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悵寥廓·稻菽多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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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十二日到五月十四日,王步凡又帶著張沉去各種煙村實地察看,各村的技術員已經到任,正在指導煙農整理苗圃準備育苗。二十八個丘陵村蹲點檢查落實,王步凡對張沉說:“張沉,現在人們都說職務的提升一要有關係,二要靠送禮,三要有政績。隻要有一條過硬就能辦成事。據我分析,事不過三,已經連續三年大旱,今年按理說不應該再旱了,如果雨水充足煙葉肯定豐收,你在這裏人生地不熟的,能給你幫上忙的人不多,咱兄弟兩個可是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啊!二哥把煙辦主任的重擔壓在你身上是有良苦用心的。一旦今年孔廟在種煙方麵能創造個奇跡,將來我升了也能給你推薦個副鎮長,我要是栽了你肯定要跟著倒黴的,這個擔子可不輕啊!盡管現在社會風氣不正,在我看來工作業績永遠是第一位的,工作幹不上去光憑投機鑽營那是長久不了的,孔隙明和萬勵耘不就是例證嗎?工作不行,品質有問題,就是上去了還會因為作孽垮下來。”
張沉也一臉嚴肅地說:“二哥,你啥也別說了,我什麽都知道,我會拚上命幹一場的。我準備每星期都把二十八個村跑一遍,發現問題及時解決,你就放心去天野吧,有解決不了的事情我再跟你說。”
王步凡聽了張沉的話放心多了,低聲對張沉說:“鎮政府蓋大樓的事你不要參與,誰讓你管什麽事情你就推說煙辦的事情多管不過來。鎮財政現在也沒有錢,如果蓋樓需要再征收什麽費用你盡量不要插手,讓副所長去辦。我估計蓋樓的風險性很大,弄不好馬風是要吃虧的。教育扶貧款鎮財政所也不要插手,讓他們另外設立專項賬戶,專款專用,一開始你就不要沾這個手。”
張沉點點頭沒有說話,心裏似乎也害怕起來,他也覺得辦公大樓是個燙手的山芋。
王步凡是個辦啥事都要辦出個結果的人。馬風要蓋大樓樹政績,他要在葡萄和煙草上樹政,在他看來,一旦蓋大樓不出問題,葡萄和煙草今年又能夠大豐收,馬風的副縣長位置肯定能夠順利到手,馬風高升他便能接任孔廟鎮黨委書記一職。如果馬風在蓋大樓這件事上出了問題,而他王步凡在抓農業方麵的政績有目共睹,況且又沒有參與過蓋大樓的事,也追究不了他什麽責任。馬風一旦倒台,並不會影響他的升遷,也許他照樣能夠接任孔廟鎮黨委書記一職,在商界有雙贏的說法,在政界有兩條腿走路的說法。平心而論他並不想讓馬風有什麽不好的結果,他勸過馬風,可是人家不聽,也隻好由他。不管結果是好是壞,他王步凡都問心無愧。
轉眼,王步凡到天野市誌辦幫忙已經將近四個月了。在這期間由於校對書稿的工作太忙,有些問題還得不斷核實,任務很繁重,他很少回家。期間就回去過幾次,一次是取衣服;一次是時運成的老婆死了,他去吊喪;另一次是舒袖與丈夫離婚他回去禮節性地問了問情況。他曾把舒袖夫婦叫到飯店裏勸他們不要離婚,舒袖根本聽不進去,飯也沒吃就走了。舒袖的丈夫則坐在那裏久久地一動也不動,像孩子般地哭個不停。王步凡覺得他很可憐,他從來沒有獲得過舒袖的愛,他們一直同床異夢。舒袖當初因為下崗才嫁給他,但她根本就不愛他,他結婚後還覺得自己幸福得要命,其實已經生活在愛的荒漠之中,自己竟渾然不知,仍不遺餘力地去愛舒袖。他愛她的容貌,愛她的性格,但舒袖從來就不愛他,早已經紅杏出牆,他卻一點兒也不知道。現在他將永遠失去舒袖了,傷心是必然的。王步凡好一陣勸,他沒有吃飯離開了。王步凡一直為這個男人感到悲哀,一直到最後他都不知道舒袖為什麽和他離婚。
王步凡自從到天野市誌辦幫忙以來,一般情況下平均每月回家一次,每次回去舒爽都要嘟嚕上幾句。舒爽埋怨著說天野離家也不遠,一個月才回來一次,要是在北京工作可能一年也不一定能回家一次。王步凡最煩的就是舒爽這張嘮叨嘴,每次回去都隻隔一夜就走,並不與她多說話,也沒有什麽話可說,兩個人已經到了誰也不想多見誰的地步。夫妻關係到了這一步,已經發出了危險的信號,但舒爽依然嘮叨不停,並沒有反省過自己,也沒有意識到婚姻上的危機。
