”
米達文苦笑著說:“唉,官場從來就沒有公理和正義。李書記的為人我不說你也知道,隻怕安直腰在他那裏的投資更大。你別看安直腰在天南名聲不見得怎麽好,一到天野可就是另外一副麵孔了,總裝出廉潔奉公、敢作敢為的樣子,迷惑了不少人啊!現在的李書記可不是從前的李書記嘍!有很多事情你慢慢會知道的,唉,不說了,啥也不說了,我現在隻能自認倒黴了……”
“唉,玄都觀裏桃千樹,盡是劉郎去後栽。米書記,你這一走隻怕天南要出現一朝天子一朝臣的不正常現象了。”王步凡憂心忡忡地說。
米達文不明白王步凡前半截話的意思,隻聽懂了後半截,很感傷地說:“現在說什麽都晚了,聽天由命吧,說到底這也是一次慘痛的教訓啊!事情整治住人還有辦法,人整治住人可就沒有任何辦法了……”
王步凡從米達文那裏出來時碰上匡扶儀,看樣子他也是來安慰米達文的。王步凡回到辦公室裏,他忽然就想起清代官儒雜記上的話:心機深,而心胸窄,陰險小人也;機謀深,而氣度寬,君子大氣也。米達文不是個君子,也不是個十足小人,而善於偽裝自己的安智耀才是最可怕的偽君子。
一個人花費一生時間可能會讀懂一本書,但是不一定能夠讀懂一個人。王步凡就沒有讀懂安智耀。安智耀把米達文擠兌掉了,還假惺惺地搞了個歡送會。迎來送往,曆來是官場文化很重要的一部分,幾千年來莫不如此。但米達文心情不好沒有去參加,隻捎過去一封信讓在歡送會上讀一讀。然後悄無聲息地從天南走了,天南縣也由米達文時代改換為安智耀時代。
安智耀在當政之初,行為有些出人意料,並沒有搞什麽大的動作。他還言之鑿鑿地說社會在轉型時期出現一些現象是不可避免的,改革的陣痛也包括。因此天南的現象後來有所抬頭,與安智耀的這些奇談怪論有關,而他恰恰是天南分子的總後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