王步凡在天野期間雖然回來的次數不多,卻幾乎天天打電話給張沉和葉知秋詢問孔廟葡萄和煙葉的情況,這是他樹政績的關鍵所在,他一直放心不下。時運成、樂思蜀、葉知秋、舒袖和南瑰妍來看過他幾次。南瑰妍是樂思蜀的情人,舒袖看來和時運成的關係已經公開,可能因為時運成的妻子死亡的時間太短,故意要推遲婚期,免得別人說閑話。葉知秋來看王步凡,他心裏特別高興,但當著舒袖的麵不便和葉知秋說過多的話。
葉知秋和張沉一塊兒也來看望過王步凡,他們是來向他匯報工作的。葉知秋說今年葡萄的長勢特別好,幾家葡萄酒廠來人看過了很滿意,看來今年葡萄的銷路不成問題。一些果農種植葡萄的積極性又被調動起來了,明年的種植麵積可能會恢複到二萬畝。張沉向他匯報了今年三萬畝煙草的長勢情況,他說今年雨水適中,正好適合煙葉生長。目前每畝已經收入五百元了,看來每畝五百元的任務是要超額完成的。
王步凡最關心的就是今年葡萄和煙草的情況,聽了葉知秋和張沉的匯報,他心裏特別高興,看來今年自己抓的兩項工作要為他掙點麵子的,為此他專門請葉知秋和張沉吃了飯,並囑咐他們要注意後期管理工作,要善始善終,爭取在中南樹立起這兩個方麵的先進典型。臨別張沉向王步凡透漏了一個不好的消息,說各村群眾對鎮政府強令集資蓋樓的事情意見很大,一提起馬風就罵娘,有幾個村的群眾還準備上訪告他加重農民負擔。王步凡聽了這話心情很沉重,他很為馬風擔心,認為馬風是在玩火,是在用政績賭前程,這樣風險很大。
八月中秋節這天下午,天空布滿烏雲,空氣格外沉悶,看來要下大雨了。王步凡把天野誌天南卷全部校對完畢到宿舍去,見葉知秋拎著個坤包在他的宿舍門口等他,那樣子就像來看望丈夫的少婦。王步凡開了宿舍門把知秋讓進屋裏。現在一過節人們都忙著給領導家裏送禮去了,在這裏幫忙的人幾乎都走完了。在宿舍裏也很無聊,王步凡就對葉知秋說:“走,咱們到外邊吃點飯好好聊聊。既然今年中秋無月,我也不回去團圓了,一回家說不定又要熱臉貼個冷屁股。”
王步凡和葉知秋來到一家快餐小吃店裏,要了幾個小菜和兩瓶啤酒,又要了兩碗漿麵條。王步凡說:“咱們倆還是第一次單獨在一塊兒喝酒,為認識你這個紅顏知己幹一杯,今年你的功勞可不小,感謝你。”
葉知秋笑了笑紅著臉說:“知己可以,紅顏不敢當,功勞談不上。”說罷很豪爽地把啤酒喝完。
吃過飯,葉知秋仍坐著不說話。不說走也不說留,似乎是專門來陪王步凡過無月的中秋夜。其實女人在男人麵前往往不需要說過多的話,隻要不執意說走,已經明白地告訴你她要留下,行動往往比語言更有內涵。王步凡去結了賬和葉知秋走出飯店。看時間還早,王步凡說:“看場電影吧,好久沒看電影了。”
“我也有好長時間沒有看過電影了。”
“那就去看一場,不要光知道工作。”王步凡故意這樣說。其實葉知秋到孔廟鎮的時間跟王步凡差不多,而她不看電影也許是心情不好並不是全為工作。王步凡這時忽然就想起了含愈和含嫣,中國人的傳統節日中秋節是講究團圓的,可是今夜隻能和這位目前還是“無性”的情人團圓了,而舒爽、含愈和含嫣也許這時正等著他盼著他回去團圓,他心中不由升起一縷內疚,覺得愧對妻子兒女。
來到天野影院門口,海報上寫著上映的影片是一部新電影。王步凡用眼光征詢知秋的意見,知秋沒有任何表示,女人不表示反對就是默許了。王步凡去買了兩張票,順便又買了兩包瓜子,兩個人就進了影院。電影已經開始了,一個瞎眼的小女孩正在受繼母的虐待。王步凡和葉知秋找個地方坐下來,邊嗑瓜子邊看。當小女孩給別人按摩時葉知秋止不住淚就流下來了,身子顫抖得厲害。王步凡拉住她的手覺得冰涼冰涼的,就說:“不行不看吧,那是電影,用不著那麽傷心……”
“看,看下去!無助的人總是令人可憐的……”葉知秋這時一臉嚴肅,止住了淚水,不哭了。兩個人繼續看電影。
等到一個男人拿著一張白紙,瞎編著給瞎眼的小女孩念她父親的來信時,葉知秋竟哭出了聲,前後左右的人都扭頭看她。她忽地站起來:“不看了,走!”說罷先走了。王步凡追到影院外邊,葉知秋扶著影院門口的牆,眼淚撲簌簌順著雙頰一個勁兒地往下掉,大概是想起了自己失去生父的苦難遭遇。她不說,王步凡也不想多問。這時葉知秋的身子晃了晃差點兒跌倒。王步凡急忙攙住她問:“不舒服?”
“喝了酒,有點兒頭暈。”
“走吧,找個賓館你好好休息一下。”
“好吧。”
王步凡攙扶著葉知秋向影院旁邊的賓館走去,這時風刮得很大,天空中電閃雷鳴,似乎要下暴雨了。他們剛進了賓館的大廳,暴雨就下來了。這場暴雨是近年來最大的雨,在王步凡的記憶中一九八二年曾下過這麽大的雨,天南還遭了水災。今晚的雨並不比那年的雨小。他此時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可能又要遭水災或發生什麽事故了。
王步凡在陪葉知秋看電影的時候就改變了主意,今晚決心回宿舍去住,和知秋還是保持著這種純潔的友誼為好,不必要發生什麽故事。可是現在雨這麽大,又走不了,知秋一進賓館就蹲在地上嘔吐起來,顯然是今晚的電影勾起了她的辛酸往事,受了刺激,因此表現得特別反常。由此王步凡也可以想象到父親的病逝、姐姐的自殺,對她的打擊是何等的大。這時王步凡又不忍心丟下知秋一個人走,就去台上要了房間,服務員看過王步凡的身份證後就填了個雙人間。王步凡感歎天也留人也留,不留也不行。他攙扶著葉知秋上了二樓,那情景就像丈夫攙扶著有病的妻子。也許他倆早該發生的事由於雙方都不主動一直拖到這個風雨之夜,天公要讓他們由異性朋友變成情人。
進了房間,王步凡開了房燈扶葉知秋躺在床上休息,她就像一個病人一樣臉色蒼白,四肢無力。王步凡給她倒了杯開水,扶起她軟綿綿的身子讓她喝了點兒水,她才覺得好多了。過了約半個小時,她的臉色恢複了紅潤,依然那麽風姿綽約,那麽容光煥發。王步凡看她好些了,就去開電視,葉知秋坐起來止住了:“現在的電視有啥好節目,別看了,難得靜一靜。”說罷又重新躺在床上。燈光下,葉知秋用左手支撐著頭側身躺著,樣子很讓人動心。王步凡催她去洗澡,葉知秋搖搖頭說:“不想洗,你去洗吧。”王步凡不想勉強她,就自己脫了衣服僅穿著個小褲頭去洗澡。
他心裏惦記著知秋,胡亂洗了幾下就從衛生間裏出來,躺在另一張床上,再一次催葉知秋去洗澡。葉知秋遲疑了一會兒,沒脫衣服進了衛生間……王步凡聽到洗澡間裏的水嘩嘩啦啦不停地響著,心裏一陣一陣地衝動,他很想衝進衛生間裏去一睹葉知秋的玉體,但他認為那樣太不禮貌就忍住了。約摸過了二十分鍾,葉知秋裹著浴巾像出水芙蓉般從衛生間裏出來了,手中抱著自己的上衣,裙子可能是洗了晾在衛生間裏,她把衣服往沙發上一丟,並不到王步凡的床上來,而是裹著浴巾躺在了另一張床上,好像並不準備與王步凡同床共枕,而僅僅要在一個屋裏躺一夜,避一避這場傾盆大雨。
王步凡並不主動去碰葉知秋,他今夜有點兒心神不寧,根本沒有任何,就躺在床上抽煙,一支接一支地抽。葉知秋見王步凡不說話,她也沒啥話可說。想到剛才王步凡要看電視她阻止了,現在就主動從床上起來去開電視,回身又躺在了床上。王步凡這時真的後悔了,說:“知秋,我想我還是回宿舍去住吧。”說罷也不管知秋是啥表情,穿了衣服匆匆忙忙離開了房間……他似乎聽到身後有低低的哭泣聲,但是他沒有回頭。他心裏很矛盾,就自己抽了自己一個耳光,想拐回去,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回了宿舍。王步凡回到宿舍裏,聽著窗外的傾盆大雨,倍覺冷清,他有點兒後悔不該離開葉知秋,很想再折回去。最後理智戰勝了情感,不過這一夜他又失眠了,心裏總有些不踏實……
第二天一大早王步凡被手機的響聲驚醒,他急忙從衣袋裏掏出手機去接電話,是司機小李打來的,他在電話中心急火燎地說:“王鎮長,昨天晚上孔廟鎮共有十所中小學的危房倒塌,王家溝中學還砸死了十個學生,馬書記讓我來接你,你得趕快回去。”
王步凡一下子癱坐在床上,嚇得手機掉在地上,又急忙撿起來,手抖得拿不穩手機。不幸的事情果然發生了,這個災難可謂滅頂之災,他一時也亂了分寸,胸口疼得厲害,好像天就要塌了,而他和馬風都要被砸死……他回過神,又問小李在什麽位置,小李說他在市誌辦門口。王步凡說他馬上就到,說罷掛了電話。他匆匆忙忙地穿好衣服趕緊來到市誌辦門口,因為時間還早,主任們還沒來上班,隻碰見一個打著傘的同事,王步凡讓他捎了個假,然後上車對小李說:“快走,立即趕回孔廟去。”此時他已經顧不上管葉知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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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步凡趕到離老家王家溝還有兩公裏的公路邊,發現鄉間土路上泥濘不堪,汽車根本進不了村子。